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还没太明白约翰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当我们被拖进臭气熏天的安东尼亚塔[11]深处,看着那些抓住自己牢房栅栏的囚徒们时,我有些期待看见耶索斯的脸。
现在的约翰只是一段无力的躯壳,被我前面的两个守卫拖着。我们被扔进了同一间大牢房,这让我松了一口气,牢房里面还有大概四十个囚徒。那个和我并肩打斗的大个子也被关了进来。
“我们需要水!”守卫一离开,我就喊道,“这个人受伤了。”
好奇的囚徒们四散开来,让出一条道。一个小矮个走过来,手里拿着装满水的长柄勺。
牢房里热得受不了,大多数囚徒都只穿着内衣,有些还只用头巾包住下半身。约翰躺在那儿喘了几分钟,然后向我打了个手势,要我拉着他站起来。
“感觉怎么样?”小矮个问约翰。
“糟糕透顶。不过多谢你的水。这底下一直都住得这么舒服吗?”我想约翰只是在讽刺。小矮个笑了笑,但没有回答。
附近别的牢房里传来各种噪音,有咳嗽声,也有呻吟声,但我们的牢房十分安静。
我注意到,隔壁那间昏暗的牢房里只关了一个人,他戴着一条红粗布头巾。我有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
他会是耶稣吗?
“约翰。约翰!”我低声说,“快看。会是他吗?”
“我不知道。他看起来跟你很像!他看起来很普通。”
“只有一个人?在一间那么大的牢房里?像那样祈祷?”
约翰爬起身来,我们都凑到两间牢房之间的栅栏边上,想看看基督。
“别打扰他。”一个囚徒说着,碰了碰我的肩膀。“他只能再活几个钟头了。”
“你知道他是谁吗?”我转过身来问道。
“他们都叫他‘拿勒撒的拉比[12]’,也有人叫他‘神之子’。他让耶路撒冷改天换地,不过他的大限已到。”
我直视着这个人的双眼。他的自负渐渐被悔恨和悲伤所替代。他摇了摇头,周围的人也都垂头丧气。
“你能试着跟他说说话吗?”约翰问我。我的嘴唇很干。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要和他说话实在是最糟糕的打扰。他正双膝跪地,喃喃祈祷。
“耶索斯!”我低声叫他,“耶索斯!”
有很长一会儿,他都没有回答,我也不敢再重复他的名字。我只能看着他。
“我听见了,”他突然用希伯来语轻声说,“我很快就来找你。耐心些。”
我们等着他,而我心中思绪翻腾。约翰似乎陷入了沉思,而我根本不知道一会儿要说些什么。
“我没多少时间了。我很需要祈祷。”基督站起身来走向我们,一面说着。他的眼中射出我所见过最富洞察力的目光。在他面前,我感觉自己仿佛浑身赤裸。
“我们明白,我的主。”约翰低声说,“我们都来自未来,也知道您的命运。”
“不。你们知道我肉体的命运,但你们不知道我的灵魂受到了怎样的威胁。我只能长话短说。我知道你,约翰。而你的朋友,虽然我不认识他,但我听说过这类人。我一直都想见一见这样的人。你总感觉你并不是人类,神也不会眷顾于你。”
我必须承认,我的热切战胜了理智,于是我脱口而出:
“是的!是的!请您保佑我吧。”
“你做了什么值得我保佑的事吗?”
“什么也没——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了自己该干什么。”在我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和我自己的想法相呼应:“你必须行一件善事,值得神保佑的善事!”
耶索斯转向约翰,直直地看着他,说道:
“你有问题要问我。”
我仔细看着基督的脸。一道微笑忽然闪现,然后他又恢复成了那个天真淘气的男孩。
“是的。”约翰回答,“请问我在哪里才能找到蛇妖的头领?”
“我现在并不在意天使们的争吵,不过我是可以告诉你,哪里才能找到你梦中那匹眼睛翠绿的马。人人都知道在什么地方能找到那位商人,曼托。盐贩街上、大马士革门附近的那间酒馆,就是他的。”
“谢谢您。您能再告诉我,我还可能救回乔治娜吗?”
“当然。如果她心中向善,她就有可能回到自己的时代。但她一定要完成她注定的使命。”
约翰一脸疑惑,但耶索斯接着说:
“你现在必须要走了。”
“但我们怎么才能出去呢?”约翰回答。
“现在你的力量会变得更强。你将能够掰弯这些栅栏。我必须要祈祷了。”
耶索斯转过身去,开始祈祷。约翰抓紧栅栏,低声说道:
“等等。”
我碰了碰他的肩膀。
“我可以自己逃出去,但你现在应该照他说的做。”我说。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试试看吧。”
约翰抓住一根我们牢房前的栅栏,自我斗争了良久。然后,我听见他从喉咙里深深地怒吼一声,我从没听过人类发出这样的声音。他吼了一声,栅栏变弯了。栅栏和地牢连接处松动的碎石末落在我们身上。弯曲的两根栅栏之间留出了足够他钻出去的空隙。我跟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背。他转过身来,用力攥住我的手腕,捏得我大叫起来。
“你的眼睛!”我看向他的时候,忍不住说道。它们发出深红色的光,间或闪烁着黄色的光芒,像火焰一样。
约翰放开我,飞快地在牢房间穿梭,回到那条我们下来的楼梯。我得费一番工夫才能跟上他!
上了石阶,我们仍然快步前进,直到来到出口通道中横亘的一道铁栅栏门前。
“你能把它也……”
“嘘!”
约翰把我推到墙边,我听见有声音从门的另一边靠近。我们藏在一根石柱后面,但当约翰想再往角落里挤挤的时候,我按住了他。
钥匙在锁眼里叮当作响,随后铁门哐当一声,又重新关上了。一个魁梧的男人从我们面前走过,我认出他就是监狱看守。我向他咧嘴一笑,随即约翰就跳到了他的背上,把他的头扳向一边,扭断了他的脖子。约翰从他身上拿了那串钥匙和一把剑,打开了门锁。我跟在他身后,穿过铁门,又上了些台阶,终于来到了明亮的阳光下。我们正站在一块平地上,就在通向安东尼亚塔的那条坡道上方。
“把脸遮起来!”我对约翰说。
我们快步沿着坡道走下去,穿过了大路,走进阴影笼罩、纵横交错的小街。
“没人跟着我们!”我左右看了看。
“真棒。”约翰补充道。
“你的胳膊!”
“怎么了?哦!”
约翰胳膊上的绷带滑落了下来,露出的皮肤上,伤口消失了。他轻轻碰了碰胳膊,说:
“伤好了!”
“一定是因为他!”
在不引人怀疑的前提下,我们尽量加快脚步赶回了房间。
“你看到他可没有我看到他那么惊讶!”我说。
“大概是因为我可能是他的后代吧!”
“什么?哇,你身上可真是充满惊喜啊!”
“哈哈!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提到天使!蛇妖和天使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
***
回到房间后,我灌下了些葡萄酒,又狼吞虎咽地吃了点东西。
“随便吃吧,”我对约翰说完,就倒在了床垫上,“我要睡一会儿,想想这些事。”
“我也想。”
“我没有多的床垫了。我要是去问房东要,可能会招来麻烦。你能凑合着吗?”
我没听见约翰回答了什么,因为我已经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快醒醒!佐斯米亚克!醒醒!我们睡过头了!”
约翰摇着我的肩膀,我这才醒过来。
“什么意思……我们睡过了?”
“我是说各各他山[13]。耶稣基……喂,等等!难道你没读过圣经吗?”
“我对圣经比你对耶稣撒冷还熟!现在到底几点了?”
“大概两点,下午两点。耶稣现在可能就要被钉上十字架了。我们应该去那儿的!”
“为什么呢。难道你真的想看着那个人慢慢死掉吗?”
“来吧,穿好衣服。我反正是要去的,看完那个商人的地盘就去。是在哪儿来着,盐贩街?”
“对。就顺路。”
但我们出了门,根本没走多远。过了第一条大路,我们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街上空无一人,两个罗马士兵分别站在路的两头。我们躲进了一家布店。
“发生什么了?”我问。
“是宵禁令。有十六个囚犯从安东尼亚塔逃狱了,他们正在挨家挨户搜查。当然啦,大多数人都去看钉十字架了,他们现在已经把通往护城河的城门关上了。只有留给犹太人的门是开的,不过只让进不让出。我一个人也没看见。生意不行啊……”
这人说起来滔滔不绝,所以我们离开了布店。
“现在怎么办?”我问约翰。
“等到天黑再去。必要的话就爬屋顶出去。”
“你的剑呢?”我突然想起来。
“你觉得它现在安全吗?”
“不安全。但要是我们不赶紧去的话,你可能再也见不到那把剑了。还有,我的房间也不安全了。有人可能会把我们的事说出去。”
我们回到房间,但不到一个钟头又重新出门,去了上城区集市。云层开始在我们头顶上的天空聚集起来。我也带了一把剑,藏在头巾底下。
我们在楼间狭窄的阴影中来回躲闪,还走了好几次回头路,绕开罗马士兵,顺利到达了集市。
军火商见到我们很失望,但他马上又掩饰着换上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拔出了约翰的新剑。
“真是一把好剑。”我对约翰说。
我们没时间闲聊了,立刻向安东尼亚塔出发。它在通向大马士革门那条街的右边。
一座高架桥把这座城市分为南北两个部分,这可帮了我们大忙。这座桥连接起了希律王宫和神殿,但在这附近,桥上没有开和道路连通的拱门,所以这一带几乎是城市里一块闭塞的区域。直到我们上了桥,才见到罗马士兵的身影。
“两个守卫,拱门一边一个。”我对约翰说。“现在他们正交叉巡逻,走过对方身边。我们现在过不去,除非你变形引开他们。”
“我早告诉过你了,没那么容易的。就算我知道现在该怎么办,我也不愿意再来一次,变形实在是太累了。除非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那还不至于。”
“那我们怎么办?”
“就等着。他们大概一小时换一次岗,中间有几分钟拱门是无人值守的。”
“那什么时候换岗呢?你有表吗?”
“不知道,也没有。无所谓啦,我们等着就是。”
***
我们等在那儿,连大气都不敢出。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从栏杆后面探出头看。拱门底下空空荡荡,于是我又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守卫过来。
“走!”我轻声说。要不了几秒,我们已经穿过了拱门。我转头过去,看看新换班过来的守卫在哪里。
“时间充足,”我轻声说,“但还有件事。”
“什么?”
“又有人跟着我们。是你的朋友。”
“哦,真棒。你能甩掉他们吗?”
“可能吧。你要是变身成狼形,可能更容易些。”
“什么?变成狼形,然后裸着身子到那儿吗?剑又怎么办呢?”
“试试看嘛。上次你变完身,衣服可是还穿在身上的。我们只是要加快速度而已。”
但是不管约翰怎么使劲,他都根本没法变身。我们还是以原来的速度在耶路撒冷那些豪华楼房的阴影之间蹑手蹑脚地前进。
“我们得跟他们干上一架。不会很难搞定的。总好过在商人家里打起来,那就太尴尬了。”
“我还是觉得自己太老了,打不动。”
“要我说,你看起来也就40岁,身体也不错。我看到了,下一个右转的路口很窄。要是它不是死胡同的话,你就躲在左边,我躲右边。我们来伏击他们。”
但是跟踪我们的人在我们做好准备之前就已经追上来了。街道确实相当窄,但我们还没走到尽头,就不得不转过身来,在狭小的空间里开打了。
我变身成狼,靠墙一跃,向着五个攻击者冲去。他们眼都来不及眨一下就被掀翻在地。现在,约翰和我利用狭小的空间优势,把五个人分开,同时击破。
有三个人转过来面向我。
我的剑比他们行动的速度更快。两个人喉咙割开了,倒在地上。啊哈,没必要拖下去了。剩下的那个是来自另一个修道会的剑士,他在逃跑之前还试图躲开我的防守,朝着我背上狠劈一剑。
我没打算穷追不舍。我看见约翰格挡了几下,然后另一个剑士的剑刃在月光下闪着光,顺着他的脖子划下去。
刹那间,我跳向那人身上,他的一剑送偏了。但是这样一来,我们都摔向墙上,他压在了我身上。
约翰和攻击他的那个人扭打成一团,在我的眼中,一切都像慢动作一样。约翰的格斗技巧更优秀,但他年纪要大些。敌人想绕开他的防守,再迅速把剑刺进约翰的胸口。但约翰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转身躲开了,撞在墙上又弹回来。他想接着转过去,朝着那人的脖子来一记旋劈。
攻击我的人想把我摁下去,有那么一会儿,我看不见约翰那边的情况了。我想拔剑横过他的脖子,但在我有所动作之前,他已经抽出一把匕首,从我腿上切了些肉下来。
受到刺激,我猛地向后一跳,站起身来。那人被我的敏捷吓了一跳,转身跑了。
我看向约翰那边。约翰肯定没刺中那人:虽然他捂着腰,但还是好好地站着。他瞄准约翰的胸口,最后一次疯狂地直冲过来。但约翰一个侧身,提剑挡住了对方的剑,把它挑到一边。那人还保持着向前冲的趋势,毫无防备地擦过约翰身边。
“就现在!”我在心里想。
约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冷静地从那人身后把剑刺过去,插进了他的肋骨间。攻击者吸了一口气,滑倒在地,不动了。
我还是能听见刀刃相击的声音,于是向约翰身后看去,发现了一个穿着白色十字军上衣的人。他正和第一个逃跑的攻击者斗在一起。比十字军上衣更醒目的是他的第二把剑。它套着剑鞘,挂在他身体右侧。之前第二个来攻击我的人也加入了争斗,但那个十字军骑士轻轻松松就把他们两个逼得无路可走。又过了几招,一个攻击者肩上被拉了一条很深的伤口,两个人都逃跑了。骑士快步追上去。
“嘿!”约翰喊道。
“嘘!我们先赶紧离开这里吧。”我对约翰说。
“等我先弄清楚这些都是什么人再走!”
约翰跪在一具尸体边,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搜索着可以透露他身份的武器或者别的信物。但他一无所获,于是剥下了那人包裹上身和手臂的大头巾。
“唔……”他低声哼着。
“什么?”我问道。
“你看看。真奇怪。”
我看了一眼。那人从手腕到肩膀上全是一排排的白色伤疤,胸口和腿上也有。
“是部落记号?”我猜测着。
“可能吧。”约翰把那人的脖子扳过来给我看。
“你也想来点血?”
“我现在什么也不缺。看来就算我跟你走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来吧,我们走吧!”
我拖着受伤的腿,领着约翰走向小巷的另一头,穿过一条宽阔的街道。“不远了。”我喘着粗气。
“什……?”
“快到了。你还好吗?”
“还好。你呢?”
“被砍了两剑。上次我受伤可是一千多年前了!你一定是我的死亡天使。”
“我们俩肯定有一个在办完这些事以前就已经死了。”
“真棒。真是欣赏你的自信。”
“你看到刚才那个人了吗?”
“看到了。他是谁?”
“我不确定。我觉得那张脸我见过……”
“在哪儿?”
“不确定。”
“别这样啊。”
很快,我们转上了通往安东尼亚塔外大路的街道。街道尽头有两个士兵,但我们转过去的时候,还有两个跟在我们身后,也走上了这条街。
“去上面!”我轻声说。我爬上平房前的一座楼梯,攀着一棵老橄榄树的枝条,翻过窗子上了房顶。
“我还是太老了。”约翰气喘吁吁地上了屋顶,“现在怎么走呢。”
“沿着这儿。”我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过通向塔楼的平坦屋顶。走到半路,一条过道阻断了我们的通路。对我来说那条道不宽,不过我不确定约翰跳不跳得过去。
“脚下别停!我喊道。”
我跳过那处空隙,等着约翰。他跟了过来,全神贯注而又怒气冲冲,跳向空中。他身上那把重重的长剑拖累了他,所以这空隙虽然不过十英尺宽,对他来说也有些艰难。
约翰咣当一声倒在屋顶边缘。他的膝盖撞碎了一块瓦片,瓦片从屋顶上滑下来,落在了街道地面上。幸好,他的身子大半还挂在屋顶上,我还能把他安全拖上来。
“呲……!”他用气声咕哝着,想骂又没骂出来。
“看样子你没什么大碍。不过罗马人就要追过来了。来吧!”
约翰一瘸一拐地跟着我走到屋顶的另一边。我们跳到另一个平台上,又下了几级阶梯,绕过了那些罗马士兵。
我领着约翰穿过一条宽宽的街道。安东尼亚塔在我们头顶上深色的天空中巍然耸立。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直到我们走上另一条街才觉得好一些。现在,我们正在城里最北边的区域,离盐贩街不远了。
“停一停!”我感觉我们已经安全了,于是小声说,“我得把伤口包扎起来。我在流血。”
“是啊,当然得包扎。”
约翰非常专业地撕下自己的内衣,给我包扎伤口。然后,我们继续前进。
“是盐贩街!”我叫道。
我们走过关了门的店铺,经过石匠的院子,左手边就是酒馆。我领着约翰来到门口。门上挂着一块大匾牌,上面用希伯来文写着“市政酒馆——每个节庆周开放”。
“下午好啊,先生们。”一个看门人说,“咱们都去看钉十字架了,是吧?看起来您两位真要来一杯!”
“真有趣!”约翰说。
“啊,至少这个地方要友好得多。”我回答。
“唔,我觉得怪怪的。这个地方真的很奇怪。”
“又来了。你跟你那奇怪的感觉。”
我们一个大院子里坐下,旁边挨着橄榄树和其他一些植物。我注意到约翰好像在听着什么。我知道他不是在发疯。
“怎么了?”我问。
“有趣。我向来运气不好,不过自从我来到现在,还没遇到过什么坏事。其实,我比你还要走运!”
“真棒!一个可以预见灾祸、还一身霉运的人。我就需要这样的人!”
“不是灾祸,是邪恶。不过一瞬间我能感觉到的比那更多。也不对,我的意思是,我确实都运气不好。”
“比方说?”
“啊,打个比方,就说那一次吧,我正在伦敦参观大英博物馆,然后去电话亭给我妻子打电话——为什么打电话倒不重要。我只剩一枚硬币了,还失手把它掉了。那个硬币从一块破掉的玻璃洞里跳出去,滚到一堵墙边。我追着它,在墙边才捡到。一般来说我都知道这种事的结果会是什么,所以抬头一看,就看到一架室外玻璃擦洗平台往我头上砸下来。我刚来得及躲开。”
“有趣。”
“这种事我每周都会碰到,从小就是这样。但是它们发生的时候我感觉得到。在战争期间,这种感觉好几次救了我的命,还有一次救了一整个飞机的人。为这事儿他们还把我抓去审问。”
“哇!好吧,可能你真的有些特别。”
“您两位喝些什么,先生们?”一个侍者问。我给约翰翻译了他说的话。
“哦,我要红葡萄酒。”约翰回答。
“两杯红葡萄酒,再来一杯埃及啤酒。”我说。“我自己点了一杯葡萄酒,一杯啤酒。”我对约翰说。
“那我也要啤酒。”约翰说道,“还有,我能跟酒馆老板曼托说句话吗?”
“约翰!”我责怪道。
虽然那个侍者听不懂约翰在说什么,但听到曼托的名字,他惊讶地挑起了眉毛。我试着说得更得体些:
“我的朋友也要一杯啤酒。我们能跟这儿的老板说句话吗?”
“先生,这么快?您要提意见吗?可我们还没给您上酒呢!”
“不不不,不是要提意见。我想跟他谈谈生意上的事。”
“主人现在不在这儿。他回来的时候,我会跟他说您想见他的。”
“看得出来我在流血吗?”我问约翰。我痛得不行,想回旅馆房间,都没心思考虑这个地方安不安全了。
“气色不错。你感觉怎么样?”
“如你所说,烂透了!但你说过我们俩有一个会死。这也是你的预感之一吗?”
“是啊。真对不起,但我确实看到了。我只是看不到会是谁。”
现在我很想回家,彻底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是我没有家,哪儿也没有。
我环视着几乎空荡荡的院子,只看到几个富有的犹太人,很可能是贿赂得起罗马人的那种。葡萄酒和啤酒送上来了,约翰很想尝尝埃及啤酒是什么味儿。
“嗯。还是温的,啤酒就该是温的。不过这酒很甜。”
“加了蜂蜜调味。”
“嗯。跟纽卡斯尔棕啤[14]不太一样,不过我喜欢!”
他靠回椅背上。
“你知道,”他说,“我一直在想,可能我知道那些人身上留下的伤疤是什么。”
“嗯?”
“你还记得吗,我提到过‘净观教会’,就是CPV?”
“你是说那帮天主教杀手?”
“对。他们总是用自己的血给信件签名——一般都是隐晦的威胁信。所以他们得在自己身上切开很深的伤口。你明白我在想什么吧?”
“我懂。但还有那几个跑掉的剑士呢?他们是另一个组织的人。他们是剑士,我很少见到这类人。而且他们用的还是日本武士刀,如果我没认错的话。”
“对,我也注意到了。我不太明白。净观教会一般都用绳子勒人,所以看到他们人人身上都只有一把剑,我一点也不觉得惊讶。我是说先来的那一批人。嗯……我不知道。还有件我没告诉你的事。”
“说吧。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我来自‘天狼教会’。”
“天狼教会?没什么可吃惊的。”
“啊,我自己还是觉得挺吃惊的。几千年来,就我所知,我家族每一代的长男都是狼人。我祖父就是,我想他本来要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的,但是有什么事情阻碍了他。他神秘地去世了,他的墓也是个假的,里面没有遗体。他想让我知道这个秘密。我父母一直想尽力掩藏,而我是意外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份的。埃尔勒瓦也帮了些忙。我以为我们是狼形天使……但是我们还是面对事实吧。我真实的身份就是狼人,简单直接。”
“这可一点都不简单。”
“哈哈!是吧,我也觉得不简单。算了,我之前在说什么来着?哦对,我想跟你说来着,净观教会是为天主教会服务的。之前他们在保护我,但是后来他们就想惩罚我了。不过他们从没想要杀我。现在,我觉得自己在做的事绝不可能伤到教会一根毫毛,他们倒开始急着想要我的命。这说不通啊。有哪里不对劲……肯定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好多地方都不对劲。还有,要小心那个商人。节庆这三周期间,多数酒馆只在周四、周五和周六开门,只有对贫民开放的那些才会连开三周。这家也是连开三周的,但它是最好的酒馆,生意也做得最好。只有这家门上写了‘市政’,也就是说这家的老板与罗马当局之间有来往。曼托肯定是个有趣的人。”
“没错,他手上很有权势,而且也很危险!”一个戴着珠宝的犹太人凑过来说。“我听见你们向侍者打听他了。我看到他了,他戴了一颗绿翡翠,悬在两眼中间,所以有人管那玩意儿叫‘第三眼’。不过他是个怪人。有人说他会魔法。我大概有一周没见到他了。”
“多谢你提醒。”我回答道,又把他的话翻译给约翰听。
“我正要找这种人。为什么节庆总是在周五?”
“是啊,我也在想为什么。好像是因为犹太人用一种太阳历,因为这个,他们还和罗马人起了不少摩擦。”
“你啤酒喝完了,还要再来一杯吗?”
“好啊。酒能止痛。”
“还有一件我没想通的事,”约翰接着说,“我究竟为什么会梦到一匹马啊?”
“我不知道。你可以多跟我讲讲你的年龄变化,还有你跟那个姑娘的故事。”
“啊,我们每天都会年轻19岁,她是这么告诉我的。1995年——她就是从那时候来的——乔治娜大概30岁。而我是从2000年来的,那时候我70岁。虽然是我猜的,不过我觉得一夜之间她就变成了16岁,跟我一样。很显然,如果比16岁还小的话,心脏和思维都会无法承受的吧。就这样!”
“嗯,你现在看起来确实是三十来岁的样子,”我对约翰说,“你的头发完全是棕色的了。”
我好几次问侍者,曼托到了没有。直到下午过去一半,我再问他时,他才终于露出了微笑。
“二位,我的雇主到了。他马上就可以见您两位了。先喝一杯吧,记在我们账上?”
约翰此时已有些坐不住,他特别想快点到各各他山去。
“老板已经到了,”我对约翰说,“他一会儿就能见我们,而且现在还有免费的酒喝。”
“好吧。我希望他快点。”
“有钱人一般都快不了。”
喝完酒之后,很快就有人把我们领上二楼,进了一间布置奢华的房间。侍者请我们在丝质座垫上稍坐,然后便离开了。
又过了一阵子,一个高个子掀开珠帘走了出来:
“你们好。”
这不就是我们先前在甜瓮酒馆见到的那个高个儿姑娘吗!尽管她用黑色面纱和兜帽遮住了脸,还刻意站在烛光照不到的地方,但她显眼的身高和女性的声音让我确定了她的身份。她与我们相对而坐,跷起了二郎腿。
“露德?”约翰用拉丁语问道。
“是我。你可以继续这么称呼我。”
“但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接手了这个地方,现在我是这家店的主人。”她回答。
约翰和我对视一眼。
“不好意思,”我突然插道,“但你是个女人啊!这怎么可能呢?”
“万事皆有可能。”她答道,紧接着快速添上一句,“只要你有钱。”
“呃,我还没从那一夜恢复过来呢,”约翰说,“要么就是你给我下了蒙汗药,要么你就是地球上最销魂的爱人!”
“哈!我想应该是后者。不过,蒙汗药是什么?”
“没什么……”
“你大概想知道,为什么那天我会在那家酒馆跳舞,然后跟你过夜?”
“呃,没错!”
“因为我对你充满好奇,我告诉过你的。好了,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约翰一定是有点被她强大的气场镇住了,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再说了,他心里还记挂着另一个女人,所以我一点也不羡慕他。
露德把面纱解开,让它滑落到肩上。我们先前见过的那颗硕大的绿宝石仍悬在她美丽的绿色双眼之间。我们好奇的表情把她逗笑了。
“曼托之前也戴着这个,”她说,“我之所以戴着它,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已经走了。我要是把全身上下遮个严严实实,他们倒真会以为我就是他,只是我不能遮住眼睛,不然就没法看路了。他是个自负的男人,我俩差不多高。”
“你知不知道一个叫乔治娜的女人?”约翰问。我皱了皱眉。
“嗯……我累了。能再次见到你很高兴,约翰,但我想这次见面就到此为止吧。我的人会带你们出去的。”
她摇了摇小铃,回到了珠帘后面。
“等一下!”约翰说。
“别去那个钉十字架仪式!”女声从珠帘后传来。我们身后的门开了。
“二位,这边走。”侍者对我们说。
“她肯定知道些什么!”我们走出酒馆时,约翰低声说。
“但她不肯说。”我说。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梦见马!”约翰嘶嘶地说。
团团乌云在我们头顶上盘绕搅动,逐渐形成了一个大漩涡。
“我之前看过这种景象。”约翰对我说。
“这是什么意思?天暗得跟晚上一样!”
“意思是大祸临头!我估计等会儿天就会黑下来,圣经里是这么写的。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乌云压城!”
***
“去艾赛尼门该走哪条路?”约翰问我。
我带着他警惕地穿过贫民区狭窄的街道,来到了西南角。艾赛尼门前有罗马重兵把守,但我们对此已有心理准备。
“这里走不通!”我低声说。我们在一间紧闭大门的商铺前观望情况。“我们回去吧。在这等着也是白搭。”
“不行。我必须见他。”
几个筋疲力尽的犹太人——看起来大多穷困潦倒——走过艾赛尼门,进了城。
“直接回家去。”一个罗马军百夫长向他们的背影大吼。
“这倒不错,”我说,“我有主意了。跟我来。”
我领着他回到了盐贩街。我们泰然自若、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中间被罗马士兵拦下来盘问了两次。两次我都回答:
“我们刚从钉十字架仪式上回来。”然后他们便摆摆手让我们过去了。
“我们在这里干什么呢?”约翰问我。我们走进石匠的院子里。
“你去望个风吧。”
我们没花多少工夫就撬下了一个工作间大门上固定的螺栓,把门板从门框里扯了下来。我趁机顺走了工作间里的两根长绳子。
“把这个系在腰上,然后用头巾遮住。”我对约翰说。我看到约翰在头巾下面系了一条可以放现金的腰带。他的腰带跟我的差不多,只是他的上面有一个口袋,里面装着一个小黑本子。
“那是什么?”我指着本子问。
“我的手记。这是个坏习惯。我总是随身带着一本。”
我们向耶路撒冷城的南墙走去。
“这条街尽头那堵墙后面有个堡垒。左拐走上200英尺就可以到达离它最近的那座塔。只要我们爬上去,他们就看不见我们了。”我向约翰说明。
“上哪去?”
这条路是南北走向,路的尽头是个丁字路口。对面便是耶路撒冷城的南墙。它由一排排石灰岩块堆砌而成,大概有30到45英尺高,环绕着整座城。
“我们要爬到那个上面去吗!”约翰低语。
“你觉得它有多高?”我问。
“嚯!要我猜,大概有35英尺。”
“听着,把你头巾的一角系在绳子尾端。”我示范着,把绳子在腰间绕了一圈,打了个结。“我们不必一块儿出去。待会儿我拉两次绳子,你就跟上来。你爬得上来吗?”
“我不知道。上次打架之后,我的胳膊还没有好全。我现在还没变年轻,还是30来岁,记得吗?”
“好吧。那我把你拉上来。”
“但你怎么爬上去?”
我不想多做解释。我飞速跑过前方的空地,来到了城墙根。我把绳子另一端留在地面上,运用蝙蝠[15]的敏捷,毫不费力地爬上了一块块大石头。两个罗马士兵沿路巡来,离我越来越近。
我罩上能隐身的斗篷,这样一来士兵就看不见我了。人类很容易分心,就算有人看到了我,也只会认为自己看到的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幻影罢了。
我继续往上爬,听到两个士兵站在城墙顶上交谈。我窝在胸墙下,等他们走远才爬上去,低头往下看。我的火眼金睛马上注意到绳子足够长,还有一部分留在地面上。我把绳子收起来,直到绳子末端悬到半空中,又猛拽了两下。很快,我感觉到绳子向下的牵引力——是约翰抓住了绳子。我开始向上拉。约翰终于翻上了墙,站在我身边气喘吁吁。
“现在……怎么办?”他低声说。
“我先放你下去,再跟上你。”我答道。
和我想的一样,城墙一路延伸下去,30英尺之外就是从城里向外凸出的堡垒。堡垒凸出的部分只有大概10英尺,和城墙形成了两个夹角。离我们近些的那个被塔楼挡住了,塔楼上还有守卫向夜色中张望。更重要的是,我们躲在那个拐角投下的阴影里,从钉十字架仪式上回来的老百姓就不大会注意到我们。要知道,他们可以为了几个舍客勒分分钟举报我们。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我费了不少劲儿,把约翰用绳子放到地面上,然后丢下绳子,自己也翻下墙去。
“另一根绳子用不着了,”我说,“我们走吧。”
“卖红葡萄酒!白葡萄酒!两舍客勒一洛格[16]!16舍客勒一赫因!”一个老人大声叫卖,他身边一个年轻人从马车里把酒递出来。
“真恶心!”约翰咕哝着。
“别说了!”我看到约翰转向他们,急忙对他说。
没过一会儿,我们就遇到了第一拨老百姓。三个人被钉在十字架上,奄奄一息;老百姓们围着他们站成一个圈。
这里没有山丘,没有闪闪金光,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也没有说出什么至理名言[17]。唯有那三个奄奄一息的人发出令人心颤的痛苦呻吟。
围观的人都一动不动。许多人震惊得双眼圆睁,有的人垂头丧气,悲痛不已,还有的甚至面露惭色。但没有一个人因为不堪此景而把头背过去。
“这里没有我们要的东西。”我低声说,扯了扯约翰的袖子。
“没有。什么也没有!”约翰答道,“我,我一点也不想看这个。等一下!”
“怎么?”
“那是什么?你看到了吗?”
“哪里?”约翰指向十字架背后的一小块泥土。
“我什么也没看见!”
“空气。空气在发光。我见过这个异象……是蛇妖。它在暗中窥视。”
约翰陷入了恍惚。我摇了摇他的肩膀,他喃喃道:
"Iam non est tempus,
Cras erit vobis.
Ego autem sum Necrotari,
Impatiens sum, mi Amice.[18]"
“你在说什么?快走啊!我们快离开这里。我不喜欢这里!”
“抱歉。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说得对,我们走吧!”
但我们刚走两步,一个头裹蓝色穆斯林头巾的男子就拦下了我们。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在耶路撒冷看到穆斯林头巾。
“你们这就要走了吗?”他问,“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吧。你们可以叫我马拉·巴·萨拉蓬[19]。”
“我们不打算久留,”我答道,“请让我们过去。”约翰死死盯着那个男人,我感觉场面马上就要失控了。
“我每年生日都会来此朝圣。”男子继续道。
“来耶路撒冷?”约翰问。
“不。来各各他山——你们是这样叫这个地方的吧——来看这场仪式!”
他举起手,指向我们身后。
“我们走吧。”我恳求约翰。
我拉着他,飞快地穿过橄榄树林,回到了城墙边。这次爬墙比之前容易上手得多了。到了目的地,我们藏在阴影里快速穿行,回到了我的房间。
“你的伤!”约翰惊呼。“你又能活动自如了!”
我拆开绷带。
“你说得对!”我答道,“我真没想到他能把我也治好。”
“看吧,你就是人类嘛。”约翰说。“你听到那个男人的话了吗?”他压低声音说,“他每年都会回来!他肯定也是个时间旅行者!”
“更像是个疯子吧。”
“我说不准。他自带一种奇异的气场。你感觉到了吗?”
“没有。基本上碰到谁你都这么说。”
“不,我说真的。你有没有这种感觉,你身边的事物都是虚幻朦胧的,唯有你是坚实存在的?”
“呃……这么说的话,我的确有过一两次这样的感觉,仿佛除我以外的一切都像梦一样,正要消失。我的解释是,我穿越的时间太长、次数太多了。”
“但你小时候没有过这种感觉吗?”
“我不知道。别说这个了。”这个想法让我不太舒服。
“那个男的,他叫什么来着?”
“马拉巴萨什么什么的。”
“萨拉蓬。我觉得他是比我更加真切的存在!”
“像蛇妖一样?”
“不。蛇妖比这虚幻,跟幻影似的。”
“嗯……还有那段祷告词,就是你嘀咕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约翰把那几句话从拉丁语翻译成了英文:
“今日还未到时辰,
明日他将化身众人。
但我是涅克罗塔利,
我耐心有限啊,我的朋友。”
“好极了!还有人想要你的命!”我说。
“不是想要我的命。是预言了我的死亡。这并不代表你能平安无事!”
“真是谢谢你了。”
***
我们走进旅馆后院里,我一把拉住约翰。
“等一下!”我轻声说道。
我匍匐着往前探了探,看到泥地上有许多靴子留下的印子,其中一些看得出来是钉靴的痕迹。这些脚印已经盖住了我们的,还有日常旅客和羊群的脚印。
我示意约翰待在原地不要动,拔出剑,爬上楼梯,一步跨进房间,四处寻找着入侵者。他们已经走了。屋中一片狼藉,所有的东西都砸坏了:葡萄酒壶、衣服、枕头、桌椅,甚至连床垫都割开了。
“走吧!”我回到约翰身边,把情况告诉他,“这里不安全了。这些人大概是你那帮‘朋友’找来的,说不定净观教会的人也一起跟来了。这些人在找什么东西,他们把楼上翻了个底朝天。”
一个多小时后,宵禁开始。我们认为,大抵是因为商贩们的游行,而不是因为罗马士兵发现了那些囚犯。但回头想想,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掌握了足够的消息。这时候,我们已经在下城区另找了个房间入住,虽然环境并不理想。旅馆院子外有两条小径。我们的房间在屋子前部,不仅小,而且还有很多蚊虫。不过,店主的视力不大好。
听到叫钟人宣布宵禁解除的声音,约翰便醒了。我则沉入了深深的睡眠。醒了以后,我躺在床上,盯着两只停在面包上窸窸窣窣地搓脚的苍蝇看了好一段时间。
我不敢相信,他竟然治好了我!说不定我真的是个人类?
“现在怎么办?”我吃了几口面包、几片不新鲜的奶酪,又喝了些葡萄酒,问约翰。
“他已经死了。现在夜还未深。”约翰说道。他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一定要看看露德到底去哪里了。她肯定在盘算着些什么。没关系,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去。”
“你在开玩笑吗?他居然把我治好了!打那时候开始我就没做什么事情。我想做点好事,不过只是为了看看会有什么结果。我要和你一起去。戴上我昨晚买的库德拉头巾。你现在还戴着头上那一蓝一棕的两条,肯定哪里都去不了。他们肯定在悬赏捉拿你。”
约翰和我戴上了我先前买的、游牧人戴的那种头巾。这种头巾上还带着围巾,可以把眼睛遮挡起来,免于太阳光的照射。
我们出发,前往那个“三眼”手里的酒馆。“三眼”从前是曼托,现在是露德了。
对于四月份来说,现在的天气异常凉爽,而且天空暗得和午夜没什么两样。耶路撒冷的市民们对这异常的黑暗感到恐惧,许多人在窃窃私语,说他们都被诅咒了。一个老人从我们身边晃过,发着牢骚:
“拿撒勒已经死了!我们都是罪人!”
我习惯性地向身后看去,看到了闪烁的蜡烛在剑刃上的反光。
“我说出来你肯定不会相信,”我说道,“我们又被跟踪了。”
我们在下城区的街角四处穿梭,但跟踪者越跟越紧,而且越来越大胆。当我们拐进一条比较安静的街道时,一场恶斗看来是无法避免了。但当我转过身去时,跟踪者却不见了。
走过一条街后,我明白了原因。
“看来是骑士把他们吓跑了。”我告诉约翰。
“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我觉得我见过那个人?哈,之前在黑暗中我还不能确定,但我现在很肯定,我的确见过他。我想和他谈谈。”
“看起来他并不想和我们谈。我有个想法,在下一个拐角,你继续往前走,就跟着那个戴黑色头巾的男人。一直直走,不然我会跟丢的。”
在转弯处,约翰的确按我说的做了,我则按照计划向左拐。我跑到街道的尽头,又沿着路左转了两次,回到了刚才和约翰分开的那条路上。我看到了那个神秘人,他正藏在一部驴车后面。我蹑手蹑脚地跟上他,从身后抓住了他的双臂。
“放开我!”他用英语大声喊道。他算是个相当强壮的老人,但还是远不及我。
“跟我走。”我告诉他,“有一个人很想跟你谈谈。”
在下一个街角,我们跟上了约翰。见到我们的时候,他很惊喜,甚至朝骑士抬了抬眉毛。
“进这个门廊说。”我告诉他们,拽着骑士站进一家已经关门的篮子店的门廊里。约翰跟了进来。他把这个蓝眼睛男人的兜帽放了下来,盯着骑士左耳下的红色胎记。
“居然是你!爷爷!”
“约翰!我总在想,会不会在这里遇到你!”
“那么,为什么你总是躲着我?”
“躲着?我只有上周见过你一次,你来过我家!”
“啊?噢,不是,我是说在这里!你一直在跟着我,却又鬼鬼祟祟的。”
“我不确定是不是你!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变老的样子……但是没有时间了!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来这里也是一样的原因!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我被派来这边找你,现在我要去找其他人了!”
“其他人?”
“天狼教会的人。我们其中一些人可以使用时空门,当然,你是使用最自如的一个。你是我们教会这一千年以来最具天赋的人。我必须要找到那些有意愿又有能力穿越时空门的成员,把他们带来这里。我应该可以找到五六个人。你找到她了么?”
“乔治娜?”
“对。”
“还没有。”
“噢,不过你会找到的。你一定得找到她!我现在要回去了。我这一生就是为了这件大事,我可不能搞砸了!”
“但是你怎么回去?从这里是没有办法回去的,至少别人是这么告诉我的。”
“有方法!橄榄山上那扇时空门就可以。不要问我是谁放在那里的,我只是凑巧在文献里找到了它。在我找到它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据说,它在一棵没有叶子的橄榄树和一座石墓之间。这扇时空门存在的时间比其他任何一扇都要久;光束会连续三天在正午出现在满月的两边,不过用法和别的时空门一样。创造这些时空门的人应该就在这附近。”
约翰紧紧抓着祖父的手臂,顺带掀开了老人搭在中世纪长衫下的披肩,露出一把重剑。
“就是它吗?那把剑?”约翰问。
“如假包换。我相信你已经用过它了。”
“我以为它已经毁了。”
“它会的,经你的手。”
“所以你的意思是,巨蛇也在这里?”
“乔卡斯格纳?将要败在你手下的巨蛇?对,他在这里,还有许多别的蛇妖也在。我得走了。去哪儿能找到你?”
“我得去盯着露德,你知道她么?”
“不知道。”
“三眼酒馆院子的南边。我会留下一条信息给你的。”
“好的,加把劲,我的孩子。你一直做得很好。”
“但你从来没有教过我任何关于天狼教会的东西!”在他祖父离开门廊后,约翰喊道。这家伙听起来很生气。
“我根本不需要教!”老骑士转过街角,回答他。
***
我不需要再带约翰回三眼酒馆,他已经认识路了。要进酒馆,有两个入口——前门通向公共大院;还有一扇后门,要穿过一个狭窄的后院,再爬一长段楼梯。约翰让我走前门,他则绕到后门。我们都可以从藏身的位置看到对方。
“如果你看到她了,不要做傻事!”我告诉他,“如果你要去什么地方,记得给我信号。”
我们一直等到午夜过后。我感觉自己昏昏欲睡,乍醒了很多次。终于,三眼酒馆最后一批巡逻和侍者都走了,这让我更加警觉。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露德的影子,我再一次陷入瞌睡中。
如果城里人全都轻松惬意,睡一觉也不错。只是现在十个行人中就有一个是绷紧神经的罗马士兵。即便看了我们的游牧装扮,他们没认出我们,我们肯定也会因为形迹可疑被捕。
“我们得走了。”我向约翰轻声说。他已经睡着了,我碰碰他的肩膀,他这才惊醒。
“你说得对,我撑不下去了。”
我们回了旅馆,一直睡到破晓时分,但天还是黑的。我们分吃着剩下的食物,约翰看上去特别焦躁不安。
“你听我说,”他突然说,“我不喜欢随随便便和针对我的人起争执。我不怕冒险,但我需要一个机会。如果爷爷说的都是真的,我一个人是肯定救不了乔治娜的。要对付所有蛇妖,我肯定寡不敌众。据说一共有12条,而且个个都很厉害!”
“12,又是这个数字。”
“我曾经见过他们其中之一,一眨眼的工夫就杀死了一排骑士。就算我爷爷真的带回来6个天狼教会的成员,就算我们是狼人,也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还不如现在就放弃好了!假如我要你找一些朋友来这里,需要多久?你不用时空门就可以穿越,对吗?”
“你疯了吗?首先,什么朋友?我根本没有……吸血鬼朋友。我觉得你对吸血鬼的生活有很大的误解!吸血鬼的世界可不是一群开心好朋友、像吃冰淇淋一样到处吸血的!其次,就算我真的有朋友,他们也没有什么理由要掺和进这样的事情里!第三,你需要我的……保护。你确定你刚才的意思不是因为厌烦我的帮助,而想摆脱我么?”
约翰思考的时间有些长,令我有点不悦。
“我们的人数太少了。我必须要救乔治娜,一是出于私人原因,我不能让她就这样走了。但更多是因为,耶稣似乎觉得她在某些方面有很重要的作用。就是这样,这些就是我的理由。你可能只认识了我一天。当我看到你趴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一开始,我以为你也是蛇妖,因为你身上散发出来的‘感觉’很熟悉。你肯定在黑暗的地方待过。但至今来看,你一直是个很好的朋友。”约翰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前方的路是什么样子的,说不定我会死,说不定你会死,但我需要你。”
“哇,说得真好!这让我怎么拒绝你?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可以帮我们。但是,我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不顾一切地自我毁灭。我可能要过几个小时再回来。不过,你用时空门好像可以穿越回到自己离开的时间点之前,我就不行。”
“哈哈!是可以的,但是别人警告我不要这么做,说这样做可能会疯掉。”
“你想我现在就走吗?”我听起来可能挺受伤的,因为约翰暖暖地朝我微笑着,然后大笑了出来,就像个调皮的小男孩。
“好啊,如果你现在就能出发的话。我自己待几个小时不会有问题的,只是等着罢了。”
“这有可能是个陷阱,你心里明白吧?”
“可能是,但我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行吧,不要做任何傻事。好了,我说完了。一会儿见。”
离开旅店后,我用我仅剩的舍客勒买了一条漂亮的金项链,然后出了城。我得跑步逃出1世纪的耶路撒冷,最好不要被任何人看到。
***
我掀开面纱,发现自己身在一间眼熟的庭院里,这里是1794年夏天的巴黎。我脚下一绊,跪倒在了卵石地上。
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啊!
我现在正身处革命[20]的高潮,还得找到那个心甘情愿被处决的人!
克劳德要么在他的阁楼上,要么在哪家咖啡馆里。
这儿现在也是晚上。马车轮子碾过沙砾的沙沙声,和不知是街边的妓女、还是她老主顾的咳嗽声,打断了夜莺美妙的鸣唱。
我径直往克劳德在迪查格斯路上的房子赶去。他住五楼,我得在那儿换身得体的衣服。
离克劳德的房子还有两个街区,我经过了臭名昭著的“无辜者公墓”。这里的坟墓横七竖八,混乱凄凉,坟墓的主人大多是那些横死在街头和附近楼房地下室里的人。
我在老地方找到了克劳德的房门钥匙,进了房间。我快速换上一件马甲、一条裤子,披上了一件大衣,接着便出发去了附近的市场。屋内明显久无人气,桌上的几颗红葡萄已经长毛了。
这可不妙。
我找到了那家咖啡厅,径直走向老板。
“加斯顿,你看到克劳德了吗?”
“安托万先生!见到您真是高兴。您居然在两天时间里蓄了那么长的胡子!您现在要当演员了吗!来一杯白兰地怎么样?”
“不了。我只想知道克劳德在哪儿。我赶时间。”
“您肯定听说了吧?我是说,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听说他被捕了,押到巴士底狱去了!”
“天哪,不会吧!”
“他这个人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昨天在这儿跟两个陌生人搭讪,对革命大放厥词。我觉得一定是其中一个举报了他!”
“加斯顿,我需要钱。我口袋里这东西至少值4个路易[21]。它是我从1世纪的耶路撒冷带来的一条真金项链。只要你把咖啡厅里的现金都给我,这条项链就归你了。今晚剩下的进项我就不拿了。我保证你能赚个盆满钵满。我可从没有骗过你吧?”
“那倒没有!我老婆可能会喜欢这个东西。让我看看吧!”
一番讨价还价后,加斯顿把钱给了我,尽管他知道自己完全可以砍到半价,但他没有这么做。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第二天就以两倍的价格把项链卖出去。
“谢谢你,加斯顿!希望我们能很快再见,到时我会带上克劳德!”
克劳德!我们明明两天前才在你的时代分别。这一切怎么发生得这么快呢!要想进入巴士底狱,只有一样东西能助我一臂之力——钱!
但我在克劳德的公寓里一分钱也没找到。到巴士底狱之前,我好好数了数我口袋里的钱:一共25里弗。到达目的地,我敲了敲面前的木质大门。
“我是来探监的!”我大声说。
***
巴黎。处理这些事花了我大概两个小时。约翰在我离开两个小时后,仍在监视着三眼酒馆。我之所以知道我走之后发生的事,是因为我后来读了他的手记。至于我为什么会读他的手记,我以后会解释的。以下是我读到的内容:
佐斯米亚克走后,我等了一个小时,接着便继续监视露德的后门。天色依旧暗得跟黑夜一样。但仅仅过了一个小时,我就看到一个用黑头巾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高大身影从后门离开了。这毫无疑问就是露德:那人臀部摆动的动作说明,这是个成熟而自信的女人。我竭力藏好,不要被她看见。
“这个女人不好惹。”我告诉自己。我运气挺好,因为此时街上空荡荡的,所以我即使隔得很远,也能捕捉到她的身影。她似乎毫不在意是否有人跟踪自己,坦然地经过堡垒,穿过高架桥,向下城区的最高点走去。
在这里,她向右一拐,走进了左手边的第一座房子。这房子破破烂烂,平凡无奇。我等了一分钟,然后貌似随意地经过这座房子门前,来到了它隔壁房子门前的花棚架边。棚架上粉红花朵的茎蔓相互缠绕,透过缝隙,我能窥见那座破败房子的后院——但我并没有看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默默等了快三个小时,什么也没等到,只好回了佐斯米亚克的房间。我相信,我的朋友此时已经回来了,正好让他去继续盯着,我好补个觉。但我到了房门口,发现本来锁好的木门被人从门框里扯了下来,吊在合页上。我呆立在了原地。
“他们肯定在监视我,”我心想,“现在怎么办?检查房间,动作要快!”
房间里没有血迹,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我低下身子,退出门外,向下城区最近的繁忙集市走去。果然,有三个白衣男子跟上了我,我得尽快甩掉他们。
我发现自己又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拇指墓》的主题曲!人似乎在巨大的压力下就会回到小时候的样子,真有意思!
我离开集市时,他们还跟在我身后。得想想别的办法了。
于是,我拐进一条拥挤的街道,发现街角有一行长长的阶梯——找的就是它。我回忆着与耶稣那短短几分钟的交流,回想着自己的收获。深深的愤怒如同一条涌动在我灵魂中的黑色长河,我全力控制着这股怒气,让自己狼性的肌肉都显现出来,同时小心把握着度,不让自己变成狼人形态。我壮硕的腿部肌肉越绷越紧,接着,我从阶梯上一跃而下,直接压在了其中两个跟踪者身上。
我原本希望,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他们会马上逃跑,然而没想到的是,他们选择了跟我正面对抗。
“你们真是让人忍无可忍!”我咆哮道。三人听到我猛兽般的怒吼,都吓得往后一退。我的武士刀在黑夜中闪着寒光,刹那间,我便用它斩杀了两个人,藏在他们身后的那个胆小鬼立刻转身逃跑了。
“不好意思。今天算你运气不好。”我话音刚落,便用刀刺穿了他的心脏。“这就是我对净观教会的看法!”
“来自地狱的怪物!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身后突然有人大喊。我迅速转过身子,速度之快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一颗子弹朝我的胸口飞来,说时迟那时快,我飞速提起武士刀一挥,让子弹转向。我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竟有如此本领。子弹撞击刀面,发出“当”的一声。接着我只听得耳边传来“嗖”的一声,那是子弹从我耳际不到一英寸的空中掠过的声音。
开枪的男人一下接一下地扣动着扳机,子弹一发接一发地向我飞来。我躲开了三发子弹,后两发离我只差分毫!我像个超自然的舞者一样扭来扭去,晃动着臀部,躲避子弹。但没撑多久,我还是中弹了:第一颗子弹差点就打中了我的骨头,第二颗子弹击中了我的手臂,留下了很深的伤口。但我还没倒下。
“米歇尔牧师!很高兴见到你!”我喘着粗气说。
“怪物!”他重复了一遍;“狼人!”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我受够了。我一跃上前,拦住正要转身离开的他,把他从肩膀到屁股几乎劈成了两半。他的残躯应声倒地。
我强忍着自己想要以胜利者姿态嗥叫的欲望,向高架桥的方向去了。街上的路人目睹这血腥屠杀,无一不惊声尖叫。
我的怒气一消退,两处伤口就疼了起来,拖慢了我的速度,不过幸好我已经离露德所在的那幢房子不远了。伤口不停地渗血,在我身后的沙地上留下一长串红点子。也许我会死于伤口感染,但我只要再多活一天就够了。我爬进了一栋空房子的花园里,给伤口绑上止血带。
我继续监视着周围,但喉咙已经干得快冒烟了。此时虽然刚过正午,但天色暗得跟黑夜一样,好在如此,否则我一定无法忍受。
六个小时过去了,我终于被疼痛和口渴折磨得再也受不了了。我起身想离开这个地方,但很快停下了脚步,屏住呼吸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个穿着黑色头巾的高大身影又走近了那栋房子。我连忙蹲下,躲在墙后,免得被人看见。
露德走进房子,很快又出现在后院。她小心地环视四周,然后走向面前的一间小房子。小房子的门是蓝色的,已经有些褪色了。她从袖子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接着打开门,进了小房子。
看到这些,我的兴致又高涨了起来,精力也恢复了。我第一次来这里时甚至都没注意到那间小房子。我直勾勾地盯着那扇门,思绪万千。
“乔治娜会在里面吗?”
这个想法可真诱人。
一个路人把自己的一瓢酒和一些面包卖给了我,敲了我好大一笔钱,但我决定再多等一会儿。天越来越冷了,我检查了一下伤口,血已经止住了。我渐渐习惯了疼痛,也不像之前那么难受了。再说了,我现在比之前年轻了好多,还壮了好多。我静静地等待着,一直紧盯着房门。可当另一个路人告诉我,已经过了午夜时,我有些绝望了。
“我得进去瞧瞧!”我对自己说。
我有充足的时间来计划下一步的动作。在进小房子之前,我得先跟爷爷和佐斯米亚克通个气。虽然佐斯米亚克不知为什么没有出现,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要联系上他俩可不容易,我只想到了一个办法。我一瘸一拐地走向三眼酒馆,一路用口哨吹着《拇指墓》的主题曲。我在盐贩街上的肮脏沟渠里寻觅了好一会儿,终于发现了一个合适人选:一个为了一舍客勒什么都愿意干的流浪儿。他还会说一点拉丁语。
“在这儿等着,不过你可能得等上好几天。如果你看到一个留着白胡子、束腰外衣上带着红色十字架的老人,或者一个围着黑头巾和围巾的侠客要进三眼酒馆,就在他们进酒馆之前拦下他们,告诉他们:第三条街往右拐,经过高架桥之后,注意左手边的第一座房子,那房子后院有一座小房子。你知道三眼酒馆吗?”
“知道,先生。”
“把我刚才说的重复一遍。”
他准确地说出了所有内容后,我又叮嘱他:
“别把这些说出去,否则有人会来杀你。还有,你务必要将两个人都通知到。他们可能会一块儿来,也可能不会。这是一舍客勒,先给你。事成之后再给你一个。”
安排好这一切后,我便原路返回。几分钟后,我爬墙进入了那座破败房子的庭院,小心翼翼地走到小房子门前,试探着推了推门。
“锁了!还上了铁锁闩!”
我的兽性又一次发挥了作用。我低吼着,大力砸掉了木门上的锁。微光勉强照亮了我脚下落满灰尘的地面,再往里便是凹凸不平的阶梯。我关上门,摇摇晃晃地顺着阶梯下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