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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您生几个?

从中午吃饭的自助餐厅出来,张荷牵着兰泽,俩人从电梯上了地面。

商业区的露天部分,看上去像公园。处处长椅、圆桌、大伞、遮阳棚。如果在商家的桌边坐下点了东西,会有服务员出现,人工奉茶奉酒奉冷饮,亲切服务。但路过借桌椅坐坐也没人管。

如果把城市建筑全部拆除,城市就是一个个整齐的深坑错落排列。

商业区就是其中的一个大坑。现在看上去是平坦的,只因为建筑与设施都藏在地下。

这样节能。

一个坑里的整片建筑结构体可以集中供能。各种管网也可以集中设置,省材料。

这么设置是被迫的。

因为人类的恐慌心理。

几百年来,老式裂变式核电厂从建设到废弃的各阶段存在物,总会引起各种奇葩抗议。抗议者脑洞大开,为核电厂寻找各种罪名。什么切尔诺贝利爆炸啦,福岛污水泄漏啦,辐射啦,变异啦,帝国主义对能源命脉的操纵啦,

核聚变电站刚刚出现的时候,吸取了教训。一开始就挖了个大坑把自己给埋了。

唯恐人们还不放心,聚变电站周边若干公里范围的建筑物,都用泥土与岩石——也就是大地本身与电站进行了安全隔离。

第一座新城,在幼发拉底河畔,照这么建起来之后,大概是眼不见心不烦,人们安安静静地住了进去。

其实,聚变比裂变安全多了。何况每座聚变电厂所在的大坑正上方都有一座人工湖镇着——传说水体可以吸收辐射。所以,无论到地球上的哪座大城市去,看地图上形状最规则的人工湖在哪,挖下去,准能找到电厂。

自从有聚变式电厂提供商业用电,能源就和不要钱似的。有那么一个时期,传统农业几乎完蛋了。尤其是生长周期短的蔬菜,浆果,粮食,在高楼和地下的建筑空间里,利用核能无土密集种植,就近链接城市需求管网,供应居民所需。

有了聚变电站,才有了大地上星罗棋布的大城市,与城市之间的辽阔荒野。

但人就是犯贱。城市农场的菜和大米便宜又好吃,偏偏有人觉得在土地上用自然方式种出来的东西就是高级。

——××——××——

张荷与兰泽在大伞和遮阳棚底下溜边散步,走过一段林荫路,离开了商业区。

商业区隔壁的区块看上去更像公园。

这一片,地表建筑低矮,花多树多,水池也多。隔着树篱还能看见低龄幼儿在院子里疯跑。

名义上这一片是市政服务区。实际上,政府部门在地面上就占了一个小门,门口挂了个牌子,进门就是电梯直入地下。占地面最广的,其实是——幼儿园。

树篱就是幼儿园围墙。

花间树下,时不时冒出一座座色彩鲜艳的游乐设施,有孩子在上面爬上窜下;还有熊孩子坐树杈上吆喝,有熊孩子没完没了扑腾水泡子玩。不看熊孩子的话,整个地方还算赏心悦目。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市立育儿所,在幼儿园边上。理论上,城市里所有幼儿园都算是市立育儿所的附属单位。实际上,育儿所占据的地表面积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育儿所的主体建筑在地下。地面上就留了登记处。

兰泽本来打算拉着张荷下去,俩人一起参观一圈,看完了上来再找终端登记。说不定,人类未来的美好场景可以感化她,让她相信小宝宝们是很可爱滴。

“没兴趣,不看。”

岂料荷花姐姐断然拒绝。进来就径直走向唯一的人工接待员。

接待员是个妹子,坐在高权限终端旁边。肤色很白,头发不黑,长江流域的面相,相当清秀。

妹子站起来问好,嗓音甜甜的。

张荷笑了笑问她:“航天人能在市里养孩子不?”

妹子不好意思了:“我不知道,给您查一下吧。”

各国都为航天联合体的本国工作人员提供了一些保障,依国情不同,具体保障方式各有千秋。神州准备了一个常用身体器官的备件库,常年冷冻保存在HT联合体的关系医院里。

这种保障方式很土豪,但是效果好。外太空各种辐射常年照射,说不准哪天身上的哪样零件就发生癌变了。摘下来换上新的就能用,不用等待漫长的克隆器官培养期。对于太空竞争来说,多争取一秒的先机都是好的。

“女士,请提供一下您的身份证号,行吗?”

这个接待员妹子,看上去真是新嫩。

兰泽妈妈的办公室里,随便找来帮忙的小姑娘也差不多这样。

“我没身份证号。”张荷面无表情,“我是联合体的人。”

“啊……我忘了,不好意思……您的编号?”

联合体这个庞然大物,跨越国别,给所有的地外工作人员独立编号。联合体关系单位的人员,当然都有身份证;但是真正属于联合体的人员,没有身份证这东西。

话说回来,本国军人也是独立编号的。也不用身份证。

联合体的身份编码是一串HT开头的字母数字混合字符,比神州的身份证号还长。

“得了,看你态度这么认真,可见是可造之材嘛。”

张荷伸手从手环背面把椭圆形的联合体身份卡抠下来,在终端的扫描口刷狗牌。——他们内部一向管那玩意叫狗牌。

“我们培训的时候领导说了,客人都是对的。”妹子眼睛闪闪发光。

张荷对她笑了笑。

刷完狗牌,张荷又把那玩意摁回原处。

有人喜欢把身份牌戴脖子上,紧贴颈动脉。套脖子用的软质圈圈,联合体免费发放;也有对外发售的,式样繁多品种多样。和狗牌对应,那玩意俗称狗脖圈。套上就代表被联合体豢养了。走出去,被老百姓观赏,多气派呀?

张荷对豢养倒是不介意,她只是不喜欢戴项链。

“我来查一下,您的‘下一代细胞发生器’能否调用……”

等着这妹子笨手笨脚操作查询的时候。兰泽小声问张荷:“姐,你什么时候开的刀?”

张荷转回头告诉他:“早在入职的时候,就摘出去了。女航天人,都要动这一刀。”

“呃……好庆幸我是男的。”

“你以为男的不用动刀子?”张荷哂笑,“外挂更容易受辐射影响。”

兰泽只觉两腿间发凉,他就不该开始这个话题。

“我现在只有右侧了。”张荷拍了拍自己的腰。

兰泽赶紧点了点头。

一个国家,最宝贵的资源是人。人建设,人消耗。文明的意义只在于人本身。

基因,因缘际会地出现在个人身上。这其实是属于全人类的财富。

航天人可以选择同意:当自身发生不测时,国家有权限处置自身的生殖设备。也可以选择不同意。可以不切这一刀,也可以切下来交给可信赖的其他保管者。

切下来也有另一层用途。

对于接近极限育龄,又没有子女的人,民政部下属的管理系统,会自动配对异性。配对之后,系统发函给双方,双方都同意的话,不久之后世界上就会多一个孩子。

有很多人情淡漠的懒人,主动申请系统配对。

女性的生殖细胞,取出来比较麻烦。所以,即使不是航天人,也有不少女人切下一侧交给托管部门。这样一来,打算要孩子,就简单了。全程脸都不用露,孩子有了。

生孩子好处大大的。减税呢。

至于抚养,反正政府负责养。因为下一代人力是属于全社会的资源。

父母心血来潮去看看就好,一眼不看也没问题。负责为全社会带孩子的人,都是专业人员。人家有专业素养,比孩子的亲生父母靠谱多了。

“好了,我找到了。”妹子松了口气。“可以从联合体医院调过来。激活大概需要一周时间。您的名下现在还没有任何子女,是需要生育登记吗?”

“是啊。”张荷笑着回答。

“请问,您生几个?”

张荷、兰泽俩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三个!”

兰泽还伸了三个指头出来。

“请问……男方,就是这一位,是吗?”

妹子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懵懂地望着兰泽。

“是我,没错。”

“您的身份信息?”

兰泽刷了手环。

“呃,原来……原来你们俩结了婚的!”妹子发出不正常的音量,急忙捂住了嘴,“对不起,我太羡慕了!”

这个年代,年纪轻轻结婚的人稀有。看上去像兰泽这么低龄的就更稀有了。他本来比张荷小五岁半。张荷30岁半,他25岁。虽然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但因为皮肤好又没留胡子的关系,看上去,总是比实际年龄显小。

如果不是攒了一身膘,不一定能被人当成几岁呢。

张大姐得意地看了一眼兰泽,笑得可嚣张了。

“你们……看上去好般配啊!”妹子眼睛亮闪闪,直冒小星星。

“别激动,”兰泽制止她的语无伦次,“都登记好了吗?”

“那个……”妹子赶快恢复工作状态,“三个孩子安排在同一批次,您看可以吗?”

“嗯,正合我意。”张荷点点头。

“啊,对了,需要选择性别吗?如果指定性别的话,需要排队到今年的十一月份,或者明年三月份。到那时再进行男方生殖细胞的筛选。因为有名额限制,如果选择特定性别排队的人多,还有可能延迟。”

“我无所谓,”张荷说,回头又问小兰,“你呢?”

“随缘吧。”兰泽回答。

“好的!不需要等待性别选择,女方的部分今天就可以申请解冻激活了。登记已完成!下面的事情……”妹子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小脸红红地问兰泽。“这位兰先生……您,是今天留下要用到的细胞,还是……等我们的通知?”

兰泽明白她的意思。

“我等通知吧。”兰泽真心希望宝贝们都是最健康的,所以,他不怕麻烦,蝌蚪必须用最新鲜的。

“好的。”接待员妹子舒了一口气。

她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开心地对着他俩尬笑。

他们俩也特别开心。马上可以省下一大笔税钱,谁不开心?

告辞之后,俩人回地下,坐管道公交回家去。

管道公交和地铁的区别微乎其微。只不过发明得晚一点,必须起个新名字。单节运行的胶囊式车厢比普通地铁车厢稍微短小一点,速度本来是比地铁快的。但是,后来地铁进化了,也快了,也在管道里运行了。

于是,唯一的区别只剩下规模大小。城市主干线路上成串大规模运行的客运车厢叫地铁。支线上单节零散运行的客运车厢就叫公交。

公交的特点是,不在高峰时段,人特别少。

在公交车上,兰泽偷偷问张荷:“姐,你是不是在等我一起生孩子?”

“你想多了。”张荷毫不客气地打击了他自作多情的想法,“有毛病啊我等你。几年以前,我认得你是谁呀?”

“主要是太忙。”张荷这么断言,“当然了,后来……搞不好,我真是在等你。联合体那种人渣荟萃的地方,看多了都腻味了。你比较可爱一点,挺好玩的。”

航天联合体,兰泽曾经向往过。招收的都是各国才俊。可惜得很,他去不了。

不是因为他天赋不够,也不是因为他才能不足;当然了,更不是因为他不够渣。

身为突变携带者,他的档案已经被民政部锁死在了地面。什么高空、深海、化学、生物、翻砂、爆破……任何有一丁点风险的部门都调用不了他。——理由,当然是把“重大突变携带者”保护在地面上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他年满20岁成年之后,就连“大陆之弓”观光飞铁都上不去了。人家不卖票给他,怕万一出事担不起责任。相关责任人要负刑事责任,好吓人的。

那条横贯亚非的高架观光路线,已经成为神州铁路建设的经典之作。为了满足3马赫的运行速度,路线中间没有任何曲折。唯一的大弯,就是路线本身形成的弧线。这是一条神奇的天路。

小时候他也不是没跟老师同学一起上去参观过。

但是从他成年开始,他却被莫名其妙地保护起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想自己照顾孩子。5‰的合法累积死亡率,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挺瘆的慌的。

“姐?”

“嗯?”

“谢谢你啊。”

“谢我干嘛呀?怎么莫名其妙呢?”

“你那么一说,我觉得联合体还挺讨厌的。”

“切~”张荷不以为然,“联合体也不管生育税。还是要靠自己努力。人生嘛,还是要做点什么才能圆满。”

“做点什么呢?”

“生娃?”

“呃?”

“人生不是只有玩耍,还有玩耍以外的很多事情。”张荷貌似语重心长,实则逗他玩呢。“小兰呀,你要学会长大。”

“我不是小孩了。”兰泽一本正经地指自己,“长到你两倍大了。”

张荷无话可说,给了他肩膀一拳。

没使劲。

兰泽忍不住露出笑容,小虎牙在车厢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地下本没有阳光,但如果心中有阳光,灯光也会变成金色,灿烂而温暖。

张荷,和他妈妈是完全不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