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结论

本文试图解释为什么以王道为基础的政治领导力能帮助崛起大国塑造有利的国际环境。古典现实主义和道义现实主义都强调国际道德的重要性，但是古典现实主义没有区分国际道德的不同层次。道义现实主义理论则分析了国际道义与不同类型的国际权力之间的关系，并推论认为，国际战略信誉是崛起国建立世界领导地位和获得比霸权国更多盟友的必要条件。

国际体系的无政府性决定了崛起国与霸权国、崛起国与其他强国之间的结构性矛盾将造成崛起国的“崛起困境”。崛起国越强大，其所承受的国际体系压力就越大。依据道义现实主义原理，除非崛起国主动地去塑造一个有利于自身崛起的国际环境，否则它面临的国际环境只会恶化。为了塑造更为有利的国际环境，崛起国需要承担较多的安全责任，否则会自然而然地恶化与邻国的关系。韬光养晦战略之所以不能为中国实现民族复兴提供有利的国际环境，是因为这一战略逃避国际安全责任，使他国认为中国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大国。王道的政治领导者把战略信誉看作国际权威的基础，因此也会把战略信誉视为最重要的国家利益。习主席的奋发有为战略旨在提高中国的战略信誉，包括为邻国提供安全保障。道义现实主义认为，安全合作是崛起国与他国建立可靠战略关系的基础，只有通过安全合作才能减少邻国的恐惧，增加小国的依赖，赢得更多的战略支持。

2013年，在奋发有为战略的指导下，中国取得了明显的外交成就。道义现实主义认为，取得这些成就的主要原因是外交政策从经济导向转为政治导向。不同于韬光养晦战略以经济利益为核心价值，奋发有为战略视政治尊严是高于经济利益的国家利益。为了保持尊严，奋发有为战略把“交友”作为中国外交政策的首要目标。中国的对外经济援助从加强战略关系而非增进经济利益的角度考虑，从而很自然地改善了与世界大多数国家的关系。为了塑造有利于民族复兴的环境，习主席还提出了与周边国家建立“命运共同体”的目标。无论“命运共同体”是比联盟更紧密或更松散的国际组织，它至少要包含军事合作。要建立“命运共同体”，中国就需要增强自身的战略信誉，就得对“命运共同体”的成员实行讲道义的政策。在建成“命运共同体”之前，奋发有为战略至少可以确保大多数国家在中美战略竞争中选择中立。

根据道义现实主义原理，奋发有为战略之所以稳定了2012—2013年的中美关系，主要原因是这个战略把中美的“假朋友”关系定位于“和平竞争”的关系，即新型大国关系。当中国坚持韬光养晦战略时，中国和美国都不愿承认两国之间存在结构性矛盾，双方均采取“假朋友”战略。“假朋友”具有既是关系性质又是外交策略的二项性特点。作为外交策略，它可以暂时缓和中美之间的紧张关系，但同时也提升了双方对对方利好行动的不合理期待。过高的期望会导致一方对另一方不利行动的过激反应。因此，在中国实行奋发有为战略之前，中美关系非常不稳定。与韬光养晦战略相反，奋发有为战略建立在崛起国与霸权国存在结构性矛盾这一假定之上。2011年8月，习主席与拜登达成中美两国开展良性竞争的共识。中美双方承认它们之间的关系是竞争性的，双方对另一方利好行动的期待有所降低，这有利于双方关系变得稳定。2013年年底拜登访华时对中方所说的话即可支持这一解释。拜登说：“你们非常坦率，同时非常富有建设性。从一开始我对这一点就印象非常深刻。”他还说：“发展新型关系，非常需要这种品格。坦率出信任。而信任是真正的变革，即建设性变革的基础。”

在国际形势两极化的过程中，崛起国想隐藏自身实力是做不到的。韬光养晦战略要求中国尽可能地避免承担国际责任，但无法减轻国际社会要求中国承担更多国际责任的政治压力，于是中国被视为“不友好”甚至“不道德”的国家。相反，奋发有为战略鼓励中国承担起与中国的国家利益、国家实力以及世界第二经济大国地位相符的国际责任。这样的战略有助于中国建立起一个讲道义和负责任的大国形象。2013—2014年，在发展中国家，尤其是在非洲，中国的国际形象大幅提升。中国在非洲搞“经济殖民主义”的形象有所改变，其主要原因是中国向南苏丹派遣了作战的维和部队，体现了中国承担国际安全责任的政策。

奋发有为战略之所以能够为中国实现民族复兴塑造有利的国际环境，其主要原因是该战略蕴含了一种新的价值观，即新型义利观，其本质是道义高于经济利益，道义的具体内容是公平、正义。公平、正义这两种政治价值观是普世性国际道德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绝大多数国家的共同价值，因此它可以帮助中国获得更多的国际支持，而韬光养晦战略的核心价值观只是获取经济利益。不幸的是，在任何一种文明里，这种价值观都被视为是自私的。这意味着，继续坚持韬光养晦战略的核心价值观，势必会损害中国的国际形象，无法塑造有利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国际环境。

到目前为止，很多中外学者都认为中国的奋发有为战略是注定要失败的。一些人甚至将奋发有为战略与一战前的德国政策或二战前的日本政策相提并论。本文没有论证奋发有为战略必定会使中国崛起成功，而只讨论了与韬光养晦战略相比，奋发有为战略可以更好地塑造有利于中国崛起的国际环境。奋发有为战略的最大风险不是发生与美国的战争，而是发生与邻国尤其是与日本的军事对抗。在中国与邻国相对实力差距不断拉大的情况下，奋发有为战略很容易被视为一种强硬战略。因此，中国需要非常巧妙地实施奋发有为战略，避免在他国眼中成为一个鲁莽行事的大国。同时，中国还需要防止国际社会支持那些故意挑战中国的国家。

由于中国实行奋发有为战略的时间还较短，对其作用的评估还有待今后历史的检验。不过，迄今为止，奋发有为战略取得的外交成就是明显的，习近平主席领导的中国政府目前在国内外都已经获得了良好的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