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言
熊贵平同学博士毕业有年,其博士学位论文屡经修改后,即将以“王阳明佛教观研究”为题在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付梓,来函邀我为之序。我乐于为之,亦当勉力为之。
贵平虽然离开了武汉,但似乎一直在我身边。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个勤奋而又倔强的学生。这一点后来在他的微博中得到了印证。他说:
犹记当年考研,不甘心一辈子只和普通学校打交道的我毅然选择了报考北京大学,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我认为考任何一所学校都要经受激烈竞争,备考过程都要吃苦,也就是说,考北京大学要竞争、考江西师大也要竞争;考北京大学要吃苦,考江西师大也要吃苦。既然如此,考江西师大,不如考北大!考北大没有成功,只要上线,还可以调剂。另外,我出身微寒(注:应为寒微),只有靠自己的努力才能改变命运,若是还考普通院校,它能给我多大的平台?或许北大不一样!因而我选择了北京大学,准备全力以赴拼一下。书记召开考研动员大会,听说有人要考北京大学,说了一句话:考研要量力而行!我很是心虚,难道自己的想法不对?是否江西师大的学生考北京大学就不自量“力”?是否需要换个学校?我为此纠结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方志远先生到学生宿舍来了解学生的学习动态,听了我的志向和顾虑,先生只说了一句:假如北大只招一个,那就是你!当年,先生或许是随口说说;现在,先生或许不记得是对谁说。但先生的这一句话是迷雾中点亮的明灯,驱散了我心头郁结的阴霾;是向懈怠者吹响的号角,激发了我内心深处对成功的渴望。信靠着先生这句话,我最终圆梦北大。回过头来想想先生的话,我认为他诠释了一种精神,那就是:深信自己能,敢与强者争。实在地说,考研中竞争对手很难精确评估,要获得胜利只有全力一拼。
之后他还因此举办了考研辅导班,为北京大学等名校输送了一些研究生。他在附记中还说:
2008年始我考入武大,师从麻天祥教授专治中国佛教,也涉及阳明等明儒群体。我猜想先生当年的那句话当是化自高扬心性的阳明学。
贵平学的是历史专业,以“通古今之变”为冀求,却又有“究天人之际”的思考。之前以及博士在读期间,似乎对近代僧人印光法师的净土信仰饶有兴趣,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思辨性强的王阳明的心性学说,除了环境使然,或许这正是他选择阳明学的思维基础。
毫无疑问,学术论文,当然包括博士学位论文的写作,问题意识是第一要务。自然要发现问题、提出问题、解决问题。贵平把它归纳为“研究什么”“为何研究”和“怎样研究”,并且认为,它们将自然内化为研究成果的文本的内在逻辑,进而成为对文本进行评价的基础和依据。贵平的博士学位论文以及现在的《王阳明佛教观研究》正是在这样的思想基础上建构起来的。
显而易见,《王阳明佛教观研究》是以王阳明的佛教观为研究对象,并通过王阳明的佛教观这一个案,探寻文化间的交流与碰撞、冲突与融合的内在机制和普遍规律。为达到这一目的,贵平首先从王阳明的圣人观出发,通过对圣人的本质——“道”的分析与归纳,考察“道”的内在化对王阳明的是非观和佛教观的影响,揭示出“道”论与是非观、佛教观之间的内在逻辑关联,从而得出全书的核心结论——人们对异质文化是排斥还是接纳以及排斥和接纳的范围和程度,就其深层动因来说,与其所持有的“道”论(真理观)密切相关。应该说,在方法论上,《王阳明佛教观研究》有劳思光“基源问题”研究法的影子,但就其精神实质而论,尚属宗教学的进路。当然,劳氏把中国哲学史上每家理论都视为根源于某种“基源问题”的有机体系,凸显了思想理论的整体性,但在“基源问题”的认定和把握上难免存在主观性。《王阳明佛教观研究》吸取劳氏所提出的思想是一个有机整体的观点,但在“基源问题”的判定上,坚持了“宗教是文化的核心”的认识,把思想文化看成是人类面向终极关切不断生发的产物,或者说是一个宗教的人在走向自我完善过程中的倾诉和宣泄。具体到王阳明的研究上,贵平把与“道”合一、成为圣人作为王阳明的终极关切和理想践履的内在动因,并规定着王阳明的精神面貌和思想文化的理论特质。正是“道”的内在化导致王阳明思维方式发生了巨大转变,使得他的是非观、佛教观等与明代前期诸儒有着显著的差异。如此,遵循“道”的内在化进而圣人观、是非观、佛教观之演进次序的书写方式,充分展现了王阳明思想的生成动态,表现了有别于其他学术研究的特征。
学者曾言,“观察现实,应当有历史感;研究历史,应当有现实感”。它告诉我们,学术研究要在历史和现实之间实现双向融合。发掘现实问题的历史维度,才能明了问题的源流本末,对问题的把握才有深度和厚度;豁显历史问题的现实意义,才能使历史活在当下,真正成为“当代史”。贵平之研究,在学理上,是要探寻新文化生成的内在机制和基本规律,总结出中国特色的宗教对话模式;在实践中,则是为正在开展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文化建设提供历史借鉴,为世界范围的宗教对话贡献东方的智慧。这就是他的“历史问题”的“现实关怀”。正像汤用彤先生说的:“过去的事,往往可以作将来的事的榜样。”贵平在儒士佛教观的研究中,不仅仅停留于历史事件的追索,而且具有浓郁的现实关怀;不仅仅揭示儒士佛教观之所是,而且进一步探寻何以成其所是;不仅仅局限于儒佛关系,而且更具有宗教与文化的广阔视野。
扎实的第一手材料、独到的研究方法和严谨的治学态度,使得《王阳明佛教观研究》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作为该书蓝本的博士学位论文,也得到了评审专家的一致好评。书中最见功力之处是对王阳明学说特质的把握:贵平一改学界“阳儒阴释”“儒体佛用”之说,提出“儒因佛缘”之义,既肯定了王学的儒学特性,又令人信服地分析了它与佛教禅宗相似的原因,深得佛学的神髓。另外,在佛教中国化的把握上,作者从儒士这一文化接受主体切入,通过仔细辨析进入儒士视域中的佛教元素及其因革损益,从而得出在“道”的内在化者的思想体系中,异质文化只具有形式的意义这一结论,深化和推进了佛教中国化的认识。
学术研究永远是在通向真理的路上,饱尝艰辛得出的成果也将不断地经受事实无情的证实和证伪,因而学术研究的意义不在于提出颠扑不破的永恒真理,而在于在对未知的探索中实现自身乃至社会的良性提升。贵平积数载之功,成一家之言,不足之处,或许难免,然而勤奋好学,不忘初心,窃为之赞许。观其未来,我瞩目焉。
麻天祥
丙申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