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多塞的历史观
人们大谈特谈经济状况和阶级划分对一个国家的政治制度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可革命对历史观的影响绝没有衰竭。几年之内社会状况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然而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理想,这样的事实往往使得政治家和历史学家将革命时代看成是一种通向继续变革的必经阶段,这种变革必将导致政治与社会理想的实现。从这一观点出发,先行的时代同时也是下一种社会形式的准备,是一种为达到理想目标所进行的艰苦的、常常为错误所打断的持续不断的努力。这说明,这种早在革命之前就有的进化思想的根子更深了。同时还有另外一种观点与进化思想一起正开始得到贯彻:迄今为止的发展过程受到历史的局限,并且是必然的。在这种过程的内部包含一定的规律;用时髦的话来说,这一过程是按照内在的规律在进行。法国革命没有达到它所想要达到的目的,原因何在呢?原因就在于观念、习俗和社会关系的不完善,在于上述的这些对于更高的继续进步来说还不成熟。由此人们便得出结论:从一个进步向另一个进步的发展并非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进行的;这首先要有一定的前提,要有一定的成熟的先决条件;这种成熟,就像人类历史过程所表明的那样,是缓慢的、循序渐进的、由一个阶段向另一个阶段进行的。
最清晰不过地反映了这种由革命经验所激发起来的思想体系的著作要推安都昂·尼古拉德·孔多塞的《人类精神进步史梗概》,这是在1793—1794年间吉伦特党人失败之后完成的。
孔多塞将整个发展史看成是“人类精神的进步”,不过这种精神运动并不是脱离所有其他事物而独立进行的,不是自生的;这是身为物种的人的需要,这种需要促使精神一步步地向前发展。所以说进步是按照一定的“普遍规律”进行的——同样按照控制我们力量的个人发展的规律进行的。“然而每一瞬间(在历史过程中——作者)所表现出来的结果,取决于先行时刻的结果,它又对未来时代的结果发生影响。”
在发展过程中所有的一切都有时间性,产生于先行者,又给予后来者一定影响。人无法改变这种有规律的发展过程;人只能从发展的先行阶段认识到发展的方向,以便加速新的即将到来的进步,我们的本性所能希冀的进步。
发展就是这样为了人的不断完善而自强不息,有时是缓慢的,有时则是迅速的。有时似乎是停顿了,甚至是倒退了。然而这不过是一种自欺现象——一种真正笔直的发展道路是没有的。在这一过程中,一切都是有条件的,都有其因果的必然性,进步和错误都是如此。那种认为在迄今为止的发展过程中,社会错误是可以超脱的说法是不对的。
“从根本上来说,”孔多塞在《一览表》的导言中写道,“普遍错误在各个民族中潜入、扩散、繁殖和永久化的方式也是人类理性进步历史画卷的一部分。像促使理性前进,照亮理性途程的真理一样,错误也是理性活动的必然结果。——是在理性认识与欲念或需要对它的推动之间永远不调和的后果……
人们甚至可以观察到,根据我们精神力量的普遍发展规律,在我们进步的每一个阶段中必然会出现某些先入之见,这些成见的迷惑力与控制力还会远远超越那个时代,这正如同一个人业已认识到为摆脱谬误所必须的真理尚且还保持他童年时代的、他的国家的、他的时代的错误一样。”
孔多塞继续说道,不光是一个个阶段有其普遍的错误,而且在社会内部,一个个阶级或等级也都必不可免的有它特殊的错误,总的来说,这些错误都是由其地位决定的。
孔多塞将整个发展分为十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包括人还生活在单纯的家族范围之内,直至联盟的建立(部落,村落);第二个阶段到农业的出现;第三个阶段到文字的发明;第四个阶段到在希腊(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出现了真正的科学;第五个阶段从亚里士多德到希腊罗马科学的衰微(基督教的胜利);第六个阶段到十字军时代;第七个阶段一直到印刷术的发明;第八个阶段到笛卡儿;第九个阶段到法兰西共和国的建立;第十个阶段从1793年开始,十八世纪的社会理想终将实现。
限于我这本著作的篇幅,不能对上述的说法详加论证。按照我们今天研究人类学和社会历史学的水平看来,这种分期法肯定是错误的。然而除此之外,我们发现孔多塞对发展进程有着很强的眼力。他认为,原始技术能力的形成和农业的出现对社会发展起了一种特别的影响。农业才使人们定居下来,并使人口增加,继而又促使了财产法的出现、技术的发展和分工的形成,这样一来,游牧时代业已存在的三个阶级(一是牧主,二是家族公社中的服役人员,三是奴隶)又补充以工人(雇佣工人)为第四阶级,和手工业者为第五阶级。当然这种向农业的过渡并非像孔多塞时代一般人所臆想的那样:一直从事畜牧的公社突然之间搞起了农业;而首先只是妇女在其家园旁边栽种一些野生粮食作物,所以孔多塞也像弗格森一样,把妇女看成是农业的发明者。
孔多塞对人类历史先行阶段发表了不少正确的观点,然而在他对近代的描绘中又表现出他完全是囿于十八世纪自由理性主义观点的思想家,将政治和社会活动归结为经济发展的观点的萌芽也消失殆尽;一切进步仿佛都是哲学的作品,而后者又被理解为理性思考的自由结果。孔多塞还没有超出他那个时代自由个人主义的社会观。迄今为止整个历史过程对他来说都为了追求这样一个目标:将个人主义从妨碍个人能力发挥的社会或国家的限制中解放出来。孔多塞还有这样的观点,即社会内利益冲突的斗争是有益的东西,因为只有从斗争中才能产生出“全体利益”的结果。
他的由法国革命所引导出的“未来进步”阶段,除了唯心主义的虚饰之外,倒是表达了吉伦特党人所要实现的政治原则:给予经济活动、商业、交通、宗教和言论以尽可能大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