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落与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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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拉那巴城堡

从邦格向拉那巴走和从海岸路向拉那巴走,人们看到的拉那巴十分不同。从背面的邦格看,它像任何大的英国乡村宅地,有许多宽敞的窗户和排屋,一排玻璃暖房以及无数千奇百怪的厨房建筑,这些建筑全都掩映在树丛中。但如果从前面看,也就是现在像保罗那样从拉那巴车站的方向走近,它显得很像封建时代的庄园。人们需要乘车经过一英里远有雉堞形装饰的墙才来到大门,大门有塔楼和角楼,装饰有充当信使的动物图案和仍可使用的吊门。大门里面在林荫道的终端就可以看到一座城堡,中世纪坚不可摧的典型代表。

要解释如此鲜明对比的原因并不困难。在六十年代棉花奇缺的时代拉那巴庄园是一个有钱的兰卡郡纺织商的财产。他妻子不愿看到手下的人挨饿,就和她的女儿们组织了一个义卖市场帮助他们,但没有实质性的结果。她丈夫读了自由经济学家的书,不愿意光付出而没有回报。因此“开明的自利”找到了一种方式。他招来一批纺织工人,让他们从附近运来大量石块,把宅地高高地围起来。到美国内战结束时,工人们回到纺织厂,而拉那巴庄园在投入了大量廉价劳动力后变成了拉那巴城堡。

保罗在火车站乘一辆封闭的小出租车来到拉那巴城堡,几乎什么也没有看见。林荫道上几近阴暗,而房屋里面更暗。

“我是潘尼费瑟先生,”他对男管家说,“我来这儿当教师。”

“知道,”管家说,“你的一切我都听说了。这边走。”

他们穿过几个过道,过道里没有灯,充斥着学校那种难闻而又说不清的味道。他们来到一个灯光通亮的门口。

“进去吧。那是教师休息室。”管家说完就撇下保罗,匆匆返身消失在黑暗中。

保罗环顾四周,发现房间不很大。虽然他一向习惯于居住在窄小的房间里,此时也嫌这间休息室小。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休息。”他想。一阵突袭而至的恐惧使他数了数壁炉边一个支架上的十六只烟斗。门后的挂钩上挂着两件长袍。房屋的一角堆着一些高尔夫球棒,一根拐杖,一把雨伞,两支小步枪。壁炉上方是一个绿呢面的布告板,摆满了各种名单。桌子上有一台打字机。书架上有一些很陈旧的教科书和新练习册。还有一只气筒,两把扶手椅,一把高背椅,半瓶过期不能喝的波尔图酒,一只拳击手套,一顶礼帽,昨天的《每日新闻》,一盒烟斗清洗剂。

保罗沮丧地坐在高背椅上。

立即有人敲门,一个小男孩走进来。

“哦!”他说,盯住保罗看。

“你好!”保罗说。

“我找格莱姆斯上尉。”小男孩说。

“哦!”保罗说。

男孩继续望着保罗,那眼神似乎洞察一切,又仿佛漠不关心。

“我猜你是新来的老师吧?”他问。

“是的,”保罗说,“我叫潘尼费瑟。”

小男孩发出一声尖笑,说,“我想那真是太有趣了。”说完转身走了。

紧接着门又开了,又有两个男孩进来。他们站在那里嘻嘻笑了一阵,出去了。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内,六七个男孩以各种借口进来盯着保罗看。

铃响了,接着吹口哨声、喧嚣声响成一片。门开了,一个大约三十岁、身材很矮的男人走进休息室。他进来时发出巨大的噪声,因为他一条腿是假的。他长着红色络腮胡子,修剪得很短,头顶有些秃。

“你好!”他说。

“你好!”保罗说。

“我是格莱姆斯上尉。”新来的人说,接着冲着外面喊,“你进来吧。”

又一个男孩走进来。

格莱姆斯问:“我要你停止吹口哨,你偏不听,是怎么回事?”

“大家都在吹口哨。”男孩说。

“那跟你吹口哨有什么关系?”格莱姆斯问。

“我认为很有关系。”男孩说。

“好吧,抄一百行生词,你记住,下次再不听话,我就用这个揍你。”格莱姆斯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手里的拐杖。

“那也不会很疼。”男孩说完走了。

“这儿没有纪律。”格莱姆斯说,接着他也走了。

“我不知道会不会喜欢当一个教师。”保罗思忖着。

不一会儿进来一个年龄稍长的人。

“你好!”他对保罗说。

“你好!”保罗说。

“我是普伦德格斯,”新来的人说,“喝点波尔图?”

“十分乐意,谢谢。”

“可是,只有一只杯子。”

“哦,没关系,我不介意。”

“你可以到卧室把刷牙的杯子拿来。”

“我不知道卧室在哪儿。”

“哦,别介意,我们改天再喝吧。我猜你是新来的老师。”

“是的。”

“你会恨这个地方的,我知道。我在这儿待了十年了。格莱姆斯这个学期刚来。他已经恨这个地方了。你见到格莱姆斯了?”

“见到了。”

“他不是绅士。你抽烟吗?”

“是的。”

“我是说烟斗。”

“是的。”

“这些是我的烟斗。吃过饭后记住提醒我,咱们一起抽。”

这时管家来了,说费根博士要见潘尼费瑟先生。

费根博士住的地方更像宫殿。他站在一间长屋子里边,背对着洛可可风格的大理石壁炉,穿一件天鹅绒晚餐茄克衫。

“安置了?”他问。

“是的。”保罗回答。

一位衣着华丽的三十多岁女人坐在炉火前,膝盖上放着一瓶糖果。

费根先生有些不耐烦地介绍说,“那是我女儿。”

“很高兴见到你。”费根小姐说,“我总是告诉到这里来工作的年轻人,别让父亲把你们累垮了。父亲是一个凶暴的鞑靼,然后你就明白了学者是什么人——没有人性的家伙。”费根小姐突然转向她的父亲,凶狠地说,“难道你不是没有人性么?”

“亲爱的,有时候我对自己能够超脱事外感到庆幸。这是我另一个女儿。”他说。

另一个女人走进房间,除了钥匙发出轻微的叮当声,听不见她任何声音。她比姐姐年轻些,但表情沉郁得多。

“你好,”她说,“我真希望你带着肥皂。我让父亲告诉你,而他总是忘记这类事情。老师们在这里食宿,每周二先令六便士,不包括肥皂、鞋油或洗漱。你茶里放糖吗?”

“通常放糖。”

“我记下这件事,给你额外加两块糖。但是别让学生们弄去。”

费根博士说:“我让你这学期负责五年级。你会发现这些学生很讨人喜欢,十分讨人喜欢。顺便提醒你,要注意克拉特巴克,这是一个十分敏感的小家伙。我还让你负责体育运动、木工班和防火训练。哦,我忘记了,你能教音乐吗?”

“不能,恐怕不能。”

“糟糕,真糟糕。利维先生告诉我你能教音乐。我做了安排,让你给比斯特切温德每周上两次手风琴课。你得尽力。晚餐铃响了。我不留你了。哦,还有一件事。关于你离开牛津的原因,一点儿也不能告诉学生们。作为教师我们需要用欺骗手段获得尊重。好了,我讲的这些你回去好好想想。晚安。”

“无聊的废话。”费根博士的大小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