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休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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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追问

第六章追问

杨辉和李萌在车上沉默了许久,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最后还是李萌忍不住问,“你刚才那些话,为什么不等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再说?师兄虽说是个美国人,但听起汉语来完全没有问题。”

“哦,我刚才没想那么多,就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杨辉心想,你哪里知道,你的那个师兄对你有企图却一直都在扮猪吃老虎。从和我见面的时候起就隐含敌意,握手的时候力气大得惊人,挑起的话题又想让我误会。你个傻丫头对身边的人太不设防了。他一个在常青藤名校里读博的人,智商能低到哪儿去。他虽然躺在后座一副睡得香甜的样子,恐怕一直都是装的,也好,那我就要让他知道知道,我们之间,他根本就插不进来。“话说回来,你师兄多大了?”

“二十九周岁。”

“没对象?”杨辉记得对方手上没有戒指,应该没结婚,所以才这么问。

“刚跟女朋友分了。”

杨辉心中一凛,“他家庭条件怎么样?”

“能读得起名校的,家庭条件都不会太差。听同学八卦说,师兄家族在美国华人圈子中算是很有地位的,家里应该世代经商,颇有些产业,也有从政的。你知道美国商政不分家。具体的我也没问,不过看他生活的水准,应该是不差钱的。”

“我看他随便租辆车都是悍马。”

“哦,师兄在美国开的也是这个牌子。悍马其实挺费油的,所以开这种车的人,除非是官配,都比较有钱烧。”

“他的着装倒是看不太出来。”

“美国人除了专业人士,或者在职场上有专门着装要求的人之外,都比较喜欢休闲的打扮,因为穿着自在。你不知道,我们科研组,有一次圣诞,导师请大家去百老汇看歌剧《妈妈咪呀》,师兄穿的晚礼服居然不是租的,而是高定,我一个学期的学费只够买他身上的那件衣服。啧啧,真是烧钱啊!有钱人的世界,我们这些穷人想不明白啊,不明白!”李萌摇头晃脑地感叹。

杨辉气乐了,“少扯淡,你哪里就是穷人了?穷人能留学?穷人能买房?”

“那是我爸妈的钱,不是我的…….将来都是要还的……”李萌的声音蔫了下去。

“父母的钱就是给孩子用的。你又没乱花钱,都是用了到正地方的。还什么还?!一天到晚年纪不大想的不少,还嫌自己不够累啊?”杨辉忍不住,抬手敲了一下李萌的头。

“哎,哎,哎,方向不对,你这是往哪儿开呢?这不像是回我家的路!”

“时间还早,先去我家认认门。回头我再送你回家。”

“你说什么?我不去单身男人的家。”李萌警觉了起来。

“好一个单身男人,你倒是说说看,我能把你怎么样?来,说出来给我听听,我看看能不能参考一下,真的把你怎么样了。”

NND,这些年小辉哥是不是一直在偷着练习霸道总裁的各种套路啊?怎么这么强势啊?

李萌不忿,却也无可奈何,因为方向盘毕竟不在她的手里,事情又还没紧急到需要她跳车的地步,其实从心底里来说,李萌对杨辉还是蛮信任的,刚才的反应是常年独自在国外生存自我保护的本能。因此,她最后也只能捏着鼻子,跟着杨辉回了家。

下车的时候,杨辉把李萌的登山包从后备箱里拿了出来。

“你拿这个做什么?”

“还剩了那么多的菜,再放就该坏了,咱俩晚上吃。”

“哎,你不是大老板吗?怎么跟我吃剩饭啊?”

“哪里,哪里!你不刚才还说咱俩都是穷人嘛!穷人吃剩饭,天经地义!”杨辉心说,那不是你做的吗?我还没吃过你做的东西呢,倒是便宜了那个洋鬼子。

“也好,要不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剩下的就该浪费了。”

“这就对了,节俭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你就扯吧!”

两个人一路斗着嘴,从地下停车场直接上了电梯,刷卡,到了顶层。

“居然是Penthouse啊!啧啧,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

杨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走到房门前,按了一堆密码,抓起李萌的右手,将她的食指指纹录入系统。他的动作太突然,李萌根本没反应过来,

“你!……”

“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进得来。”

“你不在的时候,我来你这儿干什么?哦,不对,我呆着没事儿,老到你这儿来算怎么回事儿啊?”李萌反驳。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杨辉说着已经弯腰去门口的鞋柜里拿拖鞋,拿出来的是一双没有开封的女鞋,拆了包装,放在了李萌的脚前。

换了鞋,李萌进了屋,“我能参观一下吗?”

“随便看。”说这话的时候,杨辉已经把自己的背包放到了客厅沙发旁的地上,又把李萌的登山包拿进了开放式厨房。

只一眼,李萌就喜欢上了这套房子。一百多平的地面面积,宽敞明亮,跃层,估计上面也是相似的面积。一楼客厅,餐厅和厨房都是开放式的,空间感十足,除了这些功能区以外,一楼还有一间书房,一间健身房和一个洗手间。

书房里有整墙的书柜,里面有很多的书,一看就是阅读过的,不是用来摆样子的,有计算机专业方面的书籍,也有管理方面的,甚至历史,地理,考古等方面的书,估计是开发手游时需要查阅的资料。硕大的书桌上,连着三台电脑,除了电脑和鼠标以外,书桌几乎空无一物。

健身房里有一个跑步机和一台椭圆仪。还有几组哑铃整齐地放在靠墙的钢制架子上。洗手间里没有淋浴装置,却配有一台洗涤烘干一体机。

“可以上楼看看吗?”李萌从洗手间里出来喊着问杨辉。

“都说了让你随便看,还问!”

“切!”李萌撇了撇嘴,开始爬楼梯。

楼上有三个房间。主卧里内置了干湿分离的浴室,步入式衣柜,超大的床,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洁得就像五星级宾馆的总统套房似的。房门口和床头都设有顶灯的开关,灯光可以调节,有一档适合阅读。床的两边都有床头柜,只有一边上面放着一个设计简洁的闹钟。看着床头柜的抽屉,李萌动了动手指,忍着没去拉。好奇心杀死猫啊,她还是别太好奇了。别忘了当年潘多拉的教训,她倒是把盒子打开了,可出来的那些都是什么!

李萌晃出了主卧,进了客卧。客卧的面积小了一些,所以设计也相对简单得多,不过也可以让一个人住得很舒服。床,床头柜,衣柜,淋浴,该有的都有了。

第三个房间被设计成了茶室,仍有一墙的书柜和书,屋子中间,榻榻米上面放着整套茶具,和许多的靠垫,可以在这里歪着聊天或看书。

看得心满意足,李萌下了楼。杨辉已经把剩饭热好了,用碗盘盛了摆上了桌。

“去洗手,过来吃东西!”

李萌洗完手过来坐下,盯着盘子看,“这些菜你又重新加工了啊?”

“嗯,三明治和鸡翅都放到烤箱里热了一下,沙拉里加了一点儿吞拿鱼,鸡米粥微波炉里转了一下。快吃吧,尝尝你的手艺!”

“貌似现在成了你的手艺了吧?”李萌嘟囔着,捧起了粥喝了一口。她其实不太饿,中午吃得多,下午除了坐车聊天,也没什么消耗。不过现在也五点多了,简单吃一口,省得晚上饿。

尝了一筷子杨辉加工过的菜,李萌由衷地说,“你可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啊!”居然比她新做的还好吃。

杨辉举着碗喝粥,压下了到了嘴边的话。他想说,“我这么好,你为什么不要?”放下碗,他问的却是,“喜欢这套房子吗?”

“嗯,嗯!很喜欢!”李萌小鸡啄米般地点头。“极简的装修风格,很多人都很哈,真的肯这么装的却不多。不过美中不足的是,颜色有点儿暗了。黑白灰三色虽然让屋子很有空间感,可呆久了就多少会觉得有点儿压抑,太性冷淡了,可以添一点儿绿植,加点儿颜色,其他的颜色,就不要了,如果色彩太跳或者太杂了,就会显得乱。”

杨辉听了又好气又好笑,说得倒是一套一套的,可那句性冷淡却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心想,我是不是性冷淡早晚会让你知道,嘴上却说,“你看着缺点儿什么就帮我添上吧,就当给我暖房了。”

“嗯,好。我看看在什么地方摆什么好!”李萌的脑袋转来转去的,四处细细地重新打量。

“又不是让你现在弄,好好吃饭!”杨辉虽然一直在嘴上凶李萌,却非常高兴地看到,她能在自己面前如此放松,就像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又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过去的五年仿佛只是一场梦,他们从来都未曾分开过。和他的心爱女孩儿,在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一起吃饭聊天,是他多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事,也是他以前只敢在辗转难眠的夜里想想的事情。而今天,在他的家里,她就坐在他的身边,离他只有一臂之遥。

吃完饭,杨辉推开李萌伸过来要帮忙的手,让她到客厅坐着看电视去,自己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完了桌子,把用过的碗筷和李萌的那些餐盒都一起放到洗碗机里,加上洗洁精,按下按钮。洗了手,他又冲了一杯奶茶,端着朝客厅走去。

黑色的真皮沙发中,李萌盘腿窝在里面,怀里搂着个白色的抱枕,捧着一本杂志,读得入迷。杨辉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只呆呆地站着,看着,成了一座雕塑。金乌西坠,远天已经烧成了红色,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悄悄地摸了进来,拢着他心爱的女孩儿,给她镀了一层金色。她静静地翻着杂志,神态娴静,眉目安宁,偶尔眨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好像扫过他的心,痒痒的。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李萌看完了杂志,把它放回茶几上的时候,不经意地抬了下头,看到他呆立的样子,愣了一下。杨辉这才醒过神来,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放下杯子,“我记得你以前挺喜欢喝奶茶的,不知道现在还喜不喜欢。”

李萌拿起杯子来,喝了一口,没再抬头,垂着眼帘,“我现在也还喜欢喝奶茶。”说实话,她现在心里有点儿乱。原本打算下周找个时间约杨辉出来把事情彻底地摊开了谈,可今天听说了小辉哥和她最爱的老爸断断续续地来往了这么久,心里只觉得酸酸软软的,再也说不出狠话来。她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孤独地在执着里独行这么多年,做了那么多事,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杨辉终于坐了下来,在她对面,再一次掌握了主动,“李子,咱们好好谈谈。”

慢慢地喝光了整杯奶茶,理好了思路,李萌才放下了杯子,抬起头来看着杨辉的眼睛。杨辉一直静静地坐着,耐心地等待着她准备好。

“小辉哥,你为了做了那么多,我很感动,也很感激。但那恐怕那并不是爱情。”

“那你告诉我,究竟什么才是爱情?”

脑子里一瞬间闪过无数种书中对爱情的定义和描述,却都如风飘去,眼中只剩下迷惘,“我..…我也不知道。”

“你看,你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怎么就能断定我们之间不是爱呢?”

“可我对你的感情明显和你对我的不一样,而且即使是你对我的感情,我也觉得不是爱。”

预感到下面的对话不会太愉快,杨辉还是咬着牙追问,“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对你的感情是什么样的,而你对我的感情又是什么样的。”

在没有意识到之前,李萌已经开启了心理分析模式,“你对我的感情,很可能是你年少时感情缺失的投射,你潜意识里想弥补自己,却把全部的关注都放在了我的身上,加倍地对我好。衣食住行,无微不至,甚至于我们才认识了几个月,你就向我求婚。这种情感显然是不健康的,不能长久的。”说到这里,李萌仔细地看了一眼杨辉,看到对方没有要打断她的意思,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才放下心来继续,“说实话,我没想到你能坚持这么久。不过这也不难理解,我们分开的太过突然,就像一个人突然截了肢,他仍然会以为身体的那部分还在,甚至还会有痛感。我如果没有突然离开而是真的和你谈了恋爱,又或者去了美国之后一直和你保持联系,可能我们会因为彼此了解而对对方失望,也可能会因为异地恋,感情变得越来越淡,早就散伙了。”

杨辉摘下眼镜,揉了揉眉间,又重新戴上眼镜,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去,才面带无奈地开口,“让我来总结一下,你刚才的意思说白了就是我对你的感情始于自我补偿,坚持到今天却是因为我们的关系突然斩断,而我对你的付出,却出于惯性,停不下来,对吗?”

李萌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好,即使你说得都对,那我问你,一个人身不由己地对另一个人好,无论他最开始是出于什么原因,可如果他可以坚持一直都对那个人好,甚至好上一辈子,那么你还能断言这种感情不是真诚的吗?”

从来没考虑过这种情况的李萌愣在那里,想了一下,反问,“可一个人的感情基础如果是不正确的,一旦他的感情基础坍塌,那么他的感情也就会随之消逝。就像一个人因为金钱或者美貌爱上对方,当对方失去了这些东西的时候,他的爱也就会随之消亡。你对我的感情是你对原生家庭所存在的问题的一种反应。恐怕你如今在感情或生活其他方面的选择仍过多地受原生家庭的影响。根基如果不坚固,大厦坍塌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你也从我爸那里听说了我们家的一些事,在我家的种种问题面前保持心理健康已经是件相当耗费精力的事。自私地说,我真的没有力气再去应付另一个问题家庭了。当年我本能地选择离开,主要原因是我的家庭,次要原因却是你,我不想你继续靠近,却又怕拒绝会伤害你,想着如果我走了,距离和时间就会冲淡一切,你会冷静下来,可以集中精力应对自己的生活。我真的没有那么好,我无比的自私,做出的选择也大多都是出于自保或自利。”有些话虽然残忍,但却是事实。就像一个怀了孕的女人,如果生存环境过于恶劣,她的身体就会自动选择流产,因为连身体都会选择为了生存下去而放弃不必要的负担。

杨辉听到这里,已经不知道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了。他觉得自己就要失去她了,或者他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她,从始至终,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场独角戏。即使是一场独角戏,他也要把最后的一幕唱完,就当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好了。挣扎着,他说出下面的话来,“李子,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尊重你的选择。但有些事情我还是想让你知道。首先,自打你离开以后,我就已经开始自省了,你说的那些问题我其实也都想过,并为了改变付出了努力。我之所以从大三的时候开始就搬出去创业,一部分原因也是有意识地想要与我的原生家庭保持一定的距离。随着公司的业务越来越顺利,我也越来越有自信和力量,能够更心平气和地面对我父亲的懦弱,哥哥的迁怒与母亲的偏心。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与他们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我告诉了他们我的看法和感受,并通知了他们我的决定。我告诉他们我不会再回家住了,以后相处,当普通亲戚一样走动就好。我不会再干涉他们的生活,也请他们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

杨辉的这番话完全出乎李萌的意料,即使专业人士也很难做到这么决然,李萌听到这里彻底惊呆了,“你妈妈能同意吗?”

杨辉苦笑了一下,“她当然不同意了。她像疯了一样地指责我,说这么多年她对我多么多么地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我的身上,如今我长大了,翅膀硬了,就不要她了。她骂我忘恩负义,坚决不肯接受我的决定。可这由不得她。她说得没错,我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判断,也不会再被她的情绪牵着走了。我告诉她,她的偏执和偏心对我和哥哥都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她对我的期望只让我感到窒息。而她对哥哥的谩骂,让我心有戚戚。她哭,她闹,去我的公司,到我的住处,整整一年不断地折腾,可我却始终都没有妥协,最后,可能终于看到我不会改变心意的决心,她才不得不放弃了纠缠。”

李萌难以想象那样的场景,一时间只觉得心疼,“那后来呢?”

“后来,我爸和我哥也有所觉悟。我哥不久之后也搬了出去,而我爸则提出了离婚。我妈死活不同意,两个人折腾了很久,还是没离成。不过,后来我爸找到我说,我妈已经后悔,也真知道自己错了,让我不要再记恨她。他还告诉我,年轻的时候我妈曾有一个非常优秀的恋人,但因为门不当户不对,对方家人反对,所以两个人最后没成。后来,我妈委身于他,而他也确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出息让我妈可以拿来扬眉吐气的,所以,我妈一辈子都觉得自己活得憋屈,就总忍不住拿家里人出气。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我明确地跟我爸讲,我是不会再回去的。家里的事我能帮还是会帮,但不会再走近了,保持一定的距离才能维护关系的健康。而且,我妈真正应该去求的不是我的原谅而是我哥的。我让我爸不用担心我,我当时正打算买房,将来也会娶一个心爱的女人成家,好好经营自己的婚姻,善待自己的儿女。”

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在没有外力的帮助之下,一个人可以毅然决然地斩断与不健康原生家庭的连接,并在对方各种操纵之下仍能坚定自己的立场和选择,做到这些需要坚强的意志和强大的内心。看起来小辉哥远没有她臆想的那么脆弱,自己一直以来都看低了他。“小辉哥,你真了不起!”由衷的赞美永远都是感人的。杨辉心里一暖,他听得出她话里的真诚,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眼,希望又悄悄地冒了头。

“其实,这个过程中,我也不是没有过动摇。可是我想着,我们两个人的家庭都有问题,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能走到一起,就一定会有这样那样的不和谐因素来影响我们的生活,不幸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所以,我决定先处理好自己的问题,等你回来,再和你一起去面对你家里的问题。这样,我们才有可能幸福。”

李萌的脸红了红,嘟囔着抗议,“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杨辉温和地看着她,“李子,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你可以不接受我的感情,但却不能否认我的真诚。”

李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把头扭到了一边。

看着她孩子气的表现,杨辉心里又酸又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他破釜沉舟地试探,“你跟我说实话,在美国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想过我?”他的双目紧紧地锁住李萌的脸,不错过她的任何表情。李萌却不肯回过头看他,也不说话,一直别扭地拧着脖子看向别处。杨辉看不到她的眼睛。等了许久,杨辉叹息着祈求,“我就想要你句实话,都不行吗?”李萌还是没有说话,杨辉突然觉得不对劲,结果发现李萌在流泪,一颗一颗断线珍珠般,不断地沿着她的脸颊滑落。她却仍执拗地拧着头,一动不动,也不去擦。

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杨辉奔到了她的身边跪坐下,板着她的肩,试图让她转过来。她却生出了蛮力,死活不肯回头。杨辉无法,只能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闭了闭眼睛,认输,“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不问了。”

李萌听了,不但没有受到安慰,反而好像更加委屈,呜咽着,像个受伤的小兽,“我刚到美国的时候,得了中度抑郁症,就因为白天要拼命地赶课程,晚上却因为我妈和你的事情失眠。我妈的事情就先不说了,可那个时候我每晚都会想起你,觉得特别特别地对不住你。你是除了我爸之外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你对我那么好,我却伤了你的心。你已经很不幸了,我却还让你受伤,罪不可恕。而且,我还担心,你妈的精神状态不好,可能会对你和家人继续造成伤害,又害怕你哥继续压抑下去,再次爆发的时候不再选择自残而是伤你。这种焦虑一直持续了大半年,直到我的生活步入正轨,配合着药物的治疗和改善了的睡眠,才慢慢地好起来。”

这一刻,所有的痛苦都被稀释,一切的伤痕都被抚平。杨辉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原来你所挂念的人也挂念你,真的会让人幸福到眩晕。他向前倾身,轻轻地从后面把他的女孩儿环住。求而不得的艰涩已是昨日黄花,他对他们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他侧头低声问,“你就没想过联系我?”

不适地动了动身子,却没能挣脱杨辉的怀抱,李萌自暴自弃地说,“刚开始的时候,我自顾不暇,年纪太小,学业无成,对自己的生活和未来完全没有掌控,无法为你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到后来,我认为你好不容易放下了我或者根本已经忘了我,我再去打搅你,纯属招人厌,也不负责。又何况我们之间的感情不仅不对等,连对其性质的理解都可能完全不同,而且根基不正。”

杨辉现在是明白了,这个在学习和工作上极有天赋和悟性的女孩儿,在感情上就是一个后知后觉的。她总用理性去衡量,用理论去分析自己是否对一个人怀有特殊的感情,这是性商低下的表现。她智商和情商确实很高,可也许是因为一直和母亲的关系恶劣,所以从来没有受到过正确的性别教育和引导。看别人的事情,即使是两性关系的问题,她都清楚得很,可事情临到她自己身上,她就糊涂得像个稚童。不过也好,就让他来给她启蒙吧。也许他还为此而因祸得福呢,想想看,如果这个小丫头早早开了窍,在国外那么多年,指不定早就已经和谁好上了,哪里还有他什么事儿啊?!所以,此时此刻,杨辉下定决心,以后李萌的话,尤其是关于他们两个的关系的,他虽然要全听进去,却务必不能全信,一定要有自己的判断。

李萌终于缓过劲儿来,从杨辉的怀抱中挣脱了出来,起身去洗手间洗脸。

怀抱一空,心里一冷,杨辉不无失落。他渴望李萌可以尽快回应他的感情,但他也清楚今天能有这样的突破已经是难得的进展了,他不能操之过急,以免傻丫头又缩回到她坚硬的壳里。不过他也没打算就此止步,他将不断地靠近她,势必让她尽快习惯自己在她生命中的存在,还有的就是他羞于启齿的心思,他想亲近她,渴望拥抱她,亲吻她,让她完全属于自己。停!不能再想下去了,免得勾起不该有的心思,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李萌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人已经冷静了下来。她坐到了杨辉的对面,眼神清澈澄明,笔直地望着他的眼睛,目光真诚坦荡。

“小辉哥,我承认今天你跟我说的话对我的触动很大。我们当初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太短,后来分开后又一直没有保持联系,所以在沟通上出现了很多的问题。我无法否认你在我生命中的重要性,感觉你就像我的家人一样,嗯,像我爸爸,我是说,你像他一样爱护我。”

杨辉都快被她给气乐了,合着,好不容易他不再是路人甲了,现在又要给他派好人卡,家人卡了,是吗?还以为这个死丫头多少能明白一点儿他自己的心意了,结果,她倒好,干净利索地把自己放到家人的分类栏里面了。不过鉴于她和她爸的深厚感情,她现在肯把他和她爸比肩,至少可以说明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已经不轻了,这一点他还是感到有一丝安慰的。不着急,先听听这个小笨蛋还有什么话说。杨辉平复着内心的起伏,忍着没说话。

“说实话,今天听到了太多的事情,对我的冲击也蛮大的。首先,我真的为你感到骄傲!你能把和原生家庭的关系处理得那么好,我是真的没想到!你看,我虽然是心理学的,可我和我妈的关系却还是一团糟。说到这里,我也得谢谢你,给我带了个好头儿。我回去也要好好地想一想,找个机会和我爸妈好好地谈一谈。我现在是已经成年人了,在经济上也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自给自足了,对自己的生活和未来也有了一定的掌控能力和决定权,是时候面对一直困扰我的那些问题了。至于我们的关系,我暂时还不想更进一步,我想先解决了家里的问题以后再考虑。那个时候,我应该心魔已除,估计能做出更正确的决定和选择。”

“好,没问题!你去处理你的问题就是了,我等着你!”毫不犹豫的回答,

李萌每次见到和听到杨辉对她无条件的付出,都有一种负罪感,心里沉甸甸的,犹如有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不是什么美好的感受。于是,李萌皱起了眉头,“小辉哥,我不希望你等我。我希望你好好地享受每一天的生活,别太关注我或者你我之间的事情。你我之间从五年前开始关系就不对等,加上我不知道的那五年中你所付出的一切,你已经投入太多了。我想一想就觉得压力倍增,对你也不公平。你能不能放松一些,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你自己?”李萌其实最后一句差一点就脱口而出的是,你能不能放过我和你自己?但那样太伤害对方了,最后一秒才改了口。

杨辉却不以为然,“感情上付出的多寡,原本就没有绝对公平这件事。心甘情愿就好。你不用担心,也不用有丝毫的负担,更不用想得太多。为自己喜欢的人付出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我甘之如饴,只求你不要剥夺我的这个权利。

可负罪感不是你说没有就可以没有的啊!然而,很明显小辉哥听不进去她的劝告,她也只能听之任之了。李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妥协,“那行,你自便吧,我先回家了。”

杨辉起身,“我送你。”说完话,就拿了车钥匙、门禁卡和钱包往裤兜里塞。然后想起了什么,转身朝书房走去。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另一个门禁卡,递给李萌,“这个给你。”李萌把手背到身后,满脸的抗拒,“我们现在关系未清,我不能拿这个。还有,你回头把我的指纹信息从你的门锁程序里删了!”看到自己逼得太紧,终究还是引起了李萌的反抗,杨辉才把卡丢到茶几上说,“行,那以后再说。”两个人收拾了李萌的物品,提着登山包下了楼。

开车把李萌送到她家楼下,杨辉没下车送她,和李萌道了别,就开车离开了。看着杨辉并没坚持到她家里坐坐,李萌松了口气,上楼回家。和小辉哥在一起虽然感到被关怀,可就是不得自在,无法放松下来。李萌想不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为什么每次见到杨辉就总是狠不下心来呢?其实仔细地想一想,难听的话她也不是没说过,可杨辉总是有本事能够做到听而不闻,让李萌手足无措。让她再下狠手去伤害小辉哥,她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两个人相遇的时候都是柔软而脆弱的。第一印象似乎已经决定了他们的相处模式,杨辉包容怜惜她,而他也觉得小辉哥让人心疼。可杨辉一口咬定这就是爱,并一头陷了进去,无法自拔,李萌却觉得自己始终站在旁边,头脑清醒,像个看客一般。先不想了,攘外必先安内,先把自己家里的那些破事处理完了再说。

…………

城市的另一边,酒店公寓的健身房里,一个高大俊朗的年轻人,正挥汗如雨。他已经锻炼了快一个小时了,终于从器械上下来,用毛巾擦了擦汗,拿起运动饮料,仰头一口气喝下去大半瓶。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直到这个时候,刘一帆才觉得从见到杨辉那一刻开始就郁结在胸中的那口闷气终于吐了出去。刚才在跑步机上奔跑,在器械上较劲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今天的事情。好不容易,从师兄妹,同事变成可以一起单独共度周末的朋友,他正满心欢喜地品味着心里的愉悦,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打扰了心情。李萌的生活中竟然有如此亲密的男人,这一点是他以前没有料到的。

第一次听到李萌的名字是在他读研的时候。有同学跟他感叹中国人的基因是不是特殊,有他这么一个天才还不够,现在系里竟然又来了一个小姑娘也这样,明明不是学心理学专业出身的,一个学期下来,与任课教授的问答之间,已经敏锐犀利到可以媲美他们这些硕士生了。导师过来曾拿这件事敲打他们,他们觉得很受伤。导师说这些话的时候,刘一帆并没在场,不过他也没太往心里去,一般说来,从学业上来讲,亚洲学生普遍优于本土生。本土的学生通常更注重全面发展,有很多的业余爱好和课外活动,而亚洲的学生,尤其是华人,一般都会将更多地把精力放到学习上,这没什么可稀奇的。

他与李萌第一次见面的经历绝对称不上是愉快的。李萌的一门专业课老师休产假,拜托当时身为助教的刘一帆替她把已经改好的论文反馈给学生。学生不多,只有二十来个,而且论文的评论写的也比较清楚,刘一帆不用耗费太多的精力备课,他就顺嘴答应了下来,想着,上课的时候随便说两句就差不多了,把学生一解散,他就可以回去继续写毕业论文了。可那个叫李萌的小姑娘,却提了一大堆的问题。他先是惊诧于对方的阅读能力,参考书目是在老师布置论文的时候就一起发给每个学生的,可那么大的阅读量,能勉强读完就不错了,还能读得通透,抓住重点,就很难做到了。不仅如此,她还把那些书里的观点相互矛盾的地方一一指了出来,请他解惑。如同母语一样标准的美式发音,清晰的逻辑,简洁的表述,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可他没有提前备课,只能吃自己的老本,有的回答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妥当。那个小姑娘,皱着弯弯的眉毛,一脸严肃地思考着他的解答。最后想了想,没再继续追问下去,道了谢,就自顾自地低下头去翻起书来。很明显,对方知道他的答案没有切中要害,却决定息事宁人,打算自己继续查阅书籍,自行解决疑问。他感觉好像被人当众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从小到大,他哪里受到过这样的羞辱。即使其他人未必看得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他却没办法自欺欺人。

显赫的家世,精英的教育,俊美的外貌,他过得一直如众星捧月一般,跟随者众。虽然说,美国校园里有各种各样的歧视和叛逆,不过说到底一切的抵抗最终都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屈服。有不知他底细的人曾经试图欺负他,结果他以暴制暴,找人把对方狠狠地修理了一顿,学校见状,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校图书馆就是他们家捐的,学校还指望着他们家更新运动器材呢。当然,一般情况下,他还是相当文明的。比起靠着家族的人力和财力,他更喜欢以个人的能力和魅力取胜。可今天,这个小姑娘却当众让他下不来台。虽然八成是他想多了,班上其他的学生好像压根并没跟上他们之间的问答速度和思路,但他还是觉得愤怒,觉得尊严与骄傲受到了挑衅。他正想着怎么扳回一局,下课铃却响了起来。只见那个小姑娘,飞快地收拾好了东西,迅速地消失在了教室门外的走廊里。他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中,上不去,下不来。暗暗地咬牙,哼,咱们来日方长,走着瞧。

后来几次在教学楼的走廊里,或校园中碰到李萌的时候,对方只有在看到实在躲不过去的时候才向他点头问好,然后又在他开口说话之前就匆匆地离开。他气上加伤,心里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为什么这个女生不受我吸引?她和我说话的时候都不仔细看我,只是迅速地扫一下我的脸,好像我是墙上贴的不起眼的壁画似的。有时候,又很疑惑,她是不是其实很喜欢我,可却觉得我可能不喜欢她,所以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再后来,他不得不否认这些猜测,因为没有人可以以退为进、欲擒故纵这么久的。再往后,他甚至开始怀疑对方是蕾丝(女同性恋),直到他看到非常有魅力的女生向她表白被拒,才否认了这个猜测。断断续续,刘一帆没少花心思观察和琢磨这个总被拿来和他比较的中国女孩儿。终于有一天,她成了他真正意义上的师妹,和他跟着同一位导师学习,她读硕,他读博。

每次课题组开完研讨会的时候,导师都会留下一堆没有结论的真实案例给大家当作业。那时,刘一帆就偷偷地观察她,看着她因为疑难案例而废寝忘食地去查阅各种书籍和资料,又看着她靠着直觉和奇思妙想而定下侦破方向,大胆猜想、小心求证,一步步地接近事实真相。就像拿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纵使疲惫不堪,却始终乐此不疲。他看得心生嫉妒,因为她是真心热爱她所学的,每次解决了问题的喜悦都会让她的脸熠熠生辉。而他知道自己不过是把心理学当作工具,目的是能够更快地识别人的弱点,以便更好地操纵人,从而为自己的利益服务。在一个商业帝国的家族里生存,每个人都要有生存的本事,他也不例外。当初,之所以没有去学法律,只因为家里面学法律的人已经太多了,而且,学法的最好出路就是从政,而他对那种一对多的虚伪游戏却不是很感兴趣。

和李萌相处得越多,刘一帆就越发感到挫败。因为她的眼里只有学习,患者,课题,科研,论文,对周围的人都好像视而不见的。这并不是说她为人傲慢,不,她很有礼貌,为人乖巧,但没有人能进得了她的眼,入得了她的心。他回想着自己的罗曼史,想着开明的父母默许他们这些孩子随着自己的意思约会,只要最后嫁娶的人能够获得他们的认可就行,不过偶尔提醒他们不要闹出人命。所以,他和大多数美国男孩儿一样早早地就交了女朋友。那个时候他十六岁,对方是一个白人女孩,褐色的头发,褐色的眼睛,丰满的酮体,青春的滋味,是那个年龄段男生的理想女友。可没出三个月他就感到了厌倦,当肉体的激情过去,对方的肤浅让他索然无味。他们很快就分了手。那之后,他又交过不少女友,有本土的,也有国外的,交往的时间都不长。到他二十六岁的时候,他突然想安定下来了。结果就是他开始和莉莉交往。两个家庭背景相当,双方的父母也都持支持的态度。其实他和莉莉早就认识了,可两个人却从来都没往这方面想过。估计现在两个人都玩够了,打算收了心,开始认真地去经营一段可以开花结果的感情了。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俩还真挺般配的。可那句中国古话怎么说来着?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其实莉莉是一个不错的女伴,也能成为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她名校毕业,工作体面,着装雅致,人也温柔。可他们之间的性生活却从一开始就像喝白开水一样的淡而无味,还没结婚,两个人就都已经无法让对方兴奋起来,像结婚数十年的老夫妻一样地让人乏味不堪。不过,莉莉似乎并不介意这一点,她期待着他博士毕业后向她求婚。而他却觉得无比厌倦,提不起精神来。

直到李萌即将回国,他才明了自己的心意。他喜欢这个中国姑娘,想让她做自己的女朋友。想到他们即将分离,他彻夜难眠。听到导师说要到中国开咨询室需要人手时,他毫不犹豫地毛遂自荐。导师似乎早已洞察到了他的心思,提醒他,这是去工作。他说他明白,一定不会让导师失望的。导师看了他一会儿,没再多说,只拍了怕他的肩膀,祝了他好运。他就开始着手为出国做起了准备,完全没想到要和莉莉商量。等到莉莉发觉的时候,他已经打好了行李,准备出发了。毫无悬念的,他们大吵了一场。

估计有些事情两个人早已经心知肚明。不过吵到最后,有些难听的话还是被说了出来。其实,一切本不该如此,他们原本可以和平分手,好聚好散的。

莉莉两眼赤红,“Is it because of her? That Chinese girl?(是不是因为她?那个中国女孩儿?)”

刘一帆心里猛地一跳,嘴上却回答,“No, we both know, our problem lies between you and me. We don’t love each other, we never did.(不是的。你我都清楚,我们的问题出在我们之间。我们并不爱彼此,从未相爱过。)”

“It was never a problem, why does it bother you now?(可这一点从来都不是问题,为什么你现在开始介意?)”

“……”

“Does it mean that you are in love with someone now?(是不是因为你现在爱上了谁了?)”

“……”

“It’s that Chinese girl, I knew it, I knew it!(是那个中国女孩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No, it has nothing to do with her.(不,这一切与她无关。)”

“Stop lying to me, you sick bastard! I saw the way you looked at her! I am not blind!(别跟我说谎了,你这个王八蛋!我见过你看她的眼神!我又不瞎!)”

刘一帆只觉得无力。也许他是喜欢李萌,她让他重新拥有了激情。可他和莉莉分手,问题的确是出在他们自己的身上。不过迁怒他人、责备伴侣的背叛和移情别恋确实远比承认自己的问题和失败让人舒服得多。他对此表示理解。所以,他在她的咒骂中绅士地保持了沉默。可这却似乎更加激怒了莉莉,她最后的表现堪称是歇斯底里的典范。很难想象,一向温柔平和的脸上能够出现那样丑陋狰狞的表情。他只感到庆幸,幸好自己能够及时止损,终结了一段注定了要失败的关系,否则两人如果真的结了婚,恐怕也不会白头偕老的。摇了摇头,他打断了自己的回忆,不愿意再继续想下去。

至于李萌,他的感觉是复杂的。他能确定自己被对方吸引,早就已经对她动了心。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很多人都被她吸引。可他不但阅尽千帆,还是心理医生,怎么可能和那些人一样,傻呼呼地跑过去跟她表白,然后再无比尴尬地被拒绝。他要将她琢磨透,然后一举拿下。因此,他一直不断地观察她,分析她,却发现很多的时候,看着看着,理性就会自动罢工。看着她匆匆地跑过校园,从教室奔向图书馆;看着她眼神清澈,嘴角含笑地拒绝拦路表白的人;看着她十指翻飞在键盘上文思泉涌地敲论文;看着她和大家讨论案例时,闪亮的眼睛。不知不觉,初衷已改。现在的他,只是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寸时光。幸运的是,他跟着她来了中国,如今两个人在一起共事,相处的时间成倍地加赠,而且相处模式不再像过去一样的一对多,终于变成了一对一。

回想今天,在车里一起听歌的静谧,在草地上安然相处的和谐,头顶头抢饭吃的返璞归真,他的心软成了一团。原来这就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的滋味啊?原来年近而立,阅女无数的他,到今天才明白,在喜欢的人的面前,自己竟然会变成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有些心酸,心疼起自己来。是啊,众人的眼睛,看到的永远都是他的外貌,学历,家世,财富和才华,可当褪去这一切的时候,谁又曾经按照他的本相看见过他的样式呢?电光一闪,他突然明白了李萌最特别的地方,她看人,只看人的眼睛;她读人,只读人的灵魂。她能看见自己里面的那个小男孩,而那个小男孩,也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觉得安全与自在,因为那个小男孩知道自己是按照自己本来的面目被她无条件接纳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么多人都觉得她对自己是一个特别的人,想要靠近她,因为只有她才能真正地看得见他们,听得到他们!那些人也许并不明白原因,却都本能地选择了要靠近她。这样的人,一旦错过,就不会再遇到了。想到今天出现的那个男人,他轻蔑地笑了笑,那个人不足为惧。尽管那个人和李萌很亲近,但他们所求明显不同。男人要的是爱情和婚姻,李萌只是拿对方当好友和故人来对待。而且那个男的很明显对李萌无能为力。

真正的难题还是在李萌的身上,只有解锁了她的秘密,才能真正走到她的心里面去。不错,她看得见他们,而他们却都无法看清楚她。她知道李萌有问题,有秘密,也猜到应该和她的原生家庭有关,可他不知道那问题和秘密究竟是什么,也不清楚那些人或事对李萌造成了哪些方面的影响。因为李萌看上去一切正常,只是不肯谈恋爱而已。会不会是intimate issue(亲密困难症)呢?刘一帆不敢肯定,嗯,还是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