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曹操对曹丕兄弟本来有很高的期许,在他们封了诸侯以后,一面仍然“训以恭慎之至言,辅以天下之端士”,给予正面的教育和引导,还有一面则是上升到“治乱”“存亡”的高度,加以严格管控,包括禁止他们之间相互联络、走动:“常称马援之遗诫,重诸侯宾客交通之禁,乃使与犯妖恶同。”这里说的“马援之遗诫”,是指东汉马援留给他侄子的遗训,叫他不要妄议长短是非:“闻人之恶,当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而闻,口不可得而言也。”而曹操规定之所以有诸侯私底下往来,罪同“犯妖恶”,主要也就是要防止他们煽动舆论、结为朋党。
曹丕登基,继承曹操这套“薄骨肉”的办法,甚至于颁布了“诸侯不朝之令”,不许曹氏兄弟随便进首都洛阳。陈寿在为曹操子孙写的《武文世王公传》里,最后总结道:“魏氏王公,既徒有国土之名,而无社稷之实,又禁防壅隔,同于囹圄。位号靡定,大小岁易,骨肉之恩乖,常棣之意废。”说的就是他们表面上拥有自己的诸侯国,可是手里什么权也没有,实际上等于被软禁,而这是与《诗经·小雅·常棣》讲的“凡今之人,莫如兄弟”相违背的。这里面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就是曹植,他先封平原、封临淄,但是在曹丕称帝后才去临淄就国的,可是第二年就被贬安乡侯,不久徙封东阿,不久再迁雍丘,直到黄初四年(223),才获准赴洛阳朝拜。而照曹丕的说法,这还是“朕于天下无所不容,而况植乎?”曹丕死后,他又封浚仪、封陈,居无定所,辗转流离,所以他后来对魏明帝抱怨说:“今反公族疏而异姓亲,臣窃惑焉。”
曹丕命曹植七步作诗的传说,应当就起源于这样一个背景,不管它是不是事实,都很真切地反映了曹氏兄弟之间的紧张关系,也反映了曹魏政权从一开始就有的困境。
从曹操到曹丕,并非没有“欲立万世之业,使子孙长有天下”的打算,可是他们对于宗族内的问题过度焦虑,防内甚于防外,“不思藩屏之术”,以致“雕剪枝干”“委权异族”(东晋孙盛语)。据高隆堂说,在魏文帝时,他就已经看到有“异类之鸟,育长燕巢,口爪胸赤”的凶兆,提出过要警惕“鹰扬之臣于萧墙之内”,并主张放权特别是兵权给一些诸侯,使他们能像棋盘上的棋子,从四周围形成保卫皇室的阵势,“镇抚皇畿,翼亮帝室”,可是这些建议都没有得到落实。等到曹魏中期,曹氏宗族的曹冏对于这种“薄骨肉”政策带来的祸患,看得更清楚,他在《六代论》中写道,这么多年下来,结果是“子弟亡空虚之地,君有不使之民”,“内无深根不拔之固,外无磐石宗盟之助”。曹氏政权缺乏网络式布局,外无援手,势单力孤,给司马氏取代曹魏带来了机会。
明末清初的王夫之分析曹魏之所以亡,还是缘于曹操对曹植的偏爱,使曹植有了与曹丕一较短长的念头,这才是根本,“拱手以授之他人,非一旦一夕之故矣!”(《读通鉴论》)这都是传统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