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

“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这句话，值得高度重视。

这句话最早见于毛泽东1927年3月写作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文中说，湖南农民运动中，“农会权力无上，不许地主说话，把地主的威风扫光。这等于将地主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

“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是毛泽东目击农民运动中一个典型场景后的文字概括。

这句话，现场感、动作感、操作性都很强。

对于没有多少文化的革命者来说，记住了这句话，就知道“革命”如何“革”、“斗争”如何“斗”、批判会如何“批”、恨敌人如何“恨”了。所以，历次运动中它的出场率、使用率很高——既有语言上的引用，也有实际上的操作。当然，最“活学活用”的是1966年“威风凛凛”出场的红卫兵及随后大批涌现出来的“造反派”。

1966年6月24日，“清华大学附属中学红卫兵”贴出了大字报《革命的造反精神万岁》，文章说：

……我们既然要造反，就由不得你们了！我们就是要把火药味搞得浓浓的。爆破筒、手榴弹一起投过去，来一场大搏斗、大厮杀。什么“人情”呀，什么“全面”呀，都滚一边去！……你们不是说我们太过分了吗？老实说，你们所谓不过分，就是改良主义，就是“和平过渡”。这是妄想！我们就是要把你们打翻在地上，再踏上一只脚！

这张大字报受到毛泽东的肯定，刊登在《红旗》、《人民日报》上，得以广为流传。

许多时候，红卫兵还在毛泽东的“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后面，缀上一句“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这一句的发明人我还没有考证出来。

这几句话，成为“文革”中最流行的话语之一，也是“革命者”对待“敌人”采取的最常见的行动之一，展示了“文革”战士的造反形象。

我见到一幅上海交通大学“狂妄大队”与上海市工艺美术学校毛泽东主义红卫兵联合批斗学校领导和教师的照片。照片上，被批斗者跪在地上，呈磕头状；“狂妄大队”的红卫兵一手高举拳头或语录，一脚踏在被批斗者的脊梁上，面目自豪，神情兴奋，正所谓“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他们把毛泽东的书面语言落实到实际行动上了。

1967年1月22日，毛泽东会见军委碰头会扩大会议人员时批评说：“他们把我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讲的法子用上了。戴高帽子，打翻在地，还要再踏上一只脚，那是对付土豪劣绅的。现在，动不动就戴高帽子、搞喷气式，是不好的。”

毛泽东对“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的做法批评制止了，但是，类似的“行为艺术”还在“造反战士”那里继续着。

“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这样的做法，比包容共处、和而不同、和风细雨，省事和简单多了。敌我矛盾，可以如此；非敌我矛盾，后患无穷。

如今，“文革”已经过去多年了，但经过“文革”的实践与发酵，“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已经成为中国许多人处理问题的思维方式和行动方式。

2010年，李泽厚在接受采访时说：现在学术界的很多争端，都让我想起“文革”时的红卫兵口号：“把你们都要打倒在地，再踏上千万只脚。……现在不管是哪一派，甚至包括一些自由派知识分子，都有红卫兵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