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有一只鬼叫林阳

那天晚上我似乎是做噩梦了。

我梦见自己是一个羽毛球运动员，我梦见我在梦中拿了无数比赛的奖。然后，我梦见自己在一次车祸中，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双臂，无助地蜷缩在轮椅上望着挂在墙壁上破旧的球包，没来由一阵悲伤。

当我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林阳静静坐在我身边。

那一瞬间，我看见了林阳的眼睛是湿的。眼泪落下来，落在地板上，却没有任何痕迹。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林阳就是梦中的我。或者说，是那个运动员的魂魄。

林阳现在连哭泣的资格也没有，所以他只能笑着。尽管就在几秒钟前，我还看见他的眼泪。

然后他笑着对我说：“你梦到的，就是我的记忆。”

我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他接着说。

我有一个可爱的小妹妹，一个善良的母亲和严厉的父亲。你应该听说过他，我的父亲。林一峰。他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著名的教练，教出了无数的世界名将和世界冠军。是的，就是你听过上个世纪那些传说级的羽毛球世界冠军。有一半都是他教出来的。

我也是他的骄傲。然而，有一天，一场车祸毁了我们整个家。

我失去了母亲和妹妹，而我，我失去了双臂。父亲把全部精力倾注在了别人的孩子上，如同训练我一样训练别人家的孩子。十年后，满载那些你们熟知的荣誉，郁郁寡欢地去世。别人以为他很成功，他却觉得自己是个最彻底的失败者。

因为他最抱有希望的，最疼爱的儿子，没能成为他的骄傲。

他走了，似乎很安详地，带着平和的面容。也许离开对他是种解脱吧。我想。

在他走后，于是也我并不太想太努力活下去。因为我甚至连独自稳稳站立起来的能力都没有。或许，离开对我也是一种解脱？

那天是我的生日。我从轮椅上爬起来，用牙齿撕开了一床的安眠药。是的，是一床。因为我没有手臂拧瓶盖，我没有能力把药瓶用正常方式打开。我想起了父亲喂我吃饭的样子。只是几个月前，却那么遥远。

“林阳，要有信心活下去啊。”生病的父亲，最后一次喂我饭时候，微笑地对我说。可我看到了他的眼中隐藏的痛和不甘。照顾我的父亲也离开我了。明明带着那么多的遗憾，却依然要我好好活着。

我的存在就像是在继续见证着父亲的失败，可笑的是，而我偏偏也是他坚强活着的根源。他不知道，对我来说，他也是如此的存在。在活着的时候，我和他，总是一副坚强的样子，总是一副对困难无所畏惧的样子。我们都开心、微笑着面对一切风浪。可是，我们都清楚，我们彼此都太累了。

因为无论我们再努力，我们所要到达的终点，都已经不是我们的初心。我们只是在人生的路上走着路，就这么默默地，坚定地，义无反顾地。风雨兼程。

我想，是时候该休息了。就像是要准备睡个好觉，忘记以前。他走了，我便也该走了。我还有什么牵挂？我仔细想，什么都没有吧。我苦笑。

我把药吞下，然后入睡。

入睡前，我最后看了一眼满墙的照片，那是父亲培养出的世界冠军的照片。我在想，如果，没有那场车祸该多好。如果，登上领奖台的那个人，是我，该多好。

林阳静静地说着这个对他来说无比疼痛的故事。

我半懂不懂地听着。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去地狱或是天堂。也不懂得他的人生究竟多么的灰暗。更不懂得死亡对不同的人所具有的不同意义。

我的人生里，只有一个逼我做作业起床报培训班的唠叨女人，和一个平时钻进工作从来不管我的男人。家里的饭菜挺好吃，但吃了十多年我已经有点腻了。如果不是口袋里没钱，我至少已经离家出走二十次。

所以，事实上你很难让一个旁观者听懂你的惨痛，尤其我还是个孩子。我能感受到林阳的悲伤。但我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林阳很平静，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越平静我就越觉得很悲伤。很压抑。

如果上天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他应该不是鬼魂了啊。为什么他现在还没有能在这世界上留下影子的能力？我看了看他的身后，想道。

林阳轻轻地哼着一首仿佛诗的歌谣：

梦若已远，何以忘忧？

心若疲惫，何以消愁？

意气风发是少年，

人生悲苦醉难休。

亲友远去且彷徨。

夜深独醒最悲伤。

路漫漫当顶天立地，

雨霖铃且长风破浪。

问平生，英雄归处？

篱下采菊，把酒桑麻，倦看夕阳。

......

这一定是他父亲给他唱过的歌吧。

他要是还能打球，该多好啊。我看看他现在完整的双臂，这么想着，然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前最后一点疑问是，有没有什么办法把这只鬼变成人？

“老妈，鬼怎么才能变成人呢？”第二天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心，更出于对林阳的同情。和妈妈说了林阳的事。

“我认识一只这样的鬼。”我和妈妈这样描述。

原谅猪脚行为的冲动，他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喜欢本书的朋友收藏或者和朋友推荐一下哦。多谢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