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之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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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以酒示警

眼见再过几日就到年节,若在绛城,此时人人都要置办年货,杀猪宰羊,烧香作傩舞、祭鬼神,早已是一派热闹景象。蒲城民力敝条,自然要简略许多,不过各家都备些祭祀物品,有钱的宰了猪羊,拿出存了一年的酒,从初一至十五在家中祭祀先祖,又在庙内烧几日香,祭各路鬼神。没钱的买不起荤腥,用粟面捏成了猪羊的模样,供在香案上祭祀先祖,也算是过了个年。

因重耳要求今年一切从简,凡是乡绅富户送来的贡奉一概不收,再加上诸多门客出去办事的办事,回家的回家,所以虽近年关,府内却冷冷清清的。

重耳想起往年在绛城时,晋候举行家宴时的盛大场面,公子王孙济济一堂,宾客仆从往来不息,那是何等的热闹,如今公子们贬的贬,死的死,自己独在这偏远的边邑,年节也不得回去探亲拜祖,重耳只得做了母亲的牌位,供在府内,朝夕祭拜而已。

这日重耳正掐算着胥臣和先轸等人回来的日期,门人说介子推前来求见。重耳命请进来,原来介子推是来拜谢前番重耳向蒲城令推荐自己为书吏一事。

两人互道几句问安的话,重耳又问了些府衙内的事,见介子推这么冷的天,只穿着件单衣,那单衣也是补丁上再打补丁,破旧不堪,重耳让旻拿来两件羔羊皮的袄子,并几吊铜钱,交给介子推。介子推却说什么也不肯收,重耳只得说是给他母亲过年节用的,介子推才勉强收了一件皮袄,拿回去给母亲御寒,别的却再也不肯拿了,重耳只得作罢。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哗,重耳走出去看究竟,只见头须怀中抱着个酒瓮进来,颠颉拉住了问他要酒喝,头须不肯放手,两人拉拉扯扯地在那里纠缠。

见了重耳,颠颉道:“公子来评评理,他刚刚得了人家白送过来的酒,我要喝上一口,他却不肯。”

头须道:“公子明鉴,颠老爷说是喝上一口,谁不知道他若喝在兴头上,这一瓮都不够他喝的,小的哪里敢开这个头?”

重耳不觉好笑,只得道:“我不是说了不得收受他人的东西吗?”

头须道:“公子这就冤枉小的了,这瓮酒是个不相干的人硬要送我的,我原不要他的,他说了一通不着头脑的话,然后撇下酒瓮就走了。”

头须道了原委,原来今天一早有个汉子推着辆车子,在公子府前叫卖好酒,头须嫌他占着门前的道,不许他在这里卖酒。

那汉子道:“我这酒不比寻常的酒,一般人我是不卖的,但遇机缘相合的,就是送他也无妨。”

头须便问他的酒有什么特别之处,他道:“我这酒叫桃李酒,需要在煞热刚退的七月,熟的三枚李子取来,将洗干净了,倒入煮熟的饭米中,速度搅匀了,桃花四朵寻来放入,有八个月的等待光景,酒就大功告成了。”

头须因听他说话颠三倒四的,便要赶他走。

那汉子道:“罢了,我这瓮酒就送了你,回来别忘了帮我多吆喝两声。”说完放下酒瓮,推着车子就走了。

头须遂把酒瓮抱进来,门口正碰上颠颉,头须将刚才的事当成笑话讲了,颠颉听了当场就要揭盖开瓮,尝上一尝,所以有了前先那一幕。

介子推听了头须一番话,笑道:“不说按照这法子究竟能不能做成酒,就说那汉子的一番话,颇为可疑,即是七月,哪里来的李子和桃花,这分明是满嘴不三不四言,道尽七上八下语。”

重耳一个机灵,将卖酒汉子的话在心里又细细念了一遍,登时醒悟过来,忙让头须去把那汉子追回来。头须只得出府去追,去了半日才颓丧着脸回来道:“公子,小的把街巷上的人都问遍了,都说没见着有这么个人过去,小的也是奇怪,诺大个人,难道还能飞上天去?”

重耳连连顿足,众人都摸不着头脑,重耳道:“你们细想那汉子说的话,取每句话的头一个字,连起来是什么,不正是‘杀手将到,速逃,有救’吗?这酒又名为桃李酒,其意就不言自明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介子推道:“此人用这种法子向公子示警,必是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可谓是用心良苦,公子需慎重应对才是。”

颠颉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我老颠在这里,还怕他咋的?别说来个把杀手,就是带了千军万马来,魏犨手下的那五万士兵,也不是当摆设的。”

重耳让人将赵衰和魏犨找来,介子推见重耳这里有事,先行辞别。赵衰今日正在城门口巡守,魏犨在校场练兵,得了信便一齐赶来公子府。

重耳将赵衰,魏犨和颠颉三人唤进书房,先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然后道:“我担心的事还是来了,绛城恐怕已经派出杀手,前来蒲城,虽不知究竟是骊姬还是君父的主意,想来总是因申生之事而起,有人想借题发挥,要将我一并除去。这个向我通风报信的人,虽然不知受何人指使,必是得了可靠消息才来的,依你们的意思,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赵衰道:“当初在下任禁卫令时,就知道内廷司有数位高手,其中一个叫伯鞮的,武功相当了得,号称晋国第一高手,替晋候办事,从来没有失过手,若是晋候派了他来,咱们更需仔细应对。”

颠颉道:“咱们既已得了消息,事先投下埋伏,再多来几个高手又怕他咋的?”

赵衰道:“恐怕不妥,公子若正面与来人冲突,便多了个违抗君令的罪名,只怕下一次晋候便可堂而皇之地领兵前来攻打了。”

魏犨道:“晋候此番并没有直接派大军前来讨伐,说明晋候对公子并不是全不顾惜,而且如此机要之事,已经有消息泄露在外,说明此事还有转圜余地。依在下看,公子不如先到外面暂避,等晋候的怒气消了,申生之事平定下来,再做打算。”

重耳叹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天下之大,何处才是我重耳的容身之地呢?”

魏犨道:“如今齐国为中原诸候霸主,有不少诸候国的公子都前往齐国避难,齐小白都一律予以收留,还赏赐车马田宅,十分优渥。公子是大国宗亲,姬姓后裔,若去齐国,必能得齐候庇护。”

重耳道:“事情紧急,也容不得细想了,那就去齐国罢。你们若愿意与我一同去的,收拾了行装即刻出发,若不愿意去的,我也绝不勉强。”

颠颉和赵衰当即起身作礼道:“公子待兄弟们情深义重,我等愿意毕生追随左右,并无他念。”

魏犨道:“公子是深明大义之人,我魏犨得遇良主,本应誓死追随,只是末将身为都司马,奉命驻守蒲城,有君命在身,不敢渎职,还望公子见谅。”

重耳点头道:“你我职责各异,但都同为国家效力,为晋候尽忠,司马有自己的志向,本公子也不勉强,只希望司马今后以国家社稷为重,以蒲城百姓为念,方才不负魏家先人创下的丰功伟绩。”

魏犨向重耳行礼允诺,颠颉和赵衰去安排车马。三人去了以后,重耳又唤进头须和旻,让他通知家臣,简略地收拾些行李物品,准备随时动身,留几个行动不便的老奴看守公子府即可。

重耳又修书一份,交待下人自己走后将信交给蒲城令,无非是说自己暂时离开蒲邑,让蒲城令好生管辖蒲邑,不得惰怠云云。

忙活了半日,赵衰和颠颉进来说,车马已备齐,准备了大半个月的干草和粮食,足够支持到齐国的,问何时动身?

重耳道:“吕甥去曲沃已有两日,想来也快回来了,等隗小君和小公孙都到了,咱们就走。”

重耳要离开蒲城的消息很快传开去,以柳午为首的一众乡绅族老听说重耳要远行,都备了衣物干粮前来送行,重耳一一与之送别,一直忙到近黄昏,送行的人才散去,那介子推又上门来拜别。

重耳请介子推进了书房,彼此寒喧几句,介子推道:“在下一介庶民,本是极微寒之人,蒙公子厚爱,荐入县衙当了一名书吏,让在下可以奉养亲老,不致学无所用,在下不胜感激。听说公子有急事要离开此地,前往齐国,在下没有什么送别之物,公子若不弃,在下愿跟随公子去齐国,在下虽是一介文弱书生,身无所长,但为公子驱车赶马,侍奉汤水还是当得的。”

重耳听后颇为感动,道:“介先生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还有两件事要烦扰先生留在蒲城,一是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还请先生帮着照看府第,二是前几日有几个出去办事的门客,不日就要回来,到时还请先生将这里的情形告之,并让他们速来齐国找我。”

介子推答应下来,待介子推去后,旻在一旁问:“公子,咱们如今仓促出奔,正是急着用人之际,介子推既然愿意跟随,何不让他一起去齐国呢?”

重耳叹道:“他并不详知我此次出奔的内情,说是前去齐国,其实是仓猝逃亡,这一去路途多有凶险,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本是一介寒士,好不容易得了个安稳谋生的职事,我何苦再去拖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