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书·上(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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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耿中丞

【题解】

本文于万历十二年(1584)写于黄安。耿中丞,即耿定向(1524—1596),字在伦,号楚侗,又号天台,湖北黄安(今湖北红安)人。嘉靖三十五年(1556)进士。历官御史、侍郎、户部尚书等职,是明代理学代表人物之一,著有《耿天台先生全书》《耿天台先生文集》等。李贽在南京刑部任职时,与耿定向之弟耿定理相识,结成莫逆之交。万历九年(1581),李贽从云南来到耿定理家中,一边读书著述,一边教授耿家子弟。万历十二年(1584),耿定理病逝,其兄耿定向与李贽也有深交,但由于他是理学的忠实信徒,与李贽的矛盾日益公开而尖锐。袁中道《李温陵传》记载:“子庸(耿定理)死,子庸之兄天台公(耿定向)惜其(指李贽)超脱,恐子侄效之,有遗弃之病,数致箴切。”(《珂雪斋近集文钞》卷八)这就是说,耿定向要李贽改变其思想与教学内容,以免使他的子侄“效之”,走上“异端”之路。由此开始,两人展开了一场大辩论,成为明代思想学术史上的一件要事。这封信就是这场辩论中的一篇代表之作。中丞,汉代设御史中丞一职,与明代都察院的都御史相当,明代对佥都御史、副都御史和都御史俗称中丞。当时耿定向正升任都察院(监察机关)左副都御史,故称他为耿中丞。耿定向一贯以礼教正脉自居,说孔子是“万世师”,孔、孟之道是“万世宪”, “天下遵之则治,违之则乱”。与此相对,李贽则提出:“夫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特取给于孔子而后足也。若必待取足于孔子,则千古以前无孔子,终不得为人乎?”这里,李贽肯定了孔子“自有一人之用”的同时,把他置于一般人的平等地位,显然是对耿定向的反驳,也体现了李贽对封建时代最高思想偶像的平视。耿定向在鼓吹尊孔的同时,还提出了“慎术”“择术”的理论,即谨慎地选择内容,谨慎地选用方法。而孟子就是“善择术”的代表,因为他说过“乃所愿,则学孔子也”。针对这一理论,李贽则表示,做学问当然要重内容重方法,但你耿定向所主张的不过是孔子一家的说教而已。你可以当作家法深信不疑,我则不一定如此。至于孟子的“愿学孔子”,我正“痛憾其非夫”,更不愿以他为准的了。这就不但否定了耿定向“慎术”“择术”之说,也否定了孟子的“亚圣”偶像。在此信中,李贽还特别对儒学的理论核心“仁”及封建统治者进行统治的“德礼政刑”提出了批判,这也是有针对性的。耿定向曾说以“仁”为核心的学说,就是“垂万古”“参天地”的绝对真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礼纲常就是“弥六合贯千古”“范围天下”“曲成万物”的“天则”“心矩”。李贽则针锋相对提出,“仁者”害人,他们用德礼禁锢人们的思想,用政刑束缚人们的行动,从而造成人们的“大失所”而不得安宁。为了反对这种统治,李贽提出了“各从所好,各骋所长”的主张,要求自由发展人们的“自然之性”,满足其“富贵利达”的要求。

 

昨承教言,深中狂愚之病[1]。夫以率性之真,推而扩之,与天下为公,乃谓之道[2]。既欲与斯世斯民共由之[3],则其范围曲成之功大矣[4]。“学其可无术欤”[5],此公至言也,此公所得于孔子而深信之以为家法者也[6]。仆又何言之哉!然此乃孔氏之言也,非我也。夫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给于孔子而后足也[7]。若必待取足于孔子,则千古以前无孔子,终不得为人乎?故为愿学孔子之说者,乃孟子之所以止于孟子[8],仆方痛憾其非夫[9],而公谓我愿之欤?

【注释】

[1]狂愚:狂放愚昧。这里是反话,含有对耿定向以封建正统自居的讽刺和蔑视之意。

[2]“夫以”四句:意为顺着人类自然本性的真心,使之推广开来,达到“与天下为公”,这才是“道”。率性,语出《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率,遵循,沿着。天下为公,语出《礼记·礼运》:“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3]斯:这。之:指上述的“道”。

[4]范围曲成:语出《周易·系辞上》:“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范围,效法。曲成,委曲成全,多方设法使之成功。

[5]学其可无术欤:耿定向在维护传统思想时,特别注重“慎术”“择术”的理论,就是在做学问求知识时,要谨慎地选择内容,谨慎地选用方法。在内容上要分清什么是“大人之事”,什么是“小人之事”,如说:“顾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学为大人乎?抑为小人乎?心剖判于此,事亦剖判于此;事剖判于此,人亦剖判于此矣。孔子十五志学,学大人之事也。”(《耿天台先生全书》卷一《慎术解》)同时,耿定向还把君臣父子的封建伦理说成是“弥六合贯千古”“范围天下”“曲成万物”的“天则”“心矩”,是“千古不容改易的模样”, “非特不可不依仿,亦自不能不依仿,不容不依仿”(《耿天台先生全书》卷三《与李公书》)。在方法上,耿定向提出要用“道”去“率性”,否则,目之于色,口之于味,任情发展,而无统率,就会像“溃兵乱卒,四出掳掠,其害可胜言哉”(《耿天台先生全书》卷三《又与周柳塘》第二十一书)。

[6]家法:汉初儒学传授经学,都由口授,数传之后,互有歧异,乃分为各家。师所传授,弟子一字不能改变,界限甚严,称为“家法”。以后宋明理学家把道统当作家法。这里指儒家学派世代相传的理论原则。

[7]取给(jǐ):取得供给、补充。

[8]“故为”二句:孟轲曾说:“乃所愿,则学孔子也。”(《孟子·公孙丑上》)耿定向曾据此极力推崇孟轲“善择术”(《耿天台先生全书》卷一《慎术解》),说孟轲“神明乎孔子学脉,统承群圣,而一归于仁。又精审于择术,而智及学孔子之路径,特异于群圣,而巧于行仁。故虽不斤斤然模拟孔子之陈迹,而其言论交际,出处去就,与诸是非取舍,亦自合于孔子之遗轨矣”(《耿定向先生全书》卷二《学彖》)。

[9]非夫:不是大丈夫。

【译文】

昨天承蒙您的教导,深深地击中了我狂愚的毛病。把人纯真的本性加以推广,使大家都能与天下为公,这就是道。既然您也希望和世上的人共同遵循这个道,并能设法使这个道得以推广成功,那么您的功德就一定很大了。“做学问怎么能没有一定的路子呢”,这是您坚守的信条,是您从孔子那里学来的东西,而且是深信不疑的理论原则。对此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但这些都是孔氏一家的说教,不是我的看法。我认为一个人生下来就有一个人的作用,不必非得从孔子那里学来一套才成为完美的人。如果一定要靠效法孔子来补足自己,那么千万年前没有孔子,那时的人就不是人了吗?所以,孟轲立志学孔子,孟子也只能成为孟子,我正十分遗憾孟子算不得大丈夫呢,您说我会愿意去学他吗?

 

且孔子未尝教人之学孔子也。使孔子而教人以学孔子,何以颜渊问仁,而曰“为仁由己”而不由人也欤哉[1]!何以曰“古之学者为己”[2],又曰“君子求诸己”也欤哉[3]!惟其由己,故诸子自不必问仁于孔子[4];惟其为己,故孔子自无学术以授门人。是无人无己之学也[5]。无己,故学莫先于克己[6];无人,故教惟在于因人[7]。试举一二言之。如仲弓[8],居敬行简人也[9],而问仁焉,夫子直指之曰敬恕而已[10]。雍也聪明,故悟焉而请事[11]。司马牛遭兄弟之难[12],常怀忧惧,是谨言慎行人也,而问仁焉[13],夫子亦直指之曰“其言也讱”而已[14]。牛也不聪,故疑焉而反以为未足[15]。由此观之,孔子亦何尝教人之学孔子也哉!夫孔子未尝教人之学孔子,而学孔子者务舍己而必以孔子为学[16],虽公亦必以为真可笑矣。

【注释】

[1]“何以”二句:颜渊问仁见《论语·颜渊》:“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孔子的弟子。为仁由己,实行仁德全靠自己。

[2]古之学者为己:语出《论语·宪问》:“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装饰自己给别人看)。'”意为古代的人学习的目的是为了提高自己。

[3]君子求诸己:语出《论语·卫灵公》:“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小人则严格要求别人)。'”意为君子严格要求自己。诸,“之于”的合音。以上几句,都是借用孔子的话,来说明认识事物要靠自己,每人都可以独立做人,用不着取法别人。

[4]诸子:指孔子的弟子。

[5]无人无己之学:不需要别人约束自己,也不需要把自己的意见强加于他人。这一词语是从佛学演化而来。无人,指不顺从他人,不受他人约束。无己,指不固执己见,不要强加于人。李贽在《寄答耿大中丞》(见后)中,对“无人无己”之说进行了详细的论述,并给以极力推崇,其核心就是对个性的尊重。

[6]克己:语出《论语·颜渊》,见上引。意为克制、约束自己,即不要固执己见。孔子的原意是“克己”为“复礼”,即克服自己不符合礼制的言行。

[7]因人:根据每人的个性特点(而施教)。李贽一贯主张因人而治、因人而教。他在《焚书》卷三《论政篇》中说:“至人之治,因乎人者也。……因乎人者恒顺于民。”在《道古录》中说:“君子以人治人,更不敢以己治人者,以人本自治;人能自治,不待禁而止之也。”又说:“千万其人者,各得其千万人之心,千万其心者,各遂其千万人之欲,是谓物各付物,天地之所以因材而笃也,所谓万物并育而不相害也。”其意思基本相同。

[8]仲弓:姓冉,名雍,字仲弓,孔子弟子。

[9]居敬行简:语本《论语·雍也》:“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原意是为人、办事都要符合儒家“礼”的标准。这里指为人严肃认真,办事简要得宜。

[10]“而问仁”二句:仲弓问仁一事,见《论语·颜渊》:“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意思是做事要像接待贵宾,用人要像承当重大的祭典,都要严肃认真(即所谓“敬”);自己所不希望的,也不要强加给他人(即所谓“恕”)。这里的“敬恕”,是李贽对孔子回答仲弓问仁的话的概括。

[11]“雍也”二句:《论语·颜渊》记载,仲弓听了孔子关于“仁”的答话后,说:“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悟焉而请事,意思是领会了孔子的意思,请求照着去做。

[12]司马牛:即司马耕,字子牛,孔子弟子,相传是宋国司马桓魋(tuí)的弟弟。遭兄弟之难:桓魋向宋景公夺权失败后,全家被迫逃亡。司马牛逃往鲁国,为他哥哥的事常担惊受怕。事见《左传·哀公十四年》和《史记》卷四七《孔子世家》。

[13]问仁:即司马牛问仁,见《论语·颜渊》。

[14]其言也讱(rèn):说话谨慎。讱,言语迟钝,引申为说话慎重、谨慎。

[15]“牛也”二句:司马牛听了孔子的话后,不理解,并有所疑惑,又追问道:“其言也讱,斯谓之仁已乎?”(见《论语·颜渊》)

[16]舍己:抛弃自己的见解,否定自己的能力。

【译文】

况且,孔子不曾让别人学自己。如果孔子让别人学他,为什么颜渊请教他怎样才能做到有仁德时,孔子回答说“要实行仁德完全靠自己”,而不说靠别人呢?为什么孔子说“古代学者学习的目的是为了修养自己”,又说“君子要严格要求自己”呢?正因为实行仁德靠自己,所以弟子们自然不必向孔子去问关于仁的道理;正因为求学仅仅是为了提高自己,所以孔子自然没有什么学与术来教给学生。由此可见,孔子的学术是这样的:不需要别人约束自己,也不要把自己的意见强加于别人。既然不强加于人,所以学习首先是靠努力进行自我修养;既然不受他人约束,因此教育者就只是根据每个人的特点去引导。举一两个例子说吧。比如仲弓,为人严肃认真,办事简要得宜。他问怎样才能施行仁德,孔子就依照他的特点,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只要做到恭敬和宽恕就够了。仲弓是个聪明人,因而心领神会,请求照着去做。司马牛因为他哥哥的事,常常忧愁害怕,是个少言寡语行为谨慎的人。他问关于仁的道理时,孔子也是顺着他固有的特点,说“仁德的人说话要谨慎”罢了。司马牛不聪明,听了孔子的话后不理解,并产生疑惑,反而认为这种回答不够充分。由此看来,孔子又何曾教人去学孔子呢!孔子没有让别人学他,可是学孔子的人一定要丢弃自己的观点,否定自己的能力,顽固地把孔子当作学习的榜样,即使是您,也一定觉得这种做法真是可笑吧!

 

夫惟孔子未尝以孔子教人学,故其得志也,必不以身为教于天下[1]。是故圣人在上,万物得所,有由然也[2]。夫天下之人得所也久矣,所以不得所者,贪暴者扰之,而“仁者”害之也。“仁者”天下之失所也而忧之,而汲汲焉欲贻之以得所之域[3]。于是有德礼以格其心,有政刑以絷其四体[4],而人始大失所矣。

【注释】

[1]“必不”句:意为一定不以自身当作教育天下人的榜样。

[2]有由然:是有原因的。

[3]汲汲焉:急迫的样子。贻:赠给。

[4]“于是”二句:语本《论语·为政》:“子曰:‘道(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德礼,指德化和礼治。格,纠正,匡正。政刑,指政令、刑罚。絷(zhí),束缚,捆绑。

【译文】

正因为孔子从来不让人家学自己,当他得志以后,也一定不以自身当作教化天下人的榜样。因此,圣人处在高位,万物都各得其所,这是有缘由的。人们各得其所地安居乐业已经很久了,之所以不能安生,是因为贪暴者的骚扰,所谓的“仁者”大肆祸害的结果。所谓的“仁者”因为忧虑天下人不得其所,而急急忙忙地要给他们个安生的境地,于是用德化、礼治禁锢他们的思想,用政令、刑罚约束他们的行动。这样一来,天下的人才真的大失其所了。

 

夫天下之民物众矣,若必欲其皆如吾之条理[1],则天地亦且不能。是故寒能折胶,而不能折朝市之人[2];热能伏金[3],而不能伏竞奔之子[4]。何也?富贵利达所以厚吾天生之五官[5],其势然也。是故圣人顺之,顺之则安之矣。是故贪财者与之以禄,趋势者与之以爵,强有力者与之以权,能者称事而官[6],愞者夹持而使[7]。有德者隆之虚位[8],但取具瞻[9];高才者处以重任,不问出入[10]。各从所好,各骋所长[11],无一人之不中用。何其事之易也?虽欲饰诈以投其好[12],我自无好之可投;虽欲掩丑以著其美[13],我自无丑之可掩,何其说之难也[14]?是非真能明明德于天下,而坐致太平者欤[15]!是非真能不见一丝作为之迹[16],而自享心逸日休之效者欤[17]!然则孔氏之学术亦妙矣,则虽谓孔子有学有术以教人亦可也[18]。然则无学无术者,其兹孔子之学术欤[19]

【注释】

[1]条理:条条框框,理论原则。

[2]朝市之人:争名于朝、争利于市的人。

[3]伏金:熔化金属。伏,通“服”,制伏。

[4]竞奔之子:争名逐利之人。

[5]利达:顺利、显达,指官运亨通。厚:满足。

[6]称(chèn)事而官:衡量才能而授给相应的官职。官,动词,授官之意。

[7]愞(nuò)者:软弱无能的人。愞,同“懦”,能力差。夹持而使:从旁扶助而使用。

[8]“有德”句:意为对品德好的人,让他高居于只有盛名而无实权的位置上。隆,尊。

[9]但取具瞻:以供大家敬仰。具瞻,语本《诗经·小雅·节南山》:“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毛传:“具,俱。瞻,视。”意思是尹氏身居高位,人们都望着他。

[10]不问出入:语出《史记》卷五六《陈丞相世家》:“(刘邦)乃出黄金(铜)四万斤与陈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原意是不过问支出和收入情况,这里是不加干涉限制的意思。

[11]骋:施展,发挥。

[12]饰诈:以伪饰欺诈的手段。投:投合。好:爱好。

[13]著:著名,显著。

[14]说(shuì):劝说。

[15]“是非”两句:意为这岂不是真正能够发扬光辉的美德于天下,毫不费力地就导致太平了吗?明明德,语出《大学》,发扬光辉美德,第一个“明”字为使动词,要发扬的意思。坐致,极容易得到。

[16]见(xiàn):后作“现”。作为(wěi):即“作伪”。

[17]心逸日休:语出《尚书·周官》:“作德心逸日休,作伪心劳日拙(日益窘困)。”意为心情舒畅,一天比一天幸福。

[18]有学有术:即上文所说的“由己”“为己”“求诸己”和“无人无己之学”。

[19]“然则”二句:意为孔子教授弟子没有固定的内容和方法,那么无学无术也就是孔子学术的特点了。

【译文】

天下的人和事物太多了,如果一定要把他们都纳入某些人自己规定的条条框框,就是天地神灵也办不到。因此,严寒能使胶折断,却无法阻止争名于朝、争利于市的人;炎热可以熔化金属,却不能降伏追名逐利者的心。为什么呢?因为发财富贵、官运亨通可以满足人们本能的生理要求,人们追求它是必然的趋势。所以,圣人就顺从这种趋势,于是人们就相安无事了。因此,对贪财的人给他利禄,对追求权势的给他爵位,对强有力的给他权力,对有能力的给适当的官做,对能力差的人要能带领他干事。对德高望重的人,给他安排在有盛名而无实权的位置上,以供大家敬仰;对于真正有才干之人,要给以重任,放手使用,不加干涉。这样,就可以使人们都顺着各自的喜好去做,各自发挥自己的特长,没有一个人用得不恰当。这样治理天下是多么容易啊!即使有人想用欺诈伪装的手段迎合大家的喜好,因为大家都各有所得,也没有什么可以迎合的;如若想掩盖其丑恶而尽说好话,也没什么用,因为大家都坦坦荡荡,没什么丑恶可以掩盖,由此可见,那种想用欺诈伪装,掩丑扬美的不正当手段以达其目的的做法是很难行得通的。因此,只有遵循着“各从所好,各骋所长,无一人不中用”的原则,才能真正发扬光辉的美德于天下,毫不费力地就把国家治理好了。社会上才能禁绝弄虚作假的不良风气,使人们真诚相待,心情舒畅,天天幸福。由此看来,孔氏的学术也真是高妙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认为孔子有学有术来教人也是可以的。但是,若从“由己”“为己”“无人无己之学”的特点看,孔子教授弟子没有固定的内容和方法,认为无学无术是孔子学术的特点,也是很有道理的。

 

公既深信而笃行之[1],则虽谓公自己之学术亦可也,但不必人人皆如公耳。故凡公之所为自善,所用自广,所学自当。仆自敬公,不必仆之似公也。公自当爱仆,不必公之贤于仆也。则公此行[2],人人有弹冠之庆矣[3];否则同者少而异者多[4],贤者少而愚不肖者多[5],天下果何时而太平乎哉[6]

【注释】

[1]“公既”句:指耿定向自己深信不疑孔、孟之学。笃行,忠实奉行。

[2]此行:指这年秋天耿定向赴京师任都察院左佥(qiān)都御史和左副都御史一事。

[3]弹冠:语出《汉书》卷七二《王吉传》。原意是弹去帽子上的尘土,准备做官。这里是形容共同高兴、以示庆贺之意。

[4]同者:赞同你的人。异者:不赞同你的人。

[5]不肖(xiào):不贤。

[6]果:究竟。

【译文】

您既然对您理解的那套孔、孟之学深信不疑,并且忠实奉行,那就算作您自己的学术也可以,只是不必要求别人都跟您一样。所以我认为您把自己的理论和做法都看成是完美无缺的,都可以加以宣传和推广,都可以学而自得。我自当敬佩您,但不一定非得像您那样学孔子。您自然也爱护关心我,可您未必就比我高明。如果您能这样想,您这次去京赴任,大家都会感到高兴,并为之庆贺;否则,赞同您的人少,不赞成您的人多;您心目中的贤者少,不贤者多,这样您必然把自己的一套强制推行,天下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太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