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递哥奔走的酷暑严冬
我有时纳闷,我们有多少学生知道并且欣赏罗尔斯这位哈佛大学的哲学家。罗尔斯的名著《正义论》(1971年)早就受到国内学界的重视,不过似乎远不如哈耶克推崇自由市场经济的激进理论那么深入广泛地进入我们的社会意识和文化。在遵奉个人奋斗为至高理想的美国,罗尔斯试图纠正人们自私和狭隘的思维方式。他提出,正义的实质是公平,而公平并非简单地承认每个人拥有平等权利,并非让每个人凭借自己家庭和个人的既有资源去社会上无情竞争,博取自己的最大利益,因此机会平等的原则必须有例外,因此社会组织或者国家政府需要对弱势群体给予特别的关照和优惠的机会,以便逐渐促成社会不平等状况的改变。哈耶克则认为,国家以社会公平的名义去干预经济,结果只能是个人自由的减损,因此政府应该尽可能不介入市场的运行。这一立场低估了市场经济对社会可能产生的破坏性冲击。
事实上,罗尔斯提倡的这种对弱势群体的倾斜在各国的社会福利政策上已经有不同程度的体现,取得了不同程度的效果。其反对者的主要批评是,优惠穷人的福利政策会养成他们对政府照顾的依赖,让他们最终陷入长期贫困的境地。主张更多社会福利的呼吁不绝于耳,认为福利政策妨碍穷人自尊自强的观点也有人喝彩。在这一片争执声浪之中,现代社会可以为民众去做的很多具体事情反倒容易被忽略了。
现在的大学老师整天忙碌于自己的专业工作,并没有太多机会接触基层社会的工农群众。说实话,“工农群众”这个说法,大家也多年不用了。不过如果我们细心,还是能够看到,有些事情如果做好了,对很多从事辛苦体力劳动的员工会有很大的帮助。我最初受到触动,有了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搬家。我做学生和助教的时候是20世纪80年代,当时最怕的是为老师搬家。我们往往是一群学生,人手众多,但是即便高兴地享用了一顿师母准备的犒劳大餐,腰酸背痛的感觉在之后的几天里还是非常难受。到90年代我自己搬家的时候,有了专业的搬家公司。我住在没有电梯的6楼,让我吃惊和难过的,是看到一位来自四川的员工一个人把个头比他还高的大冰箱背了上来。我至今一直在想,这种超乎一般人体力的高强度劳动,搬运工能够干几年?如果这位工人年纪大了,腰背常年劳损,不再能够做重体力的搬运工作,他有什么样的出路和保障?他有足够积蓄养老吗?有良好稳定的医疗保险吗?罗尔斯和哈耶克的理论分歧固然可以引发深入的学术讨论,但是用一些具体措施来减轻搬运工的劳动强度,保护他们的健康和利益,是比理论的争执更加实在的。
大家现在经常和年轻快递员工打交道,称他们为“快递哥”。每次我在网上买书或者其他东西,他们送货时总是迈着大步冲上楼来,生怕耽误了时间。夏天天热,他们出了不知多少汗,又被热风吹干了多少次,衣服上有一道道白色的汗渍。冬天他们开着电动三轮车,凌厉的冷风不知会带走身上多少热量。在发达国家,物流一般使用驾驶舱带空调的货车,譬如美国联合包裹公司标志性的深棕色货车。这点我们在短时期内恐怕不能照搬,毕竟三轮车更加便于进入和穿行狭窄拥堵的小区通道,成本也低得多。不过我们应该可以把电动三轮车设计得更加安全和舒适,譬如能够遮风挡雨。物流公司应该为这些从事超强体力工作的快递员安排淋浴更衣设施,减少他们的工作量,增加他们的休息时间。
快递哥老了之后会继续在岗位上劳动,会成为快递大叔吗?在一些传统的国企,搬运工和其他重体力劳动者会有营养补贴,有医疗保障,有提前退休的制度。这些优秀的传统和制度,今天的物流公司,尤其是那些规模很大、宣示有社会担当的著名企业,是否应该继承?
对弱势群体的关照不仅应该是公共政策,也必须是人们的态度。我们的经济和社会发展到今天,消费者应该逐渐习惯为优良的商品和服务品质付出应有的价格,包括学会付小费。物美价廉的背后,如果是劳工过低的工资和过低的福利保障,那就不是真正的物美价廉。
如果你赞同罗尔斯的意见,给快递哥一笔恰当的小费,是你能够做的最实在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