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广东留学发生的时代机遇

广东留学是中国近代社会风云际会的产物，广东留学表现着广东人睁眼看世界的强烈精神渴望，广东留学是广东人敢为天下先的行为实践。

1．广东留学与近代中国社会的风云际会

漫长的农业文明所塑造的华夏民族，在文化心理构成的情结中深深地植入了以土为根的生存理念。于是，固守本土、自我生存不仅是一种现实生活方式，更是一种潜意识心理。所以在中华文明的历史过程中，虽然有公元前140年的西汉张骞出使西域，但那更多显现的是政治背景下的外交游说旅行。虽然有公元627年间的唐高僧玄奘的西行求经，但那更多显现的是单一文化控制下的佛界佛事行为。虽然有公元1405年后的明代郑和七下西洋航海贸易和探险，但那更多的带有当时的“天朝上国”滋生出来的“耀威异域”而“宣教化于海外”的心理精神。华夏中国是在自我的世界里看着自我，发展着自我，从来没有把自己融入世界大同的发展空间里。

中国人留学西方，是人类东西方文明交替发展的必然。西学东渐，是中国留学人救国强国的共识。

欧洲文艺复兴运动的出现，可以说是开始了人类文明发展史的一场新革命。人文主义思想的倡导，使得欧洲大陆随之引发了对科学精神和技术创新的热烈追求，由此相继而来的是大航海的地理大发现、启蒙运动、资产阶级革命、工业革命。从15世纪到17世纪的300年间，欧洲大陆褪尽了中世纪的黑暗铠甲而进入近代文明社会。而又经18世纪和19世纪的200年的巨变式扩张发展，西方社会已经完全进入现代工业文明社会的新时代。于是，西方文明就以它最先进的精神特质开始引领人类世界的发展。

然而与西方社会相对照的东方世界的中国，虽然15世纪之前以华夏文明为代表的东方文明代表了人类最先进的文明，从汉代到明朝前期，是泱泱中华在引领14世纪之前的人类社会前行的步伐。可是由此之后，孤踞东方的古老中华，更加滋生了她以自我为中心、唯我独尊的自闭式发展理念，依然按照千百年来所形成的传统，迟缓地移动着沉重的步履。因为自近代文明之前，泱泱中华在500多年的历史进程中，可以说都是长久处在一个相对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封闭自守的空间里顽强地自我更新发展着，依然像没有睡醒的狮子在夜郎自大的自赏中唯我独尊。

人类进入19世纪后，西方列强伴随着工业文明的强盛，也开始了他们扩张殖民的新时代。于是，当西方列强的现代商品和坚船利炮轮番地逼迫于我族门下的时候，这个长久锁闭在农业文明建构起来的帝国大厦顷刻间就轰然颓败倒下。古老封建的中华帝国，因西方列强的侵略而感到屈辱，也因西方列强的洞开国门而看到了不一样的另一强势世界。

于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帝国，与一个欧风美雨冲击下的时代，就这样交会在了19世纪中叶的中国社会。在这样一个充满转型的风云际会的特别时代，已经羸弱了的大中华终于开始了自我的反省思考。文化的自闭必然导致精神心理的自闭，而有观念意识的滞后就不会有行为实践的新作为，一个在自闭狭窄圈子里行走的人，肯定只能使自己越来越羸弱。严酷的现实迫使我们从那个千年的封闭藩篱中走出来，生存发展的境况更迫使我们必须睁眼去看世界，必须身体力行地融于世界。因为近代中华的复兴，不可能在自身中再寻找到新生的能量，必须在另一样的世界中获得发展的动力源。只有把自己真正融入大同世界，在异质文化的交互碰撞中，方才可能获得新知、改变观念、重树精神、启动行为，这就成了当时有识之士们的共识。而融入世界寻求新生的最佳途径，在当时唯有留学一条。所以，走出国门，留学海外，就成了当时最具影响力也最见成效的社会现象。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近代中华的复兴，因留学而兴起，因留学而发展，因留学而走向了现实。

回眸人类社会近现代发展的历史，留学教育在异质文化融合、东西方观念碰撞、科学技术交流、生产经济发展、社会文明进步等方面都表现出了一种特别巨大的能量性作用。在这种质性的化合中，留学的过程和留学的结果，就变成了一种发展的能量供给之源，就成了一座能够快速更新自强的通畅之桥。谁能率先而行，谁就会获得先决发展的种种优势，谁也就会更快更早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所以，容闳的率先而为，踏出的绝不是仅仅属于他个人有所为的发展步履，而是一个觉醒了的民族要走向“日趋于文明富强之境”的勃勃雄心。而由容闳倡导组织留美幼童计划的实施，也不仅仅是一个个小学生读书的简单行为，它更是一个觉醒民族要把更新自强的雄心变成发展现实的伟大的果敢实践。封闭了几千年的国门，就在这样的留学实践中，终于洞开了，终于亮开了天窗，终于呼吸到了清亮新鲜的空气，终于使这架行将老朽的机器在获得了全新保养后又加足了能量开始了它的轰然作响。

同时，我们更应该看到的是，在这样的留学现象背后所形成的“西学东渐”和“东学西渐”良性互动的发展机制。正是在这样一个双向的良性互动中，我们才看到了一个与我们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有了一种现实性的比照。在比照当中我们也才逐渐建立起了新的发展理念，学习了新的生存生活方式，有了新的期望目标，一个完全不同于过去封闭世界的新世界建设，才实实在在的有了精神心理，更有了实践行为。而留学现象，也就在这样的过程中逐渐演变成了文化，留学行为中就有了更多的具有文化内涵性的内容，它与一个民族、与一个社会的构成发展间越来越形成了许许多多相互依存、相互影响的关系。这种留学文化，正是广东香山人对中华文化的一个特别贡献。因为正是这样的留学文化，中华民族才置身于世界的大家庭中，获得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和发展能量。

近代中华的复兴，必须是在另一样的世界里获得发展的动力源！于是，在这中华近代复兴的步伐中，走出国门，海外留学，就成了当时最具影响力也最见成效的行为现象。可以毫不过分地说，近代中华的复兴，因留学而兴起，因留学而发展。

2．广东留学与广东人睁眼看世界的精神渴望

广东人是中国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个群体。广东人之所以能够创造中国近代社会那么多第一，就在于广东人最早看到了一个不同于自己的新世界，而且又能敢为天下先地去实践一个新世界的创造。

梁启超在分析广东地缘特点时就说，在外人看来“广东一地，在中国史上可谓无丝毫之价值也……崎岖岭表，朝廷以羁縻视之；而广东亦若自外于国中”。而实际上在全球的视野中来看广东的话，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景象。梁启超分析说如果把广东放进世界地图中来看，广东就有了一种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优势，广东是中西海路通商的关键点，“为世界交通之第一等通道”。而处在这个通道上的两颗明珠，一个是澳门，一个是香港。这就构成了广东这个特殊的地域所独具的地缘。而正是由于香港和澳门这两个特殊的岛屿在数百年来的特殊境遇所构成的特殊地缘，珠江口就成了中华的一个特别的地缘所在。这个地缘的特殊性就在于它的流通海外，就在于它的面向西方。

中国社会自唐代以来，其社会的每一次变革性的发展，无不是由北顺东而向南，向南的这个大门口就是珠江口。封闭的时候，发展的中心回北回东，封闭到衰落而不能持续时又开放，而开放则又从南而起。唐宋是如此，元明亦是如此，到了清代更是如此，以至于到了近代中国的大开放更是如此。珠江口是中国社会开放的地缘，是中国走向世界、世界走向中国的地缘。如此的地缘，才能有如此的开放。如此的开放，也才会有如此的改革。如此的开放改革，才更会有如此的发展。而在广东这个大格局中，实现地域变革到引领促使中国社会变革是香山地域率先开始的。而在香港和澳门的两颗明珠中，也是澳门即香山最先亮出光彩的。

因此，广东地域是中国社会最不保守而乐于接受新生事物的地方。由此广东就成了中国近代社会最先实行开放改革的地域，是中国近代社会最先实行变革转型的地域，中国社会的现代化转型就是由广东香山人促成的。几千年漫长封建社会的农业文明，成就的小而全的小农经济发展模式，培植起来的也只能是这种小农经济下的小生产者意识。而如此观念意识下的循环往复式的小农经济经营，使得生产单位愈加封闭，整个社会也愈加封闭。封闭者的社会不可能有强势的发展，只能是在挣扎的残喘中苟延着逐渐死亡。处在这样情势中的晚清社会，谁能给予它一剂醒药？他就是广东香山人。自鸦片战争以来，是广东香山人成了中国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个群体。

如果说在近八百年的广东香山历史中，1573年是个转折之年的话，那么前四百年是广东香山人在生存挣扎中历练心态磨砺精神的生命沉默期，而后三百多年则是广东香山人引领潮头变革社会的辉煌期。特别的广东香山地域造就了特别的广东香山文化与广东香山人，特别的广东香山是封建帝国的掘墓者，更是现代中国社会转型的实践者。因为开放是广东香山人的文化心理，改革是广东香山人的实践精神。就是在这样一种学习西方世界以强我中华自身的精神引领下，广东社会的全面性变革促动着广东留学不断向新的高度发展。

3．广东留学与广东人敢为天下先的行为实践

广东社会是一个向未知世界不断探索的社会。西方的人来了，他乐于相融。西方的物来了，他乐于使用。西方的文化来了，他乐于接受。广东人的这种心理开放，就是广东人最勇于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就逐渐蓄养了广东人敢为天下先的实践能力和气魄。

正是广东人的这种向世界看齐的精神，中国社会从政治革命、思想启蒙、教育奠基、商业开发、工业制造入手，率先开始了“洋为中用”的破冰式的探险，中国社会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了它现代社会转型而重新复兴的步伐。

政治革命的民主主义旗帜，率先出现在广东香山的翠亨村，高擎着这面旗帜旗手的就是孙中山。作为民主革命先驱者的孙中山，他倡导“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他要实行民族主义、民权主义、民生主义。而响应者有容闳、唐绍仪、郑藻如、杨逸仙、林伟民、苏兆征、杨匏安等。如此宏伟的政治目标，如此严整的革命纲领，如此周详的实施步骤，如此在所不辞的前赴后继行为，突出展现了广东香山人胸怀天下的宏大志向抱负，集中表现了广东香山人矢志不移的坚定坚韧品质。正因此，几千年延续的封建帝王大厦才会在他们面前轰然坍塌，一个新的共和国才会在这坍塌的废墟上屹立起来。

思想启蒙的变革呼唤，率先出现在广东香山的雍陌村，疾声唱出“富强救国”第一声的就是郑观应。从《救时揭要》、 《易言》到《盛世危言》，如此博大精深的思考和如此缜密深入的理论阐述，形成了他以“富强救国”为核心的启蒙思想体系。“欲攘外，亟须自强。”“欲振工商，必先讲求学校，速立宪法，尊重道德，改良政治。”于是，政治上主张君主立宪制，进行民主变革；经济上主张学西方技术管理经验，“以商立国”,“兵战不如商战”, “借商以强国”；军事上发展强大海军和陆军；外交上实行平等外交。郑观应的民主改良主义思想的传播，直接促成了以孙中山为代表的民国革命火种的燃烧。

实业自强的敢作敢为精神，是由广东香山买办们来率先实践的，广东香山成了中国买办之乡。买办是殖民地社会的产物。它是西方商务贸易者在对华贸易过程中雇佣的商务代理人。由于中国第一商贸口岸之地是澳门，所以香山地域就成了中国买办最先兴起的地方。从19世纪后半叶起，随着东西方通商口岸由澳门向广州、香港、上海、天津、汉口、九江等新的通商口岸的渐次转移，买办作为一个全新的社会阶层迅速膨胀，而在这个新的社会阶层中能力最上、人数最多者当属广东香山人。广东香山人几乎在当时西方人开办的外贸和商业经营的洋行、商号、钱庄等领域中以举足轻重的地位占据了大半壁江山。他们利用最早发展的基础和特殊的地缘关系以及长期经营所形成的血缘人脉的优势，父子相传，弟兄互帮，朋引亲牵，彼此提携，相互照应，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香山买办群体。当时香山地区的唐氏、郑氏、徐氏、莫氏四大家族发展成了血脉相传的大买办家族。唐廷枢一家三代买办，徐润是上海滩一等的大买办，郑观应不仅是思想启蒙、倡导“商战”第一人，同时也是一等的大买办。莫仕扬家族更是以“买办”而立家兴家。香山地区的买办和买办商人，在促进近代中国经济发展的同时更成了第一批和西方外国人走得最近的中国人，中国现代民族工商业的起步和发展就得益于他们。

教育为本的身体力行，率先出现在广东香山的南屏村，跨出国门留学的第一人就是容闳。作为中国留学生之父的容闳就成了中国近代在教育上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19岁的容闳只身远赴美国耶鲁大学求学，先后7载，怀抱“以西方之学术，灌输于中国，使中国日趋于文明与富强之境”的梦想学成即归国组织了中国第一批30名幼童赴美留学，以后又组织三批共90名幼童赴美留学。正是这120名留洋学子，成了中国最早系统全面接受西洋文化的人，日后也就成了中国社会发展的诸多领域的栋梁之材。中国社会近代史上的许多第一都是出自他们中间。教育是一个不能即刻显现眼前利益的投资，但有识之士看到的却是教育立人强国的永恒之力。香山人不仅有这样的胸襟眼光，更有着身先士卒的身体力行和坚忍不拔的实施落实。“教育为本”的实行是广东香山文化启示的智慧结晶，但它更成了广东香山文化中的灿烂篇章。

如果说能够睁眼看世界，成就的是一种心理文化精神，那么敢为天下先的行为，成就的就是一种创新以发展自我的价值。广东留学之所以能够起步于广东，之所以能够发展壮大而影响整个中华世界，既得益于这种睁眼看世界的心理精神，更得益于这种敢为天下先的价值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