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的奴隶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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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社会主义理想的破灭

但就算承认这一显然毫无根据且有悖于人性的论断,即认为人们生活在城镇里、在工厂里做机械般的工作要比生活在农村、自由地从事手工艺品劳动要更好,科学工作者们告诉我们的经济演化将要达到的这一理想本身还是有其难以解决的自相矛盾之处。这一理想是说,已经成为所有生产资料主人的工人们,将会享有到富人们所拥有的一切舒适和快乐。他们都将穿得好、住得好,而且吃得很有营养,都会走在有电灯照明的柏油马路上,经常听音乐会、看戏,读书看报,乘坐汽车出行。所以,每个人都会拥有一些东西,这些东西的生产必须进行分派,因此,必须定下来每个工人工作多长时间。

那怎么去定呢?

统计数字(尽管很不完全)可能会表明在一个由资本、竞争以及需求约束着的社会里人们需要什么。然而,没有哪种统计数字能表明在一个生产资料归整个社会所有、人人自由的社会里人们需要多少以及需要什么样的物品来满足需求。

这样一个社会的需求是无法确定的,这些需求总是会无限地超出被满足的可能。每个人都希望拥有现在最富有的人所拥有的一切,因此,很难界定这样一个社会所需要的商品数量。

此外,如何引导人们在一些人认为必要而其他人认为不必要甚至有害的条件下工作呢?

如果我们发现每个人每天都需要工作六小时来满足社会的需求,那么在一个自由的社会里,谁能强迫一个人工作六个小时,假如他知道其中一部分时间会用来生产他觉得不必要甚至有害的东西?

不可否认的是,在现有的事物状态下,多亏了机械,而且尤其多亏了被划分得精细准确、高度完美的劳动分工,大多数的各种物品都是以最省事的方式生产出来的,而且这些物品对于生产者来说是有利可图的,我们也发现它们使用起来方便舒适。然而,尽管这些物品制作得很好,生产时也不怎么费力,资本家有利可图,我们用着也方便,这样的事实并不能证明在非强制的情况下,自由人会继续生产它们。毫无疑问,依靠现有的劳动分工,克虏伯能很迅速、很娴熟地生产出极好的大炮;北方公司能很迅速、很娴熟地生产丝织品;东方公司和西方公司生产洗手间香薰、保持肤色的散粉或光滑的卡包;而南方公司生产精选口味儿的威士忌,等等;而且毫无疑问,对那些需要这些物品的人以及生产这些物品的工厂的主人而言,这些都是非常有利的。然而,需要大炮、香薰以及威士忌的是那些希望掌握对中国市场控制权的人、喜欢喝醉的人或者担心自己肤色的人;而总有一些人认为生产这些产品有害。总会有人认为,除了这些物品外,展览、学术活动、啤酒和牛肉都是不必要的,甚至是有害的。那些被安排去参与生产这些物品的人又是怎样的呢?

即使能找到一种方法能让所有人都同意生产某些物品(虽然没有这样的方法,有的话也只能是强迫),在一个自由的社会里,没有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竞争和供求规律,谁来决定哪些物品享有生产的优先权呢?哪些要先生产,哪些后生产呢?我们是先修建西伯利亚铁路、巩固亚瑟港[9],然后再在我们乡村地区的道路两边栽种澳洲坚果树呢,还是反过来?是电气照明还是田地灌溉,哪个先来?然后还有一个问题,是自由工人没法解决的:哪些人做哪些工作?显然所有人都喜欢割晒干草或绘画甚于给锅炉添煤或是清理化粪池。分配工作时,怎样引导人们答应呢?

没有统计数据能回答这些问题。解决办法只会是理论上的;可能会有人说,会有人被授权来管理所有的事情。一些人会来决定这些问题,其他人会遵守。

此外,在生产方式公有化以后,除了分配和指导生产以及选择工作这些问题,当生产手段的社区化,还有另一个而且也最重要的问题,即在一个社会主义架构的社会里劳动分工所能达到的水平。现有的劳动分工受工人们需要的影响。一个工人会同意在地下生活一辈子,或是一辈子只制作一件东西百分之一的部件,或是一辈子在机器轰鸣声中舞动双手工作,是因为除此以外他无法过活。然而,一旦拥有了生产工具、不再遭受穷困的折磨,除非是遭到了强迫,否则工人是不会被引诱着接受现在的工人们所处的如此让人麻木、摧残身心的劳动条件的。劳动分工对人们来说无疑是非常有益的,也非常自然的。但是,如果人人自由,劳动分工只可能达到某一非常非常有限的水平,远远落后于我们当前的社会。

如果一个农民主要从事制靴,他的妻子编织为业,而另一个农民耕地为生,第三个农民是一个铁匠,他们的技艺都已炉火纯青,然后交换彼此所生产的,这种劳动分工对大家都有利,自由人自然会以这种方式分工。然而,一个人制作某一物品百分之一的部件,或是一名司炉在140华氏度[10]的高温下工作或是被有害气体呛到,这种劳动分工是不利的,因为虽然它推动了微不足道的产品的生产,它却摧残了更珍贵的东西——人类的生命。因此,现存的这种劳动分工只存在于有强制的地方。洛贝尔图斯[11]说,劳动共同分工将人类团结起来。这是真的;但只有自由分工,即人们自愿接受的分工,才会团结人类。

如果人们决定修一条路,一人开挖,另一人搬石头,第三个人负责碎石,诸如此类,这样的工作分工能使人们团结起来。

但如果与工人们的意愿无关,或者有时候与工人们的意愿相悖,独立的愿望,有时对愿望的工人,要建一条战略性铁路或一座埃菲尔铁塔,或是在做把巴黎的展览填满这样的蠢事,一个工人被强迫着寻找铁材,另一个被强迫着去挖煤,第三个被强迫着锻造,第四个被强迫着伐树,第五个被强迫着把木材锯成小块儿,而他们全然不知为什么需要他们做这些,那么这样的劳动分工不仅不会团结人,而且相反会把人分开。

因此,在生产工具公有化的条件下,如果人是自由的,只有当劳动分工的好处大于它给工人们带来的坏处的情况下,人们才会接受这样的劳动分工。因为每个人都自然地去看在扩展自己的活动以及让自己的活动多样化方面的好处,像现在这样的劳动分工显然在一个自由的社会中是不可能的。

认为随着生产工具公有化,生产出来的东西会跟现在的强制劳动分工生产出来的东西一样丰富,就跟认为在农奴解放后,依靠农奴劳动的家庭乐团[12]和剧院、自制的地毯和系带、精致的花园会像以前那样继续存在一样。所以,认为当社会主义理想实现的时候,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同时可以支配一切或者近乎支配一切现在被富裕阶级所利用的事物,这本身就有一种明显的自相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