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尔戈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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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诗人国王

第二天以及随后的几天都是在宴会、舞会、竞技等活动中度过的。

两派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融洽。各种各样亲热友爱的表示,足以使最激愤的胡格诺也忘乎所以。人们可以看到戈登神父和库尔托梅男爵共进晚餐,大吃大喝,吉兹公爵与孔代亲王泛舟在塞纳河,溯流而上。

查理国王好像一扫惯常的闷闷不乐,再也离不开他的亨利妹夫,而太后是那么愉快,她专心致志地照管着刺绣品、金银首饰和羽毛饰物,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多少被这新卡布[1]感化了的胡格诺派,开始穿上丝绸的紧身上衣,举着写有名言的旗子出现在某些阳台前面,好像他们也是天主教徒。从各方面来看,对新教的反映都很好。似乎整个宫廷都皈依新教了。连阅历丰富的海军元帅也和其他人一样失去了理智,他的头脑是那么冲动,以至于有一天晚上他足有两个小时忘了嚼他的牙签,而平时从下午两点吃完午饭到晚上八点开始吃晚饭这段时间里,他总是沉湎于这项事务的。

就在元帅令人难以置信地竟然忘掉了他的习惯的那个晚上,查理九世国王邀请亨利·德·纳瓦尔和吉兹公爵吃点心。吃完点心,他同他们一起来到自己的房间,向他们谈起自己发明的一种精巧的捕狼器械,谈论之间,他突然停下来问道:

“海军元帅先生今晚不来吗?哪一位今天见到过他?能否告诉我一些他的消息?”

“我。”纳瓦尔国王说,“如果陛下为他的健康担忧,那么,我可以请陛下放心,因为我今天早上六点和晚上七点都见到过他。”

“啊!”国王怀着想洞悉一切的好奇心,又把旁顾了片刻的目光投在他的妹夫身上,“亨利,对一个年轻的新郎来说,你起得太早了!”

“是的,陛下,”贝亚恩国王回答,“我是想向消息灵通的海军元帅打听一下,我等待的几个贵绅是否已经在途中。”

“还有一些贵绅!你举行婚礼的那天已经来了八百位贵绅,以后每天都陆续不断地有新来的,你难道想入侵我们不成?”查理九世笑着说。

吉兹公爵则紧蹙双眉。

“陛下,”贝亚恩人回答道,“听说要对弗朗德勒采取一次行动,我召集来了我国内和邻近地区的贵绅,我想这些人或许对陛下有用。”

公爵回忆起贝亚恩人在新婚之夜对玛格丽特谈过的计划,便更注意地听着。

“好!好!”国王带着他那猛兽般的微笑回答说,“来得越多,我们越高兴。亨利,把他们都召来,都召来。可是这些贵绅都是些什么人?我希望都是些勇士吧?”

“陛下,我也说不上我的部下是否能比得上陛下的、安儒公爵先生的和吉兹先生的部下,但我了解他们,我知道他们会尽力去干的。”

“你正在等待的这批贵绅人数很多吗?”

“还有十来个。”

“都叫什么名字?”

“陛下,我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了。只记得其中的一个,叫拉莫尔[2],是泰利尼推荐给我的。据泰利尼说,是个完美无缺的人。其他的我就很难说了……”

“拉莫尔!是勒拉克·德·拉莫尔家族的一员,一个普罗旺斯[3]人吗?”非常熟悉家谱学的国王问道。

“正是,陛下。你看,连普罗旺斯省的人也招募来了。”

“而我呢,”吉兹公爵带着嘲讽的微笑说,“我比纳瓦尔国王陛下走得更远,召兵一直要召到皮埃蒙特[4],把能找到的可靠的天主教徒全都召来。”

“管他是天主教徒还是新教徒,”国王打断他的话说,“我不在乎这些,只要他们勇敢我都要。”

国王说这番把胡格诺派和天主教派相提并论的话时,神色是那么泰然,连吉兹公爵都感到吃惊了。

“陛下是在操心弗朗德勒的事吧?”刚走进门的海军元帅听到了他们最后几句谈话。几天前,国王特别垂恩,赐予他不经通报就可进入他的房间的权利。

“啊!我的元帅父亲来了,”查理九世张开双臂喊道,“我们正在谈论战争、贵族、勇士,他就来了。这就叫有磁石,铁块不召自来。我的纳瓦尔兄弟和吉兹兄弟正在等待为你的军队召集的援军呢。我们刚才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

“这些援军到了。”元帅说。

“你已经有他们的消息了,先生?”贝亚恩人问。

“是的,我的儿子,尤其是关于拉莫尔先生的消息。他昨天到了奥尔良,明天或者后天就可以到达巴黎。”

“哎呀!元帅先生简直成了算卦的了,竟能知道远在一百多公里以外发生的事!我真希望也能这样有把握地算到在奥尔良发生过或正在发生的事情!”

科利尼面对吉兹公爵射出的这支血淋淋的箭,保持着无动于衷的表情。公爵此言显然是影射他父亲弗朗索瓦·德·吉兹在奥尔良被波尔特罗·德·梅雷杀害的事,而且怀疑元帅是那桩罪行的策划者。

“先生,”科利尼庄重地冷冷说道,“每当我想确切地了解与国王和我有关的事情时,我总能料事如神的。我的信使是在一小时前从奥尔良到达这里的。由于有了驿站,他一天赶128公里。而骑马赶路的拉莫尔先生,每天只能走40公里,因此他24日才能到达。这就是我的全部巫术。”

“太妙了,我的父亲!回答得太好了!”查理九世说,“告诉这些年轻人,使你的胡子和头发变白的不仅是岁月,而且是智慧。因此,我们还是让这些年轻人去谈他们的比武和爱情吧,我们留下来一起谈谈战争。只有好骑士才能成为好君王。先生们,请去吧!我要和元帅叙谈叙谈。”

两个年轻人走了出去。纳瓦尔国王在前,吉兹公爵在后。可是一走出门,两人互相冷冷地点了一下头,就转身各走各的路了。

科利尼略带忧虑地目送他们走出,因为他看到每当这两颗仇恨的火种接近,总会冒出新的火花。查理九世理解他头脑里在想什么,走过来,扶着他的胳膊说:

“请放心,我的父亲,有我在这里,可以使他们每人都学会服从和尊重的。自从我母亲不再是太后,我就是真正的国王,而自从科利尼成为我的父亲,她就不再是太后了。”

“噢!陛下,”元帅说,“卡特琳娜太后……”

“她是个糊涂虫。和她在一起是永远不会有安宁的。这些意大利天主教徒都是丧失理性的人,他们所想的就是把人家连根除掉。而我,完全相反,我不仅希望和解,而且还愿意给新教徒以权力。我的父亲,那些人都太荒淫了。他们偷情纵欲,使我很是反感。你愿意我坦率地告诉你吗?”查理九世更加倾心地继续吐露衷肠,“除了新朋友以外,我对身边任何人都不信任。塔瓦纳一家在我看来是很可疑的。维埃伊维尔只喜爱好酒,为了一桶马尔瓦齐葡萄酒,他就可以背叛他的国王。蒙莫朗西只关心打猎,整天和猎犬、鹰隼一起消磨时光。雷斯伯爵是西班牙人,吉兹家族是洛林人。我的天呀,我认为,除了我、我的纳瓦尔妹夫和你,在法国就没有真正的法兰西人!可是我被束缚在王位上,无法去指挥军队,人们最多也不过允许我在圣日耳曼和朗布依埃打猎。而纳瓦尔妹夫又太年轻,太缺乏经验了。再说,我认为他在各方面都像他那被女人葬送了的父亲安托万。只有你,我的父亲,像恺撒一样勇敢,也像柏拉图[5]一样智慧。因此,说实在的,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办才好:是把你作为顾问留在这里,还是把你作为将领派到战场?若让你做顾问,谁去指挥打仗?若让你去指挥打仗,谁来做我的顾问?”

“陛下,”科利尼说,“首先要打胜仗,打得胜仗,自有主张。”

“父亲,你是这样想的吗?好吧,那就说定了!照你的意见办。星期一,你出发去弗朗德勒,而我去昂布瓦兹。”

“陛下也要离开巴黎?”

“是的。我对这里的喧闹和狂欢已经厌倦了。我不是个爱活动的人,而是个爱沉思默想的人。我天生不是做国王的,而是天生做诗人的。在你打仗期间,你就成立一个内阁执政;只要没有太后参加,一切都会顺利的。而我呢,我已经通知龙萨[6]去找我。在那里,将远离一切尘嚣,远离社交,远离心怀叵测的人,在参天的树下,在河岸边,倾听着溪水的潺潺,我们俩将畅谈上帝的事,因为只有上帝的事才能补偿人间的事。你听这几行诗句,这是我为了邀请龙萨前去会我,今天早上写的。”

科利尼微笑了一下。查理九世用手抚摸着他那象牙般光滑的黄黄的额头,用一种很有节奏的唱法吟诵出以下的诗句:

龙萨,我深知你不同我在一起

立刻就会把国王的声音忘记。

但是,你应该知道,为了怀念你,

我却一直没有忘记继续学诗。

今天我写下这首小诗寄给你,

是为了激发你那奇异的才智。

不要再在家务事上自得其乐,

现在已不是玩花弄草的时候!

你应该紧随国王,他最喜爱你,

因为你的诗句诚挚而又轻柔。

看吧,你若不来昂布瓦兹找我,

我不与你大吵一场绝不罢休。

“太好了!陛下,太好了!”科利尼说,“虽然我只知道打仗,不懂得做诗,但我认为你的这些诗句可以和龙萨、多拉[7],以至法国掌玺大臣米歇尔·德·洛斯皮塔尔的最好的诗句媲美。”

“啊!我的父亲!”查理九世喊道,“你说的可不对!你知道,诗人这个称号在一切事物中是我最梦寐以求的了。几天前,我还对我的那位诗歌大师说过这一点:

写诗的艺术比统治的技巧还有价值,

尽管有人对此怒不可遏也无济于事。

别看我们两人同样都拥有一顶桂冠,

我只承袭桂冠,而你把桂冠献给人间。

你那充满卓越激情的思想自身闪光,

我的光辉却完全产生于地位的威严。

如果我企图向天神们寻求什么恩赐,

龙萨是宠儿,我只是貌似他们的形象。

你的诗歌是那样和谐悦耳,令人着迷,

它征服人的思想,而我只能管制肉体;

你的诗篇使你主宰一个庞大的帝国,

最自豪的暴君也羡慕它幅员的辽阔。”

“陛下,”科利尼说,“我过去虽然知道陛下爱与诗人交往,却不知道你竟把他们当作你的主要顾问。”

“仅次于你,我的父亲,仅次于你。为了不让我和他们的关系来把我弄糊涂了,我是把你放在高于一切的位置上。听我说,我此刻得去写一首诗,答我敬爱的大诗人寄给我的一首新作的牧歌……所以我无法把有助于你了解我和菲力普二世之间分歧的全部材料马上交给你。此外,还有我的大臣们起草的一份作战计划。等我去把这些都找了来,明天早上交给你。”

“陛下,几点钟?”

“十点。如果碰巧我正忙着做诗,如果我正在书房里闭门工作……那么你还是进来;你尽管把这张桌子上的全部材料拿去;材料就收藏在这个红色公文包里,颜色很鲜艳,你不会搞错的。我现在要去给龙萨写回信了。”

“再见,陛下。”

“再见,我的父亲。”

“请给我你的手。”

“你说什么?我的手?不,我的怀抱,我的心坎,那里才是你的位子呢。来吧,我的老战将,来吧!”

查理九世把科利尼拉到自己身边,趁后者躬身施礼的时候,亲吻他的白发。

元帅擦着眼泪离去。

查理九世目送他走出,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然后又用耳朵听着,直到听不见他的脚步声,这才恢复了自己的习惯动作,把苍白的脸耷拉在肩上,慢吞吞地从卧室走进他的兵器室。

这兵器室是国王最喜爱的地方。他就是在那儿跟蓬佩学习剑术,跟龙萨学习做诗。他在那里收藏了大量出色的防御和进攻武器,凡能找得到的,应有尽有。因此每一面墙上都挂满了斧、盾、矛、戟、手枪,以及短筒火枪。就在这一天,还有个著名的军火商给他送来了一支精巧的火枪,枪管上用白银镶嵌着国王自己创作的四句诗:

为了维护信仰,

我无比地忠诚;

对国王的敌人,

我无比地残忍。

查理九世走进了兵器室,关上他刚才进来的那道主门,然后走去撩起一条挂毯。原来那挂毯后面隐藏着一条过道通向另一个房间,只见那房间里有一个女子正跪在一张跪凳上祈祷。

国王走得很慢,地毯又减轻了他的脚步声,他的行动就像幽灵似的悄然无声。跪着的女人没有听到他进来,所以并没有转过身来,而是继续祷告着。查理凝视着她,沉思着,伫立了片刻。

那是一个三十四五岁的女子,一身科欧地区农村妇女的装束更衬托出她的健美。她戴着巴伐利亚的伊萨博[8]当政时法国宫廷时兴的高高的无边软帽,红色的上衣满绣着金花,就像今天内图诺和索拉的农妇的上衣那样。她那个已住了将近二十年的房间和国王的卧室相通。那房间简直是雅致和土气的奇妙的混合,茅屋中有宫殿的成分,宫殿中又有茅屋的成分,两种成分差不多各占一半,这就使得这房间兼有了村妇的朴实和贵妇的豪华。事实确实如此,她祈祷时用的跪凳是由橡木精雕细刻而成的,还蒙着镶有金穗饰的天鹅绒;而妇人手中祈祷时用的圣经—她是个新教徒—是一本破烂不堪的圣经,就像最穷困的农家使用的一样。

然而,这跪凳、圣经和周围的一切,却是那样的协调。

“喂!玛德隆!”国王喊道。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跪着的妇人微笑着抬起了头,然后,站起身来。

“啊!是你,我的儿子!”她说。

“是的,奶娘,你过来一下。”

查理九世放下了门帘,走回去坐在一张扶手椅里。奶娘走了出来。

“小查理,你叫我有什么事?”她说。

“请过来,低声回答我的问题!”

奶娘亲热地走过来。这种亲热的感情是只有对自己用奶水喂养大的孩子才有的,但当时的一些文人却抨击说,她产生这种感情的原因远不是那么纯洁。

“我来了,你说吧!”

“我要见的那个人来了吗?”

“来了已经半小时了。”

查理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看是否有人在窥视,又走到门边,竖着耳朵探察是否有人在偷听。他顺手掸掉他收藏的兵器上的灰尘,抚摸了一下那只紧跟着他,他停它也停,他走它也走的猎兔狗,然后,回到奶娘身边说:

“好吧,奶娘,那就让他进来吧!”

妇人从刚才进来的那条过道走了出去。国王则走去把身子靠在满放着各种各样兵器的桌子上。

他刚走到桌边,门帘又被撩起,走出了他正在等待的人。

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长着一双虚伪的灰眼睛,鼻子弯得像灰林鸮的嘴,面庞被突出的颧颊拉得宽宽的。他脸上极力做出毕恭毕敬的表情,然而他那吓得毫无血色的嘴唇却只能露出一丝强装的微笑。

查理将一只手慢慢伸到背后,握住一支不需要引爆线、只要让一个钢轮和火石接触就能发射的新式手枪的枪柄。他的暗淡的目光打量着我们刚才描述过的这个新出场的人物;一边打量着,一边准确地,甚至可以说是悦耳地用口哨吹着他最喜爱的一首猎歌。

几秒钟过去了。在这段时间里,那陌生人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紧张。

“你就叫弗朗索瓦·德·卢维埃-莫勒韦尔?”国王说。

“是的,陛下。”

“那个闹事司令?”

“是的,陛下。”

“是我叫你来的。”

莫勒韦尔哈了一下腰。

“你要知道,”查理把每个音节都咬得很清楚地继续说,“我对我的每一个臣民都是同样垂爱的。”

“我知道,”莫勒韦尔结结巴巴地说,“陛下是他臣民的慈父。”

“无论是胡格诺派,还是天主教徒,都是我的孩子。”

莫勒韦尔没有说话!不过国王的犀利的目光看得出,自己面前这个人尽管躲在阴暗处,但他那一直颤抖着的身体现在颤抖得更厉害了。

“我说这话会使你这个对胡格诺派进行过残酷战争的人不高兴吧?”

莫勒韦尔跪倒在地下。

“陛下,请您相信……”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是相信,”查理九世接着说。他的一直盯住莫勒韦尔的那双眼睛逐渐从无神变成炯炯闪光。“我相信你曾想把刚从这儿走出去的元帅先生杀死在蒙孔图尔;我相信你错过了机会,于是你就加入了我兄弟安儒公爵的军队;我还相信你第二次又转到亲王一方,在德穆伊·德·圣法尔先生的部队里效命……”

“噢!陛下!”

“那是一个勇敢的庇卡底省[9]贵族,是不是?”

“陛下,陛下,”莫勒韦尔喊道,“请不要再说下去了!”

“那是一名可敬的军官,”查理九世继续说;他的脸上越来越明显地流露出一种近于凶残的表情,“他像对儿子一样接待你,给你住,给你穿,给你吃。”

莫勒韦尔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

“我相信你称他为父亲,”国王无情地继续说下去,“你和他的儿子、年轻的德穆伊结下了亲密的友谊,是不是?”

始终跪着的莫勒韦尔,在查理九世的这番话的重压之下,身体弯得越来越低。查理九世站在那里却像一座雕像一般毫无表情,只有嘴唇充满着活力。

“顺便提一下,”国王继续说着,“当初你如果杀死元帅,不是还可以从吉兹先生那儿领到一万埃居的赏钱吗?”

惊恐万分的凶手不住地磕着头。

“至于被你称为父亲的德穆伊先生,一天,你护送他去侦察敌情,一直深入到谢夫勒。他的鞭子掉了,下马来捡。当时,只有你和他两个人,于是你就从系在马鞍上的皮套里抽出一把手枪,趁他弯腰的时刻,击中了他的腰,见他死了——因为你一下子就结果了他——你便骑着他送给你的马逃跑了。我想,这就是事情的经过吧?”

一切细节都说得清楚无误。莫勒韦尔面对这一指控无言可答。查理九世又开始准确而又悦耳地哼起刚才那首猎歌。

过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

“喂,杀人专家,你知道我非常想把你吊死吗?”

“噢,陛下!”莫勒韦尔喊道。

“德穆伊的儿子昨天还在恳求我把你处以绞刑。说实在的,我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因为他的要求是非常正义的。”

莫勒韦尔交合起双手。

“你刚才说我是臣民的慈父,那么我回答你,现在我已经同胡格诺派和好,他们和天主教徒一样都是我的孩子。因此,小德穆伊的要求就更合情合理了。”

“陛下,我现在已经完全无所希求了,我的命掌握在您的手里,您就随便处置吧!”莫勒韦尔绝望地说。

“你说得对,在我看来你的命是分文不值的。”

“陛下,”凶手问道,“难道我再没有办法赎回自己的罪恶了吗?”,

“我看不大出有什么办法。不过,如果我处在你的地位——感谢上帝,事实不是如此!……”

“陛下,如果您在我的地位又怎么样?”莫勒韦尔紧盯着查理的嘴唇,喃喃地问。

“那我就能摆脱困境。”国王说。

莫勒韦尔用一条腿和一只手支撑着直起身子,注视着查理的眼睛,揣测他是否在开玩笑。

“无疑我是很喜欢德穆伊的儿子的,”国王继续说,“可是我也很爱我的吉兹表弟。如果一个来求我处死你,一个又来替你求情,我就会左右为难了。然而,不论从政治上考虑,还是从宗教上考虑,我都将不得不按照吉兹表弟的要求去做。因为,德穆伊虽然是一个勇敢的军官,但和一位洛林亲王相比,终究只是个小伙伴。”

听到这番话,莫勒韦尔就像一个死而复生的人一样,慢慢站了起来。

“因此,你现在处在这样的绝境,必须得到我的吉兹表弟的宠信!说到这里,我倒想起他昨天和我谈的一件事。”

莫勒韦尔往前跨了一步。

“他对我说:陛下,请你想象一下,每天上午10点,我的死敌要从卢浮宫里出来,经过圣日耳曼-洛塞鲁瓦街。我看着他从底层一扇装有铁栅栏杆的窗前走过;那是我过去的老师皮埃尔·皮尔司铎住房的窗户。我每天都看到我的仇敌经过,每天都祈祷魔鬼能把他抓入地狱。”查理继续说道,“莫勒韦尔先生,如果你是魔鬼,哪怕只是在一刹那间取代它的位子,也许就能讨得我吉兹表弟的欢心,你说对吗?”

莫勒韦尔的脸上又露出恶魔的微笑,他那依然吓得苍白的嘴唇吐出了这样几个字:

“可是,陛下,我没有权利打开地狱的大门。”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已经给勇敢的德穆伊打开过了。你也许要对我说,那是用一支手枪……那支手枪已经没有了,是不是?”

“原谅我,陛下,”到这时,这坏蛋几乎完全安心了,“我使用火枪比手枪还要熟练。”

“噢!”查理九世说,“用手枪也好,用火枪也好,关系不大;我可以肯定,我的吉兹表弟对于采用什么方法是不会计较的。”

“不过,”莫勒韦尔说,“我必须有一支准确可靠的武器,因为我可能要在很远的距离外射击。”

“这个房间里有十支火枪,我能用它们在一百五十步以外打中一个金埃居。你想拿一支试一试吗?”

“噢!陛下,那我太高兴了!”莫勒韦尔大声说着,朝放在墙角的那支查理九世当天刚收到的新枪走去。

“不,这支不行,”国王说,“这支我要留着自己用。最近我要举行一次大规模的狩猎,需要用它。其他的你随便挑吧!”

莫勒韦尔从枪架上取下一支火枪。

“现在,陛下,请告诉我,那敌人是谁?”刺客问。

“我怎么会知道呢?”查理九世一边说,一边用不屑的眼光镇住那倒霉的刺客。

“那么我去问吉兹先生。”莫勒韦尔结结巴巴地说。

国王耸了耸肩,说:

“什么也不要问了!吉兹先生不会回答你的。难道能回答这样的问题吗?这是只能让不愿被吊死的人自己去猜的。”

“那我有什么办法能认出他来呢?”

“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他每天上午10点从司铎的窗前经过。”

“可是,在那扇窗前经过的人很多。只求陛下告诉我一个不管什么样的特征。”

“噢,这很容易,例如明天,他胁下将夹着一个红色摩洛哥皮的皮包。”

“陛下,这就足够了。”

“德穆伊先生给你的那匹跑得飞快的好马还在吗?”

“陛下,我有一匹跑得最快的柏柏尔马。”

“噢!那我就不用为你操心了!不过你应该知道,在议事司铎住的院子里有一扇后门。”

“谢谢,陛下,现在,请您为我祈求上帝吧。”

“见鬼!还是祈求魔鬼吧!因为只有魔鬼才能保佑你免受绞刑。”

“再见,陛下!”

“再见,啊!还有一句,莫勒韦尔先生,如果明天上午10点钟以前有人谈到你,或者10点以后没有人提到你,那就说明卢浮宫里有一个地牢。”

查里九世又开始安详而且准确地哼他心爱的猎歌。

注释

[1]卡布:古代意大利一城市。恺撒军队占领该城后在此过冬,斗志衰颓,遂被元老院派出的军队击败。传说又把该城称为“温柔乡”。

[2]拉莫尔:历史上实有其人,具体情况不详。

[3]普罗旺斯:法国南方古省区名。

[4]皮埃蒙特:意大利西北部一地区名。

[5]柏拉图(公元前427—前347):古希腊哲学家。

[6]龙萨(1524—1585):法国十六世纪著名诗人。

[7]多拉(1508—1588):法国人文主义者,诗人。

[8]巴伐利亚的伊萨博:法国国王查理第六的妻子,她于一三九二年查理第六精神错乱后摄政。

[9]庇卡底省:法国北部一古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