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史开新别录(精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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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识与学问之间

引言

常识本之知识,都是平日易闻易晓之知识。知识本之学问,都是学问造生之可靠结论。学问本之于深入研究。说来常识很平常,人们每日惯用。知识并不稀有,人们俱备。其所以生生不息,原当是累积无数学问家之研究成果,经历代代传承,人人使用,乃成为普通常识,习惯自然,脱口即出,未尝思考如何造出,又焉能想到有何价值。

其实严肃看待,常识时时有,知识日日增,本源来自学问之开辟。所谓治学者原是负有创生与保存知识之责,学者之天职是须将新知识推向世人变为常识,并更须储藏知识维系常识之正确。向世人提供知识解答常识亦同是学者所担负之使命,看来真可说是特别重要。

世上知识浩瀚无穷,常识亦如恒河沙数。人生日用,随心所思,随口言宣,引据常识,实自难于累计。岂会联想相关学问?然在学者而言,则不能规避随时遭遇他人求教,则不能不提示正确解释。此类全不经意之问题,亦会随时发生,学者则于应对之间,不可妄解曲解,须恃学问博储约取、解答问难。故可说是一种本分责任。一般普通常识,看来人人俱懂,原不须请教解释。其实若干常识看来简明易晓,但若加讲解疏通,即不免自然连及学问。可举最浅显之例。如上面偶然提到一个“特别重要”之语词,它并非成语,只是一个常用语词。“重要”是形容词,加一个“特别”是副词,向来不会有学者教师提出解释,其实连带学问就颇有考究。

先解释“特别”一词:

莫以为“特别”是很浅显常见,但要引举《礼记》才能解答明白。参看其书中“郊特牲”一篇,是介绍古代各样礼仪之作,其文最先介绍郊祀礼。此是自上古以至清末一直行用之重大祀典之一。必须天子亲自主祭。祭祀之时必须戴冕旒之冠,穿日月山河锦绣衮袍。先要有数月预备。主要是迎祭日照最长之礼,一定在夏至以前举行,应在农历五月之内。要在都城南郊举行。打扫一处平地,不设坛壝,就地安放陶匏之类粗器作礼器用以祭天地,并同时祭先祖。不过天子没有资格任意选择祭日,必须穿戴整齐到露天水泽边占卜,由占卜选定祭日。郊祀用特牲(即单独一个,不同于太牢),此牲用牛作献祭。但是不可用老牛、牝牛(古代牲祭不用牝)或阉牛。则要选择青壮犊牛。此牛被称做“帝牛”。虽然天子位尊,亦无资格自选帝牛,乃须郑重占卜,在大群犊牛中选出一只帝牛,故此牛可谓是上帝之选牛。天子祭先祖则可自选“祖牛”,可见有轻重之别。帝牛选定,又要使之别群饲养,另外单独养于牛栏,要饲养三个月以上,方可献祭。如此既是特牲,又须别群,并又选作帝牛,岂有不特别之理?遂至为后世引为“特别”一个语词。所谓“百夫之特”,即是说一百人中最强壮勇敢之人是也。

再看“重要”,亦可与《礼记》有所关联。

读《礼记》之“间传”一篇,其中俱在讨论丧服之服制。世人共知之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人们称之为五服。丧服乃指披麻带孝。五服各有区别。斩衰妻服最粗之麻,其他服渐次加细,规定尚多琐屑。举斩衰而言,男子为父母头戴麻冠,身着重孝(最粗麻服,不加缝纫),妇女为父母身着重孝,腰系麻带。安葬父母之后,即渐次改较细麻布,逐步而穿暗色布服。服满一年,叫做小祥,此际男子可除孝冠,而戴有绛色之布冠。妇女则不须腰系孝带。《礼记》中自问自答说道,何以在释服之时,男子先除去孝冠?妇女先除去孝带?自答是因为男子重首,妇女重要(古字同腰)。此即重要一词最初之出现。此一解说乃是根据周策纵先生在书中所提。周氏博通古籍,学识渊博,其引《礼记》或有所本。经查王梦鸥先生《礼记今注今译》,所载是“妇女重带”,核对《十三经注疏》此句亦是“妇女重带”。虽然如此,本人宁其相信周先生之说。盖信男女所重,俱指身体部位。比较合理,到此我人可以见到“重要”一词亦自可考究到本原来路。

以上所举,纯就普通常识随意举譬。若须追查,可各自看书。自不值看成是学识心得。不过既要向人谈一谈常识与学问,仍当下一点功夫,严肃举实,为世人展述若干例证。甚愿在此向方家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