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终究走了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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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惊鸿照影来

我从来没有想过,过去十年和这个世界的“对垒”,几乎就化作了翻开书时的这张人生地图。虽说没有一个人的经历可以复制,但我想,我们大概都曾路过了这条路。

时代于历史是兴衰,于个人却是命运。排队领到这份命运的我们,在刚被扔进这方人生密林时,个个都新鲜的如同刚咬碎的青椒。但谁能想到,这条路其实机关遍地,陷阱重重——能尽享时代红利,也要承受人间雾霾;能拿到自我标识的勋章,也必须面对焦虑的时代病灶;不用为生存绞尽脑汁,却要为人生的意义开疆辟土。现实就好像是江洋大盗,小小的馈赠不过是巧取豪夺的诱饵。当然也不会想到,每一次往这条路更深处走走,随身的锦囊总是失了效。都市丛林里到处张贴着二维码,但关键时刻我们暗自连接时代的Wi-Fi却开始掉格。

我们是这条路上的目击者和介入者。我们在每一个指路牌前探头张望,如何选择城市、职业、情感和生活方式,又如何找到自我,对阵世俗,权衡利弊?有没有一条唯一的路、正确的路、最合适的路?选择好走的路、热闹的路、别人的路,还是泥泞的路、孤独的路、自己的路?我们艰难地做出一次又一次向左抑或向右的选择,四周摇旗呐喊的啦啦队们聚了又散了,他们在大多数时候都成不了定心石,而是与内心拔河的对手。

但最终,我们成了这条路上的怀疑者和抵抗者。阶层和贫富差距在多数时代都是“钉子户”,而社会飞奔得越快,人们心里的撕扯就会越多,继而成为时代的替罪羊。为时代活得越多,自己死去的部分也会越多;为自己保留得太多,又会成为现实的“异类”。我们在名利场的规则前一笑泯恩仇,但一颗心却早就想扒开通往桃花源的火车门跳上车去。

我们没办法颠倒乾坤,但至少内心可以拨乱反正。

这大概就是写这本书的初衷和意义。这本书收录了我过去三年的专栏文字,但写的好像是之前人生里度过的所有日子。大概是我的手怕我的心软弱又善忘,总要把它们都结结实实打成文字才肯作罢。从在人生密林中慌张夺路,唏嘘“生命就是时时刻刻不知道如何是好”,到初尝都市爱恨,悄悄“私藏了一座都市博物馆”,最后发现“人是一头小兽,终获美丽皮毛”。这条路走得越远,就越发现所有的经历,好的,坏的,都会长成骨血,一步步从人性的“荒野”走到“文明”。原来焦虑不过是时间的灰烬,而豹变才是人生的礼物。

作家路内曾说过,他最珍爱的小说之一《西游记》讲的是一个关于时间的故事,而不是取经之路。大部分的童话都是在几个短小的磨难之后航向幸福的彼岸,可是《西游记》不同,九九八十一难,从头打到尾,连自己都数不清打死了多少个妖怪。这是一个成长的故事,它用路途来迷惑读者,事实上它在谈论的是时间。神是不会仅仅用路途来考验一个人的。

同样,这本书以路为始,以“关怀都市焦虑人类”为始,但写的也是关于时间的故事。不同的是,这里时间不只为了考验,更是馈赠。

时间为人生路上的“困境”正了名。年轻的时候想,如果可以把每一次的困境都当作冰箱里的过期食物扔掉就好了。后来发现不是的,它们像是这条人生路途中不可丢弃的行李,因为里面同样装着你需要的东西。必须携带着它们一起上路。能支撑人生的,有时候并不只有事实,还有想象;有时候不是结果,而是意义。

时间为走过的“弯路”赋予了意义。走了弯路一定需要用其他的牺牲来弥补,但不走弯路或许就不会如此坚定哪一条才是正路,而前路又该怎么走才最安心。意大利作家马西米利亚诺·威尔吉利奥在小说《那不勒斯的萤火》里写道,这个世界能成长为优秀的人类的,一定是那些曾经迷失的人,而非那些在人生中从未迷失的人。

时间把一颗高悬空中的心打落到了扎实的路上。每个人都曾多少产生过自己是“被选中的”幻觉,后来发现其实命运也从未许诺过你什么,无功不受禄,不得不心平气和地接住了命运分配到手里的牌,打好一副是一副。

最终,时间把曾经所有的“路过”像擦拭夏天渗出的细汗一般拭去,留下的不过是一个可以当作谈资的故事。荣耀与失败不会一直傍身,声名皆如潮水,而潮退之后露出的才是原本的样子。时间会让所有洒了颓废和油腻调料的中年人,也要永远“向前看”。

在所有电光火石般的变迁中,时间在某种不为人知的层面推着我们完成了“人生豹变”。“路过”并不是目的,而是看清自己从何而来,又是如何在一个漆黑的雨夜一头撞进了通往另一个人的窄道,从此与“以前的我”分道扬镳,和“现在的我”握手言和,对“未来的我”永远无所畏惧地相信,是那种嘴上喊着相信,心里仍然笃定的相信。

如果说我对这本书有什么期许,那就是在你一遍遍闯入人生这道丛林,屡屡发现时代和都市合谋让你的世界漆黑一团,找不到方向时,这些文字里微弱的光芒能让你扳回一些胜算。或者,在你严丝合缝的生活里,还有这里一笔一划的努力,让世俗的杂质和时间的碎屑都纷纷掉落,让那个面目模糊外表下真正鲜活生动的你,原型浮现,锋芒毕露。

哪有一条唯一的、正确的、最合适的路呢?不过是你有你的,我也有我的方向。人最大的不幸就是总想着走别人的路,总是在“可惜了”“不值当”这样“功利”的词里迷了路,而人最大的幸运不过就是,还好兜兜转转,终究走了自己的路。因为我不希望我和世间的交集,最后只留下一些虚幻的数字、标签甚至勋章,却希望它从头到尾,都不缺少自在和踏实,从不背叛内心,也很好奇这个全心全意灌溉的自己究竟会长成什么形状。

走自己的这条路,是我对世间所有的念想里,最重要的一部分。

此时,再看那条山水迢迢的来路时,无论是问候天气的寒暄,偃旗息鼓的困顿,还是四面楚歌的绝望,单刀赴会的孤勇,都不过是笑着拨开湖面时的那一句——“曾是惊鸿照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