三国志讲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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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些后患,曹操、曹丕都还意识不到。

曹丕被立为太子,一步一步,都在为他最后的接班做准备,这里面,也包括了很重要的思想、舆论准备。曹丕被立为太子前,贾诩已教导他“躬素士之业”,就是要读书,学做一个士人。曹丕被立为太子后,便写了一部大书,就是《典论》。《典论》在今天已看不到全本,不过据说当年它曾被刻在六块石碑上,还被抄送给吴国的孙权、张昭,说明曹丕自己也相当重视。明代的胡应麟从《典论》绝口不提曹植,曹植的诗文亦无一语关乎曹丕,看到他们兄弟相忌,以为是“宇宙大缺陷事”(《诗薮》外编),不过根据台湾学者王梦鸥的研究,《典论》中虽不见曹植之名,实际上却是篇篇都有所指,指的都是曹植(《从典论残篇看曹丕嗣位之争》)。

《典论》中有一篇《论文》,《论文》里有一段让古今文人备受鼓舞的话,非常有名:“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中国历史上,把文章的价值抬高到如同治理国家一般重要的政治人物,曹丕是第一个。

曹丕著《典论》

汉代社会,由于钱穆所说朝廷提倡和民间儒业的发达,士人的群体扩大,他们的政治地位也逐渐提高(《国学大纲》)。到东汉后期,聚集在洛阳的太学生有时高达数万,郑玄个人的弟子也有上千,这都在客观上促成了余英时说的士人群体意识的觉醒(《汉晋之际之新自觉与新思潮》)。有名的士人在一起议论朝政、月旦人物,不但可以影响到朝廷政策及政府用人,他们“危言深论,不隐豪强”造成的舆论力量,还能形成对有权势的人的监督,“自公卿以下莫不危其贬议,屣履到门”,在他们中间,因此发展出一支堪与外戚、宦官相抗衡的政治力量。尽管在曹丕出生以前发生的“党锢之祸”,也曾令士人的群体之力遭到折损,可是当时的士风之盛、士气之壮,正如王夫之形容的,已像决堤之水,“抑之而愈以流”(《读通鉴论》)。

士人中交游结党的风气以及由此带来的巨大能量,从曹操到曹丕、到魏明帝曹叡都看得很清楚,这魏氏三祖一方面非常排斥“朋党相尚”的风气,不断予以打击;另一方面,就像曹操自己也不能免俗,要去跟大名士讨个评语一样,他们也都知道水能覆舟亦能载舟,千方百计想要控制和利用这种舆论工具。曹丕接过曹操的魏王、丞相之位,便开始推动九品官人法的实施,就是试图把原来由在野名士操控的评论官员的权力,集中垄断到官府手里。而在他的主导下,同时又有桓范、王象、刘劭等文士经数年编出八百余万字的《皇览》,收入上千篇经传文献,成为中国历史上的第一部类书。从这部早已失传的类书,它的规模、它分门别类纂辑书籍文献的方式,都可想见曹丕有多么大网罗天下知识、掌控天下思想的野心。

由于生在“清谈高论,嘘枯吹生”的时代,懂得士人的影响、舆论的力量,曹丕除了有上述“文章经国之大业”的论断,还有诸如“生有七尺之形,死为一棺之土,唯立德扬名,可以不朽,其次莫如著篇籍”这样的言论。他又曾说自己是“以著述为务”,并且乐意与士人为伍。在被立为太子那一年,他写信给吴质,提到徐干、陈琳、应玚、刘桢这几个人的去世,慨叹“痛何可言邪!”传说他又特别敬重王粲,因为王粲喜欢听驴叫,王粲死后,他就让前去吊唁的人,都要学一声驴叫。

曹丕的这种态度,对整个曹魏时期文化发展的趋势,当然有很大影响,至少他自己,在延康元年(220)接受汉献帝禅位的时候,是冠冕堂皇地以士人自诩的。他回答司马懿等人的劝进,就说自己是“托士人之末列,曾受教于君子”。而在他登基后的第二年春天,又下令鲁郡修缮孔庙,正式恢复对孔子这位“命世之大圣,亿载之师表”的祭祀和尊崇。

黄初二年诏封孔羡为宗圣侯并修孔庙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