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格拉纳达王国及其敬献给卡斯蒂利亚【注：西班牙的一个王国，15世纪末它与雷翁王国、阿拉贡王国合并后，其方言成为整个西班牙的标准语。】国王的贡金。

世上曾发生过一场场血腥悲惨的战争，它们将一些强大的帝国推翻（阿加皮达说），其历史被视为十分令人愉快、不乏可贵启迪的研究成果。那么，一次虔诚的十字军东征的历史又如何呢？——它由最为开明的基督君王们发动，目的在于从异教徒的政权中，将地球上一个最美丽也最黑暗【注：此处指社会等的黑暗。】的地方收复。且听独处一室的我讲述征服格拉纳达的故事吧，在那儿，基督骑士与戴头巾的异教徒一点点地争夺安达卢西亚【注：西班牙南部的一地区。】美丽的土地，直到那新月形标志【注：伊斯兰教的象征。】——它是异教徒的象征——被抛弃一旁，用我们赎罪【注：在基督教的教义中，认为人类有“原罪”，故人生来皆负有罪孽。其后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即代表流其宝血为世人赎罪，使世人免去其原罪。】的神圣的十字架取而代之。

自从阿拉伯入侵者打败最后一个西哥特国王堂·罗德里戈【注：罗德里戈（？-711），710年威帖萨国王死后，西哥特的贵族选举他为国王。“堂”在西班牙是置于男士名字前的尊称，指“先生”。】，从而使西班牙遭到毁灭之后，近800年过去了。那是一个极其悲惨的事件，自此，这座半岛便一部分一部分地逐渐被一个个基督君王收复，直至最后，仅剩下格拉纳达这片强大而好战的领土仍处于摩尔人的统治之下。

这个声名显赫的王国位于西班牙南部，一面受着地中海的冲击，每一方都有峰峦起伏的山脉或连绵崎岖的高山，它们一片荒漠，多岩陡峭，因此几乎难以攻破；但在其贫瘠的四周以内，却隐藏着无比富饶青翠的深谷。

在王国的中心便是首府——美丽的格拉纳达城——它宛如掩蔽在内华达山脉【注：位于西班牙南部。】或“雪山”里面。其房屋共有7000座，它们耸立于两座高山之上，中间有山坡和一个深谷，达罗河从中流过。它的街道狭窄，这在摩尔人和阿拉伯人的城市里是常见的，不过时而也有小小的广场和开阔地方。一座座房屋带有花园和内庭，里面种着桔树、香橼和石榴，一处处喷泉使其充满生机；这样，房屋彼此排列在山腰上，城市与树林交相辉映，呈现出一片可爱的景象。一座山上伫立着阿尔卡桑巴，它是俯瞰整个城市的坚固堡垒，在城堡与塔楼当中可容纳40000名驻军；不过它也有自己的后宫，那是摩尔君王们骄奢淫逸的住所，布置有庭院与花园，喷泉与游泳池，以及用最豪华奢侈的东方风格装饰的堂皇富丽的厅堂。依照摩尔人的传统，建造这些庞大宏伟的建筑群的君王必然精于神秘学，能够凭借炼金术为自己提供必要的资金。【注：见苏里塔著《阿拉贡王国史》第20卷第42章。——原注（苏里塔，1512-1580，西班牙的一位史学家，他创立了西班牙史学的现代传统。阿拉贡是西班牙东北部一地区，古时为一王国。——译注）】这便是它极尽光辉之处，即便时至今日，外国人漫步穿行于寂静的庭院和荒废的厅堂里，凝视那些镀金的天花板和饰有格子纹的圆顶，那辉煌与壮美之时——它们经受住了战争的兴衰变迁，以及数世纪以来默默的荒废——也会不无惊讶。

城市四面环绕着高高的围墙，长达3里格【注：旧时长度单位，约为3英里，5公里。】，设有12扇大门和1030座塔楼。其高处和内华达山脉附近终年白雪覆盖，使夏季炽热的阳光变得温和，因此当三伏天其他城市闷热得气喘吁吁时，格拉纳达的一个个大理石厅堂却吹拂着颇为宜人的微风。

然而，这座城市的荣耀之处在于其开阔的平原，它方圆37里格，四周高山环抱，人们骄傲地将它比作大马士革【注：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钢刀十分有名。】那片有名的平原。这是一个令人惬意的园地，众多喷泉和银色蜿蜒的克尼尔河使其清新宜人。摩尔人凭着辛勤劳动与不凡智慧，将河水引入上千条小溪，使之广泛分布于整个草原。的确，他们使这片让人喜悦的地方变得繁荣奇妙，并且自豪地对它进行装点，好象它是一位受到宠爱的情人。一座座小山上种着果树园和葡萄园，一处处山谷被镶饰上花园，宽阔的平原上覆盖着波浪般的谷物。这儿可见到大量桔树、香木缘、无花果和石榴，另有大片大片的桑树——最精美的丝绸即用它制成。葡萄藤从一棵树爬到另一棵树，一串串鲜亮茂盛的葡萄悬挂在农舍周围，夜莺的歌声不绝于耳，让小树林充满喜气。总之，这儿的大地如此美丽，空气极为纯净，这片美妙地方的天空无比宁静，以致摩尔人想象着他们先知【注：指穆罕默德。】的天堂就在格拉纳达王国的上空。

这是一片得天独厚的王国，大自然给予了它丰富的恩赐，并且使它颇为坚固；就是在这片领地里，穆斯林的财富、英勇与机智曾经给西班牙带来耀眼的光彩，但这一切已渐渐衰退，只在格拉纳达还有着最后的立身之地。穆斯林其余的王国土崩瓦解，反倒使格拉纳达辉煌起来，但也正因为如此，它才成了基督徒们唯一的眼中钉。这座摩尔人的首府于是便成为亚洲人奢华生活与高雅举止的唯一场所，同时混合着战争的刀光与喧嚣。人们仍然致力于文学，哲学与诗歌也有其流派与门徒，所讲语言据说是最雅致的阿拉伯语。所有阶层对于服饰都满怀热情。他们的一位叫卡蒂比的作家说，上层阶级的公主、小姐们对于奢华富贵所怀有的热情，已上升到疯狂程度。她们穿戴着金银腰带、手镯和脚镯，这些饰物用高雅的艺术精美地制成而成，上面镶嵌有橘红宝石、贵橄榄石、绿宝石和其他珍贵宝石。她们喜欢打着漂亮长辫，并加以修饰；或者将辫子打成结，上面的珠宝光彩照人。她们身材优美，皮肤极其白皙，言谈举止优雅迷人；微笑时如卡蒂比说，显露出耀眼的皓齿，而且她们身上的气息也如花儿一般芳香。

摩尔骑士没有穿盔甲时，喜欢穿上具有波斯人风格的服饰，外衣用质地最精细的羊毛、丝绸或棉布做成，上面的条纹色彩各异，十分美观。他们冬天穿的外套，是非洲人穿的那种大氅，不过在炎热的夏天他们则穿上洁白的亚麻织品。同样的奢华也广泛用于军用装备上。他们的盔甲上面镶嵌着金银。短弯刀【注：土耳其人、阿拉伯人等东方人用的一种刀。】的刀鞘经过精工制作，并饰以华贵的徽章；刀刃产于大马士革，上面刻有可兰经经文或有关军事的和爱情的格言。皮带为镶嵌着宝石的金色细工饰品。其非斯【注：摩洛哥北部城市。】匕首上有阿拉伯式的图形。长矛上面有鲜艳的飘带。他们的马身上披戴着绿色和红色的丝绒马衣，并织以丝绸，饰以金银，极尽富贵。这支年轻的骑士队伍拥有着豪华的军事装备，摩尔国王们对此也予以鼓励，他们下令凡用于这些装饰上的金银均不得征税；而格拉纳达骑士团的女成员们所穿戴的手镯和其余饰物，也享受同样待遇。

在数以千计流传至今的民歌里——这些民歌给西班牙的爱情文学，给西班牙一切与爱情有关的事物，增添上了一种情调与色彩——我们可看出骑士们对于女子所表现出的殷勤，此种殷勤在摩尔史上这段富于浪漫的时期，曾普遍盛行于男女之间。

战争是格拉纳达及其居民们处于的正常状态，普通人随时准备应召奔赴战场，整个上层阶级就是一支卓越的骑士团。一个个基督君王们，尽管收复这座半岛其余领地十分成功，但他们发现胜利在这个以山为界的王国却被阻碍。每座山峰都设有了望塔，时刻准备夜里点火或白天放烟，发出全国警惕着的入侵信号。深入这危机四伏的国家的山隘狭谷，袭击一座边境上的堡垒，或在首府的眼皮底下去它平原上偷袭，匆忙进行一番掠夺，是卡斯蒂利亚的骑士们最喜欢采取的英勇行为。不过他们从不声称要占据遭到自己掠夺的地区，而只是洗劫、烧毁和抢夺之后跑掉。这些可怜的袭击，又受到摩尔骑士同样手段的报复，他们最大的乐趣就在于“破坏”，即侵入山那面基督徒的领地也掠夺一番。

像这样的游击战，长期在格拉纳达与其最强大的敌人卡斯蒂利亚和莱昂【注：西班牙西北部一地区。】王国之间展开。在战斗中，基督与穆斯林骑士们进行着激烈而全面的对抗，一个个表现得英勇顽强，胆大机智。不过格拉纳达的资源却因此逐渐耗尽，力量也削弱下去。所以在最后的一些国王中，有一位叫阿文·伊斯梅尔的王国曾遭到袭击，平原被毁，使他灰心丧气；他意识到战争对自己的王国不利，于是在1457年与卡斯蒂利亚和莱昂国王亨利四世作出休战协定，规定每年向亨利四世交纳1200多卜拉或皮斯托尔【注：二者均为西班牙古金币。】贡金，并释放600名基督俘虏；假如没有俘虏，就得交出同样数量的摩尔人作为人质——所有这些都将在科尔多瓦市敬献。【注：见加里贝著《西班牙史简编》第17卷第3章。——原注】

然而这一协定并不全面，有着异常的保留权利。它并不包括与哈恩【注：西班牙安达卢西亚地区哈恩省省会，曾先后被罗马人和摩尔人占据。】接壤的摩尔人的边疆，两国于此地仍可有战事发生。协定也未禁止对城镇和城堡进行突袭，只要仅仅是暗中进行的袭击，没有号角声，没有飘扬的旗帜，没有安营扎寨，也没有正规的包围。所以这项协定只持续了3天。【注：见苏里塔著《阿拉贡王国史》第20卷第42章；马里亚纳著《西班牙史》第25卷第1章；《摩尔王布莱达》第5卷第3章；贝莱达著《西班牙中的摩尔人克罗尼卡》。——原注】

阿文·伊斯梅尔忠实地遵守着停止协定，可是他的长子穆勒·阿布·哈桑却对此难以忍受；哈桑是个暴躁好战的王子，喜欢身披盔甲、骑上战马。一次敬献贡金时他正好也在科尔多瓦，亲眼目睹了基督徒们的嘲笑与奚落，一想到那令人羞辱的场面他就热血沸腾。1465年父王驾崩时，他彻底终止了敬献贡金，只要一提到这事就足以使他勃然大怒。

“他是一个凶猛好战的异教徒。”阿加皮达说。“他对于神圣的基督教的怨恨，早在其父有生之年就有所表露，而这恶魔般的敌意，在他终止敬献最正当的贡金这件事上更是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