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连弩重车·诸葛为何?
虽然有些词听着很怪,但参照帛图和将离的解说,倒也并不影响理解。
再加上能工巧匠那种心领神会的天分,刚刚看起来闭目养神的李恒,其实已经在脑中飞快地演练出了一场模拟工程。
相较锻铁而言,天秦使用铸造技术更为熟练精到,因为效率极高,所以李恒对这个袖剑的造法,首选的是范铸。
脑中一座陶土横飞的工坊,按照帛图上的样式开槽制模,坩埚中浓烟四起,滚滚铜汁倒入模具,冷却后再敲碎陶范,最后细细打磨,已然用想象造出了一柄袖剑。
不过脑中模拟毕竟不是上手操作,具体方案还得根据实际开工后遇到的情况进行调整和改进。
又因为这种滑轨的滑槽实在太过细小,对陶范开槽的精准度要求很高,所以铜汁入范存在一定困难,也没有这么小的砂轮来打磨。
若滑槽不够光滑平整,便不能做到九原君所说的那种顺利伸出剑刃,怕是几次都未必成功,还会刮划剑身。
所以还是要做好锻造的准备,百炼锻铁费时费工,若非九原君亲自相求,且此物仅做一件,平日又怎会轻易锻铁?
“先生,”将离拱手道,“若能做得此物,将离感激不尽。”
李恒摇摇手,又恢复了懒散的神情:“受不起受不起,做是能做,但仍需一试,做得如何也未可知。”
“我明白,”将离点头,“总归是要多实践几次的,左右没事,将离也可以来打打下手。”
“公子方才还想着种田,这会儿又要当工匠了?”
“那不然呢?回屋读简么?”将离笑了笑。
前几日也不尽都在逛街,市集不大,横竖就三百多米,泡在里边只是图个热闹,看看那些假模假式的游侠士子侃侃而谈好不有趣。
其实上午有空的时候,还琢磨了一下书架上一摞摞的竹简,那里面都是标准漂亮的秦篆,捡了些稍能看懂的字,猜出是兵法、律法和几家学说。
也有些隶书的,这样能看懂得就更多了,瞧着像是之前的将离自己写的一些注疏或草稿,略有涂改。
秦书有八体,贵族、官员接触的正式文书多用小篆,而普通人的家书或日常书写大多还是更便捷的隶书,或像刻符那种美观度较弱的通识字体,达意即可。
自己看看,再问问宋桓,字是能认个七八成了,但没有断句,意思还得靠猜,不过宋桓倒是没有多问,以为将离在考他呢。
李恒此时又拿起那张袖弩的帛图打量起来,手上还指指点点,嘴里喃喃不清地嘀咕些什么。
“先生对这袖箭感兴趣?”
“既是发箭之器物,或可与轻弩一较。”
将离摇摇头:“不一样的,袖箭里面应该是弹簧,不是弦。”
“弹簧为何?”
“……”将离叹了口气:“我劝先生不要再问了,做不出来的,只要知道这袖箭与轻弩的发射原理完全不同。”
李恒不置可否地晃晃脑袋:“公子可知我天秦弩的弩机是由何人所创?”
“弩机?就是扳机么?”将离摆出开枪的手势,对准李恒,接着扣动一下食指。
李恒点点头:“确为此法扳扣,秦弩机括为老朽祖上所创,算起来,该是老朽大父之大父……”
将离听说过,秦弩弩机结构复杂,设计精巧,射手可以轻松扣动扳机,以便控制弩的稳定,还有望山用来瞄准,在当时非常先进。
“…只是弩箭上弦需要时间,其中以轻弩为最短,据老朽所知,北境军中轻弩上弦最快者当属成烈司马,上弦后瞄准再发射,也尚需数五声才能完成。”
“如果能连发呢?”
“连发?呵呵,公子可知道连弩车?”
“连弩?”将离皱了皱眉,这词有点熟,脱口而出便问:“难道是诸葛连弩?”
“诸葛……为何?”
“……”
将离叹了口气:“不重要,就当我没说过那句话,先生请继续。”
李恒翻了他一眼:“公子怎的尽是些闻所未闻的古怪之词,老朽可是连蒙带猜才晓了这袖剑的意思。”
“呵呵。”将离无奈地笑笑,端起手边陶碗,“自罚,我自罚。”
接着将碗中酪酒一饮而尽,伸手请李恒继续。
“要说这连弩车,原为墨家守城重器,车身长度与城墙厚度相若,车舆高八尺,机括为纯铜铸造,车身由十人控制,以应对敌军在城外积土筑台而高过城墙、所发起的居高临下的进攻。
“最初也只七矢连发,后来竟可发出大矢六十,小矢无数,大矢矢尾有绳,射出后还可迅速收回,小矢倒是不用收。
“再过得几年,连弩车便成了各国攻城之利器,所到之处,摧城毁池,先武厉王以此一路踏平五国,唉……厉害啊,真乃弩中上品。”
将离连连点头:“嗯,厉害厉害,如果轻弩能连发……”
“嘿。”李恒鬼笑一声,“公子既然问了,那老朽可就直言,若是有人愿意钻研,做成了可以连发的轻弩,那也不是‘轻’弩了。
“若要轻,其弩箭也必是细短,簇头精小,伤敌不深,机括器型小而繁琐,除非墨翟再世,尚可完成几分,旁的应该就再无人能做到了。”
将离试探性地问道:“那请问那位墨子……还在么?”
“哼哼,一百年前就死了。”
将离轻叹一声:“那好吧,咱们还是先好好来研究这个袖剑。”
李恒点点头,他此时也是技痒,跃跃欲试,整日对着工坊里的琐碎事务、人员惩处,怎能不心生厌烦。
但若是无官府下发给工坊的命书,私造兵器可是要受罚,不过既然是九原君的差使,那自当无甚好忧虑的。
除非有人存心要参他一本,但为了一把供君侯玩乐所用的小小袖剑,而特地状告到咸阳,为吏之人中,也确实没有这样的傻子。
天秦南楚相安无事,近几十年来战事骤减,北边虽有匈奴隐患,但毕竟与帝国实力悬殊,兵工武器也只是均匀产出,以囤积为主,并不要求改进,那武库都快堆满了。
李恒本出自工匠世家,如今却越活越不中用。
而九原君却拿了一张帛图来找自己,图上袖剑堪称奇兵,确实从未听闻,想法有趣,可以一试。
只不过这袖剑绝非军事所用之兵,倒更像是……暗箭伤人之器。
莫不是九原君真与那牵机阁有所牵连?
李恒对墨子的话其实有所保留,墨翟虽早已不在,但墨家尚存,在南楚和辽东均有他们的身影,巨子也该是有的,不过腹䵍(tūn)之后,再无听闻巨子其人,墨家已是没落了……
……
从工坊出门,将离踩上自制的简易马镫,翻身上马,骑行几日已经非常熟练了。
而那马镫,不过就是在马鞍两边坠了两根麻绳,下面拴着个比脚略宽的铜环而已。
最初连铜环都没有,只是用绳打了个圈结,后来在工坊找着些废料,让人改造了一下,才有的铜环。
先前与李恒那老头儿说过造马镫的事儿,果然又被他嘲笑了,笑自己上不去马,还笑自己双腿无力,夹不住马背。
好吧,那就跟他普及一下马镫的优势,先说了没有马镫的骑兵都是轻骑兵,以监视侦查和阻截后勤部队为主,而且挥剑全靠手臂的力量,杀伤力有限。
再说若是有了马镫,就可稳固身体,手持重兵,利用马速的巨大冲力来重创敌人,动作难度也可以变大,一手砍翻一个,还能降低骑兵的疲劳感,适合长途奔袭,巴拉巴拉巴拉……
“九原君很有想法。”
这是李恒一贯的作风,先是文绉绉跟你行礼,或揖或拜,礼数到位,然后再酸不溜秋地泼你冷水:
“九原君何不将此话奏与陛下,若陛下发话,命书一到,老朽即刻命工匠批量铸造此物,再由白将军监送,配发至北境全军。”
“啧,真麻烦……”
将离此时也不是真的要改进什么,只是为了自己骑行方便,到底是不想跟咸阳那边打交道。
况且就封,不就是他们不让自己参政么,这建议就算奏上去,估计也会被打回来。
便摆摆手作罢,自己去找俩铜环来将就一下。
此刻带着马队浩浩荡荡,沿着那条熟悉的土路回城。
收成已经到了尾声,两边田里的麦子割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秃秃的麦秆儿,牛车往来其间,远处村庄空地上站了好些人,大概是田典和监者下来监督收粮,现场称重,再运上牛车送到城里的粮仓。
这是一个和那日一模一样的黄昏,连夕阳的位置都相同,逐渐走到那匹老马倒下的地方,马肉早已进了将离和士伍们的腹中,只留下扎眼的血土。
头顶陡然一阵凄厉的鸣啸,将离抬头看去,啧嘴一声,又是那只雀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