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看剑
肃王李恒这话,讲的是即诚恳又低调,可白亦鸿并不买账。
做为神皇帝手下的心腹保镖,不像朝中摇摆站队的大臣那般十分买皇子面子,他白亦鸿此生只听陛下的号令!
而且神皇帝病倒之后的消息封锁严密,便是陛下昏倒前亲口召请太子殿下都没赶到,肃王凭什么这么快?
白亦鸿心思电转间,当着肃王的面将手掌放到了腰间的刀柄上,做了这个无声警告后,白亦鸿面无表情的道:
“陛下病体抱恙,已经服药睡下了,临睡前吩咐末将,任何人不得打扰,肃王殿下不妨耐心等等,待陛下转醒过来了,末将亲自去传信。”
“哦,是这样吗....”
肃王闻言面露失望之色,也不多说强辩,转身便要离去。
白亦鸿刚刚松了一口气,却见刚走没几步的肃王李恒忽然回过头来,嬉笑的脸上哪有半点泪水与悲伤:
“父皇可是在等待皇兄护卫养心殿,入宫继承大统啊?”
白亦鸿刹那间如坠冰窟,只见肃王一脸森然的狠笑道:
“可惜皇兄他来不成了!”
烟火嚎叫着凄厉的尖啸,在天空炸裂成烟花。
肃王面色平静,对这道报信求援的烟花看都不看一眼,双手负后:
“宫中大内高手,金吾侍卫,禁军甲士,此时全都奔着朱雀门的反贼任青去了。”
白亦鸿拔刀在手,气机交鸣,手中长刀狰狞做低吟之声:
“太子殿下顷刻便到,肃王你要造反吗?”
肃王已经懒得再和这个迂腐不化的统领说话,他侧头对着那位领路的女官:
“一炷香?”
“半柱不到。”
一步踏出,一身女官朝服无风自动,如罩冰霜的凤目背后,一道火凤法相正引颈长戾。
当世一品,人间法相。
深雪楠!
朱雀门前,后续的增援终于赶来,只是他们看着跪坐在狼藉的地面上,抱头嚎叫的鱼九阳,一时面面相觑。
“鱼公公可是又犯病了?”
“不知道啊,不是说早就治好了吗....”
“你笨啊,不说治好了谁敢过去伺候他?听说发病打死好几个小太监了....”
类似的种种言论在人群中来回传递,直到一个瘦小的小太监匆匆的越过观望不敢上前的人群,来到了状若疯癫的鱼九阳身边,从怀中取出一个黄布包裹的药丸状东西,送到他口中服下后,鱼九阳的异常方才徐徐平复。
与旁人的只道寻常不同,徐开山看的却是心惊肉跳,他的妻子素来礼佛,徐开山曾在山中寺庙里见过高僧火化后留下的舍利子,一样的黄布包裹,颜色大小形状,都大致相当,绝不会看错。
他一想到鱼九阳发病时的可怖样子,再联想到服下的舍利子,当即便想着这个外号天魔的老太监,难不成是真的在体内住了一只天魔?
调息过后的鱼九阳终于从癫狂之中清醒了过来,任青最后一刀在他眉心竖着切了一刀,幸好伤口不深,宫中奇药不少,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他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侍卫甲士可以上前抓拿倒地不起的任青,然后背着双手看也不看朱雀门的诸多将士,由那小太监搀扶着,慢悠悠的转过城楼楼梯,重新坐镇在了朱雀门主将的位置。
老太监行事怪异,加上那个不时嚎叫癫狂的病症,宫里敢和他亲近的实在不多。徐开山虽然感激这位两度出手维护宫禁安全的老太监,却不敢上前套近乎,只是原地做了个恭送的礼节,然后让两名士兵上前将任青锁拿了。
两名士兵小心翼翼的上前将任青锁住,发现这好似神魔的女魔头果然是没了反抗的力气,立刻便不客气的将她炮制了一遍,一重又一重的枷锁,丝毫没有顾及到她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这一番粗鲁的动作直接把昏迷中的任青痛的冷汗直冒。
早有殷勤的士兵将鱼九阳钉入朱雀门的大圣遗音取出来,合入鞘中,炫耀战功似的双手捧至头顶,说着恭维的话:
“将军威武不凡,此人仗神剑连破十七道城门,却在将军面前俯首,可见将军才是福泽深厚,神武不凡!”
是人都喜欢听好话,何况还是刚刚去了大敌的眼下光景,徐开山早就听说过这任青长得如何绝色,一手放肆的挑起了她尖俏的下巴,眼中恍然闪过一丝惊艳,只觉这张俏脸上虽有血污,却难掩眉宇间的风情丽色,他哈哈大笑的环顾四周,好像打了胜仗的将军炫耀自己的俘虏:
“到底是个不入流的江湖人,区区武夫,纵然是修行有成,怎会不知这皇宫乃是人间禁地?真是蔑视皇家威严!”
徐开山说着翻手一个巴掌扇在任青的脸上,看着白皙的脸颊迅速浮起一个五指红印,徐开山隐隐露出兴奋之色:
“听说任府梨园这些年日进斗金,府中金银美女无数,改天陛下封赏本将军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个抄家的美差捞到手上才是!”
徐开山在前面说的唾沫横飞,一副贪婪好色的样子让人作呕,却没发现任青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挣开了眼睛,注意到周边情况。
任青勾连眉心气机就要震开身边扶持的两名士兵,可她刚一发力,眉心祖窍便传来一阵刺痛,连同脑海之中也不断回响着阵阵凄厉的哀嚎,那是鱼九阳打入体内的阴邪天魔气!
徐开山大步在前,和随行副将谈笑着一同幻想,讨论如何刮分任府财富,一个说要占了梨园,将这最红火的院子盘在自己的名下,一个又说什么都不要,只要府中美人....
全身无一不痛,又被重重封锁扣住的任青很没出息的鼻头泛酸。
她不是怕自己会被如何审判,她是害怕府中的惜福有个好歹,可是事到如今,她真的是拼尽了全力,真的拼尽了全力了....
任青长吸一口气,将披散的头发晃到脸前,沾满了血污的长发立时便遮住了她的脸,因为任青不想让这些人看到她的眼泪。
“呦,我们的任大家居然不哭了?哈哈,你居然怕了?”
听到身后细微动静的徐开山忽然撩开了任青遮挡的长发,惊奇的大叫,好像看到了什么稀世奇观似的新鲜,笑看了一阵子后,见任青闭目对他们视而不见,徐开山心中就有一团火,忽地一巴掌扇了过去,这下可把任青另一边脸也给扇均匀了。
“玛德江湖臭婊子,杀了这么多人现在知道怕了,等到牢里头有你这贱人受的!”
任青被这一巴掌打的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要不是身边有两个士兵拽着就直接倒地上了。
她成名以来哪里受过这种侮辱,可偏偏受制于人根本什么都做不成,她也不是那种张嘴就骂人,喜欢装腔作势只动嘴不动手的人,只有凶狠的瞪着徐开山,恨声道:
“我要是不死,将来就去杀你全家,杀你全家!”
任青把最后四个字复述了两遍,最后念叨的时候神色已经有些疯狂,语气之中杀气之烈,叫徐开山也不禁打了个颤,只是此时任青一双杏眼才刚刚哭过,说到狠话虽然杀意凛然,可是外在并没有那么可怕,于是徐开山也没被吓住,面色阴沉的一脚重重踹在任青的胸口上,就要再过去厮打。
“老子现在就扒光你的衣服,叫你光着去牢里!”
身边徐开山的属官连忙拉住了:
“将军息怒,此女罪大恶极,杀一百回都不解气,只是总要献给陛下发落才是!”
他们并不知道神宗皇帝已经病倒的事,一心只想着带任青回去领功,至于真正阻拦下任青的鱼九阳,一个无心权势的怪人罢了,自打先帝爷去了之后,这老太监卸了一身权职已经二十多年了,对于这等事情从来都是不加理会,日日夜夜都守在十八城门里头,也算是个怪胎。
徐开山住手之后犹自不解恨,在任青身上打转,属官看出自家将军心气难平,他心知任青这种人,侮辱远比打骂折磨更有效,于是故意大声道:
“将军不用生气,下官听说这京都二爷在家养了个小美人,叫什么惜福,等在陛下那儿要来抄家的旨意,下官定要捉来给将军来一个一龙二凤!”
徐开山哈哈大笑,心火终于下去,一时间竟有一种迫不及待向陛下请功的意思,一路上尽是日后抄了任府如何享受的言谈。
在场之中都是军中粗鄙军汉,哄笑声百步之外仍可听闻,任青浑身颤抖,心中又气又怕,在这震耳的笑声中只觉得整个人都好像浮沉在一股巨浪中,被随意的撕扯折磨,胸口如有泰山重担压得她喘息都困难。
最后心中气到了极处时,任青终于承受不了失败,眼泪如断珠颗颗滚落,哭声再也压抑不住。
众人听到这位名满京都的二爷哭的如此凄惨,一个个笑声更加的放肆兴奋起来。
泪眼婆娑中,惜福的笑脸在眼中隐隐约约的浮动,她仿佛见到忍着别扭的惜福,小心的收整好了身上的每处衣角,依依不舍的呢喃自己回去听她吹笛,她仿佛见到每次从外面回来,惜福都会在门口甜甜的唤自己一声阿青....
对不起,对不起...
这些年我拼命的抱着一部不知结果如何的观神法修炼,不是因为我想成什么样的英雄豪杰,大侠剑客,我只是因为自己的软弱,想要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拥有守护自己东西的能力,可是等我真的修成了高手之后,我不敢杀王青相报仇,甚至不敢对占便宜的陈玉阳稍作脸色。
我明知道深雪楠的阴谋,却不敢反抗的被她玩弄于鼓掌间,只会哀叫乞怜,我满腹心思的留有底牌,收养弟子,其实都是面对他们不作为的借口,我在台上是活着从书中走出来的霸王,在台下却是一个懦弱的只会逃避的小人。
我把任府的墙筑的高高的,把惜福的卧房盖在最深处,是怕有一天她走出了任府见到了外面大世界而开始远离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到京都这么多年,我还是那个需要惜福沿街乞讨才能生存的任青,我还是那个满嘴梦想却不会行动的任青,我还是那个自私胆小,又怕事的任青,对不起,对不起!
我所有的自负都来自我的自卑,所有的英雄气概都来自于我的软弱。
嘴里振振有词,是因为心里满是怀疑,假装无情是因为痛恨自己深情。
我以为人生一世忍让退避可以保留安宁,其实只是掩饰内心的怯懦和无能。
可是,可是我只有惜福了,我也只剩下惜福了,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让我再勇敢一次?
就一次,就这一次!
.....
.........
养心殿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四下里一片焦臭的肉香。
深雪楠一把扭断了白亦鸿垂死挣扎的脖子,周边护卫的三百余名官兵伏尸遍地,她却不染一丝纤尘的静默回到肃王身边。
“好了,我们去见父皇吧。”
肃王满意的笑了笑,他很期待神宗皇帝见到自己时的表情。
忽然,他笑容一僵,只见到周身尸横遍野的石板上,无数长剑如有灵性般低低鸣颤。
“怎么回事?还有高手?”
肃王后退一步,警惕的望着四周。
“不对。”
深雪楠秀眉微蹙,望着东方太和殿方向:“不是在这里。”
话音未落,无数长剑如朝圣般悬空而起,齐齐向太和殿而去!
徐开山与押送的官兵望着皇宫各殿上空那密密麻麻的“乌云”,手脚发颤。
昔年任青与法印坐而论道,言及观神法最高境界乃是一念光明,普照十方世界。
如今任青心中一念起,引十方剑动!
太和殿中,那首由任青改编出来的曲子才刚刚到了激昂高潮的部分,音符如记忆中的那个小人儿细指抚笛般的悠扬清越。
带着少年侠气幻想,浪漫江湖。
人这一辈子啊,最害怕的是突然把某首歌给听懂了,从此心境判若两人。
任青对着皇城上空,密密麻麻的由无数长剑组成的剑云,只说了两个字。
看剑。
刹那间,剑雨如流星。
摇曳的磅礴气机轰然落下,如天地将崩!
承平二十一年,任青入陆地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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魑魅魍魉一剑破万法
尤记伊与君执手天涯
管他仇满天下江山亦如画
一樽酒饮从此不负她
镜中月水中花待君踏
十殿前君来闯挽君走一场
-------------等什么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