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一代宗师开先河
蔡元培(1868~1940年),字鹤卿,号孑民,浙江绍兴人,近代民主革命家、教育家、科学家。
蔡元培
1885年考取秀才,1886年设馆教书。此后,连续中举人、取进士、点翰林、授编修。1898年,弃官从教,初任绍兴中西学堂监督、嵊县剡山书院院长、南洋公学特班总教习。1902年,组织中国教育会并任会长,创立爱国学社、爱国女学,均曾被推为总理。1904年组织光复会,1905年参加同盟会。1907年赴德国莱比锡大学研读哲学、心理学、美术史等。武昌起义后回国,1912年1月就任南京临时政府教育总长。不久,由于不满袁世凯的专制而辞职,再赴德、法等国学习和考察。1915年在法国组织勤工俭学会,1916年发起组织华法教育会,提倡勤工俭学。1916年12月回国,任北京大学校长。1924、1926年中国国民党第一次、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入选中央监察委员会。1927年,担任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委员、中央特别委员会常务委员、国民政府常务委员、监察院院长、代理司法部部长、大学院院长。1928年辞去各行政职务,专任国立中央研究院院长,另兼任交通大学、中法大学、国立西湖艺术院(即杭州艺专)等多所高等学校校长、院长以及故宫博物院理事长、北平图书馆馆长等职。1932年,同宋庆龄、杨杏佛等在上海组织中国民权保障同盟,被推为副主席。晚年,为抗日救亡事业奔波,努力促成国共合作。1938年,被推为国际反侵略运动大会名誉主席。1940年3月5日在香港病逝。
一 五四前主持北大校务
1916年9月1日,蔡先生在法国收到教育总长来电,说“请我公担任北京大学校长一席,务祈鉴允”。他立即在10月2日离开欧洲归国。
1916年12月26日,蔡元培被正式任命为北京大学校长;1917年1月4日,蔡元培在北大正式就职,开始了一生最具建树的高教改革。他根据多年在国内办教育的经验与两次游学德、法取得的认识,将二者有机地结合起来,从北大的实践出发,从根本上推行了多方面改革。顾颉刚回忆悦:“1917年初,蔡元培先生来北大,逐步使北大发生了巨大的、质的变化”,并“着手采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大学的教育方针和制度,来代替北京大学那一套封建主义的腐朽东西”。
在蔡元培任北大校长前,他的许多知心朋友就劝他别去担任此职务,当时的北大太腐朽,如治理不好会毁掉他的声誉,但孙中山却认为:“北方当有革命思想的传播,像蔡元培这样的老同志,应当去那历代帝王和官僚气氛笼罩下的北京,主持全国性教育。”最终蔡元培还是进了北大。
在当时的北大,官僚习气的浓厚,意识和观念的陈旧,生活作风的腐朽弥漫着校园。大多数学生都是京官及外官候选,仍继承前清老爷式的作风,不认真读书,只想混张毕业文凭作为升官发财的敲门砖。对于学术研究,毫无兴趣。北大被视为科举时代的翰林院,教学质量很低,学生对专任教师都不欢迎,认真的教员就会遭到学生的反对。至于教员,一些教师原是北洋政府的官僚,学问不大,架子却特别大,有的教师不容许在学校内有新思想,不学无术混饭度日者居多。学校制度混乱,学术空气稀薄,学生课外没有高尚娱乐,大多在校外进行吃喝嫖赌等不正当消遣,部分有钱的教师和学生生活糜烂,是妓院的常客,真可谓乌烟瘴气。这就是1916年以前北大的腐败校风。
蔡元培对北大的改革从进入北大校园那一刻就开始了,“他到校第一天,校工们排队在门口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他一反以前历任校长目中无人,不予理睬的惯例,脱下自己头上的礼帽,郑重其事地向校工们回鞠一躬,这就使校工和学生们大为吃惊。他倡导民主作风,最重要的在于他对各种学术、各种思想的兼收并蓄,也在于他确能使学有专长的学者、办事有创造性的干部,在他的领导之下,发挥才能,施展抱负。关于校内事务,他尽量让大家发表各自的意见,提出方法,做到民主办学。另外,还创制了各种会议制度,如校务会议、教务会议、教授会议等。在对待封建专制文化上,蔡元培采取批判的态度,以达到改革的根本目的,他认为“所谓‘以孔教为国教’者,实不可通之语”。
上任伊始,蔡元培就强调在学校内注重学术研究。蔡先生第一次向全校师生演说,即指明:“大学学生当以研究学术为天职,不当以大学为升官发财的阶梯。”他要求学生“抱定宗旨,为求学而来,入法科者,非为做官;入商科者,非为致富。宗旨既定,自趋正轨”。他倡导教育救国论,号召学生们踏踏实实地研究学问,不要追求当官。在学校内,他则大力扶植各种学术政治社团,培养学术研究、思想辩论的风气。此外,在学校领导体制、学制及课程上也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改革。这些改革措施使北大向现代化迈出了最坚实有力的一大步。
为贯彻教育救国方针,蔡元培首先“广延积学与热心的教员,认真教授,以提起学生研究学问的兴趣”。由于旧北大文科顽固守旧者较多,故整顿工作,先从文科入手。他被任命为北大校长后,迅即访晤陈独秀,请其出任文科学长。随即聘任胡适、刘半农、周作人等为教授。他们和原在北大的钱玄同、沈尹默、沈兼士一起,致力于文科的革新,“文学革命,思想自由的风气,遂大流行”。除上述数人外,文科尚有陶孟和、顾孟余、陈大齐、杨荫庆、钱秣陵、杨昌济等教授,也热心于哲学、英文、德文诸门的改革。理科教授,也都是饱学之士。法科方面,虽尚无人讲授比较法之类的课程,但已有马寅初、高一涵等专任的教授。他们绝大多数,都在30岁左右。其中,胡适、刘半农年仅27岁,最小的年仅24岁。
蔡元培题词
蔡元培凭借这批英年才俊为骨干,依靠他们带动全校,共同努力把腐朽的“官僚养成所”朝向昌明学术的最高学府推进。蔡先生说:“我对于各家学说,依各国大学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则,兼容并包。无论何种学派,苟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未达自然淘汰之命运,即使彼此相反,也听他们自由发展。”在兼容并包原则下,对于确有真才实学而学术观点、政治倾向不同的守旧学者,仍延为教授,展其所长,对他们一视同仁,绝不歧视。例如辜鸿铭,留学欧洲多年,辛亥革命后,仍留蓄长辫,表示效忠清室,但他精通英、法、德及希腊文,于英国文学深有研究,仍请他讲授《英诗》。又如刘师培,曾参与反清革命,后变节为清探,又为袁世凯称帝效力,但刘于国学造诣极深,故仍聘他讲授《中国中古文学史》。
蔡先生还不拘一格选拔与培养人才,24岁的梁漱溟,中学毕业后自修哲学,蔡先生看到他所撰《究元决疑论》一文,认为是一家之言,即聘为北大讲师,讲授《印度哲学》。和梁同龄的毛泽东,刚毕业于湖南第一师范,到北京襄办留法勤工俭学,急需就业,蔡先生就通知图书部主任李大钊,让他当上图书馆助理员,得以博览北大藏书,“迅速地朝着马克思主义的方向发展”。对于学术水平低下、教学态度恶劣的原有中、外教员,一律按约解聘。一个辞退的法国教员向法庭控告,虽有合同为凭,但他的无理要求全遭驳斥。英国教员克德莱等被黜退后,鼓动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亲自到校,要求续聘,也遭蔡元培拒绝。
北大原是文、理、法、商、工五科并立,没有重点,蔡元培大胆改革北大学制。他根据教育部关于大学专设文、理两科,法、医、农、工、商等科分别成为独立的大学之新规定,对北大各科做了整顿,例如扩充文、理两科专业,工科并入北洋大学,商科并入法科等。
蔡元培认为:大学者,囊括大典网罗众家之学府也。他的“囊括大典”就是大学是包括各种学问的机关,“无论何种学派,苟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达自然淘汰之命运,即使彼此相反,也听他们自由发展”。他的这种做法使新思想、新文化充实北大,在与原来的旧思想、旧文化的较量中壮大,并得于传播。当时的北大成为一批激进的资产阶级民主派活动的舞台,成为新文化运动的中心,思想上各派并存,形成百家争鸣的局面,学术思想空前的繁荣,白话文与文言文、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等争论不停。在守旧派与革新派的论战中,蔡元培支持革新派,表现了他鲜明的立场。
1917年11月,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马克思列宁主义传入了中国,社会主义也成了当时世界一股强大的社会思潮,被聘为北大图书馆馆长的李大钊在中国最早接受和传播马克思主义。1920年3月,在蔡元培的支持下,北大又成立了马克思学说研究会,随后马克思主义在全国广泛传播。北大在中国革命的历史上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诚如后来曾担任北大校长的周培源所说:“这些均与蔡先生作校长分不开,要是没有蔡先生这样民主,对待革命事业、对待新思想这样竭尽全力支持的校长,那么北大也就不会有这么大的贡献。”著名的哲学家冯友兰说:“蔡先生是中国近代的大教育家,这是人们所公认的。我在大字上又加了一个最字,因为一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看见第二个像蔡先生那样的大教育家。”
蔡元培先生主持北大期间,胡适称之为“北京大学的蔡元培时代”。正如吴玉章所说:“蔡先生被任为北京大学校长……罗致进步人士为北大教授,如我党出色人物李大钊同志及主张白话文、大倡文学革命的胡适等,起了新文化运动的革命作用。一时新思潮勃兴,学术思想为之大变,尤其是我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受了十月革命的影响,社会主义的思潮,汹涌于一般人士,特别是青年脑筋中,使中国苦闷而没有出路的革命知识分子得到了新生命,获得了新武器,因而就有冲破旧桎梏而创造新文学、新文化的勇气,因而就有反帝反封建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这就为中国历史开一新纪元。虽然这是时代所产生的必然的结果,而蔡先生领导之功,自不可没。”
蔡元培推行教授治校。1917年12月8日,北大评议会通过《各学科教授会组织法》。规定:各门的重要学科,各自合为一部,设教授会。各该部本科、预科的教授、讲师、外国教员均为会员。各教授会各设主任一人,由本部会员投票选出,任期二年。各教授会有讨论、决议之权的事项是:(甲)本部教授法之良否;(乙)本部教科书之采择。各教授会有参与讨论之权的事项是:(甲)本部学科之增设及废止;(乙)本部应用图书及仪器之添置。从这年年底起,各学科教授会先后成立,分别选出诸学门教授会的主任。
1917年11月16日,北大公布《研究所通则》,随后公布《研究所总章》,规定以各门教员分别组织国文、英文、哲学、数学、物理、化学、法律、政治、经济9个研究所,各设主任1人,由校长推定。本科毕业生、高年级学生以及他校本科毕业生均得为研究员。各研究员自择论题,经审定后,自行研究,由教员指示参考书及研究方法。所得结果,于一年内写出论文,经各研究所全体教员审核接受者,发给研究所成绩证书。各研究所教员,应提出问题,共同研究,其成果或交《北京大学月刊》发表,或另印专书。当时,北大研究所的设备虽尚简陋,却是国内最早成立大学研究所的,具有首创意义。《研究所总章》第20条规定:“各研究所合出月刊一种……定名为《北京大学月刊》。”议定每年1~6月、10~12月,月出一册,暑期中之7、8月停刊,9月出临时增刊1册,共10册,由各研究所主任轮流担任总编辑,其“临时增刊”,则由蔡校长主编。
《北京大学月刊》创刊号于1919年1月出版,蔡元培在“发刊词”中阐明编印此刊3个要点:“一曰尽吾校同人所能尽之责任”, “二曰破学生专己守残之陋见”, “三曰释校外学者之怀疑”。《研究所总章》还提到教员的研究结果,除发表于《北京大学月刊》外,另出专书。他极力鼓励北大教员多出成果,多写专书。并为许多著作撰写序文及为作者接洽出版事宜。截至1919年初,北大教员所出的书,已有数十种。这些书,有的是北大出版部刊出,有的是商务印书馆、新潮社等处印行。其中,胡适第一个用科学方法整理国故而写成的《中国古代哲学史大纲》,徐宝璜所写中国第一本《新闻学》等,都是“破天荒”之作,在当时学术界,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1917年11月15日,教育部召开北京各高等学校代表会议,蔡元培提出废除年级制、采用选科制的议案,议决通过,交北大试办。提案的大意是:学生修满若干单位,即可毕业,不拘年限。预科须修满40单位,其中3/4为必修科,1/4为选科,选科由各预科主任指导。本科须修满80单位,半数为必修科,半数为选科,本科学生入校时,应择定教授一人为导师。该选科制,大大提高学生兴趣,迅速被全国大学采用,被公认为“我国大学教育上一个极大的进步”。
蔡元培主张北大的学术活动和课堂教学向全社会开放。除正式学生外,还招收一定数额的旁听生,使更多的人能受到高等教育。1919年修正旁听生章程规定:“各系有缺额时,均得收旁听生。”他们“须将所经历之学校及平时所研究之学业,填志愿书……审查合格后,应缴纳全年学费(每单位二元),领取旁听证”。当时京、津以及各省知识青年来北大旁听者甚多,他们利用北大教室及图书馆攻读,并参加北大各种社团活动。除正式旁听生外,还有不少未办手续“溜”进来听讲的,教室里面坐满了,他们就在窗下或门口听。这些正式的与“溜”进来的旁听生中,后来有不少人成为在学术上、文艺上卓有成就的人才。蔡元培大力推动各种社团组织,丰富学生的课外生活,为了鼓励研究学问的兴趣,他推动学生组织各种研究会和演讲会、雄辩会等;为了培养服务社会的能力,他推动学生组建消费公社、学生银行、阅书报社、平民教育讲演团以及编印《新潮》《国民》等杂志;为了提倡正当娱乐,替代不正当的消遣,他推动学生组织音乐会、画法研究会、书法研究社、体育会、技击会、健身会、静坐会等。
为了砥砺全校师生的道德修养,蔡先生发起组织进德会。他在所撰《旨趣书》中,慨叹当时风气日下,道德沦丧,欲在两千人社会的北大试行挽救。进德会会员定为:(1)甲种会员:不嫖,不赌,不娶妾。(2)乙种会员:于前三戒外,加不作官吏,不作议员。(3)丙种会员:于前五戒外,加不吸烟、不饮酒、不食肉三戒。《旨趣书》最后指出:加入该会,(1)可以绳己;(2)可以谢人;(3)可以止谤。该会于1918年5月28日成立,入会者已有469人,计职员92人,教员76人,学生301人。按人数比例,分别选出评议员共25人,纠察员共50人。
此后校内外申请入会者续有增加。当时中外各报刊均有评介,视为有注意的价值。而在北大校内,对大部分师生的风尚,确曾有过良好的影响。蔡先生以言传身教来进行道德教育,矫正腐朽的校风。旧北大沿袭前清京师大学堂的衙门形式,校长、舍监、主任等视校役如奴隶。蔡先生到校后,“每天出入校门,校警向他行礼,他也脱帽鞠躬,使得这班服从惯了的仆人看了吐出舌头来”。旧北大“学生有事和学校接洽,须写呈文,校长批了,揭在牌上”,仿佛一座官府。蔡先生当即出一布告:“此后学生对于校长应用公函,不得再用呈文。”
1917年11月16日起,他又创刊《北京大学日刊》,传布校中各种措施的讯息。学生有建议时,他也把“议案送登《日刊》,择其可行的督促职员实行。这样……学生对于学校就一点不觉得隔膜”。蔡元培就是想把北大改造成一个师生、员工一律平等、团结友爱、融洽互助的大家庭。当时,有一个因违反校规被开除的学生,他不是抛开不管,而是一直关注该生的情况,多次约到办公室谆谆劝导,在他热情关怀与不倦的教诲下,这个被人视为桀骜不驯的青年,终于被感化而力求上进。
陈独秀被聘任北大文科学长时,蔡元培要陈把《新青年》搬到北京来办。该杂志迁京后,由陈独秀和胡适等轮流主编。鲁迅、刘半农等经常撰稿,蔡先生的论文和演说词也常在该杂志发表。他们竭力宣传民主、自由,提倡科学,反对专制,反对尊孔复古,提倡白话文,推行文学革命。随后,北大学生傅斯年、罗家伦等编印《新潮》月刊,反对封建礼教,提倡个性解放与妇女解放。这两个刊物的言论,很快引起封建统治阶层及守旧势力嫉恨,许多报刊不断刊载攻击北大、诋毁蔡元培和新派教授的文字,甚至要求教育总长进行干涉,并拟向国会提出弹劾。
当时,反对北大改革、反对新文化运动的急先锋,是自称“清室举人”、“抱守残缺至死不易其操”的林琴南。从1919年2月起,他先后在《新申报》发表《荆生》及《妖梦》两篇文言小说,对蔡元培及北京大学进行影射和辱骂。3月18日,他又在《公言报》正式发表《致蔡鹤卿太史书》,指责北大:(1)“覆孔孟,铲伦常”;(2)“尽废古书,行用土语为文字”, “凭位分势利而施趋怪走奇之教育”。蔡元培看到林函的当天,立即撰文,针对林函中指责的两点,平心静气地摆事实,讲道理,有据、有利、有节,一一反驳。并郑重宣告:继续坚持“循思想自由原则,采兼容并包主义”。“对于教员,以学诣为主……其在校外之言动,悉听自由,本校从不过问,亦不代负责任。”
蔡先生义正词严的答辩,林琴南于3月24日《再答蔡鹤卿书》中,不得不说:“弟所求者,存孔子之道统也,来书言尊孔子矣;所求者,伦常之关系也,来书言不悖伦常矣;所求者,古文之不宜屏弃也,来书言仍用古文矣。心遂欲,畅遂无言。”
二 五四时期的重大贡献
经过蔡元培的大力改革和《新青年》《新潮》等的积极鼓吹,北京大学成为新文化运动的中心,影响遍及海内外。北大学生以及全国学生的思想大为解放,民族意识大为增强,爱国热情日益高涨,这就为即将到来的五四运动准备了充分的条件。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英、美、法、日等战胜国在巴黎举行重新分割殖民地的和平会议,会议不仅拒绝中国提出的废除帝国主义在华特权的正义要求,还决定由日本接管战败的德国原在我山东省全部权益。徐世昌总统府的外交委员会虽决定拒绝签字,但国务总理钱能训却发出密电,命令出席和会的中国代表团在这一丧权辱国的和约山东条款上签字。
这一噩耗被外交委员长汪大燮得知,急忙赶到东堂子胡同蔡元培住宅商议,蔡立即召集北大学生代表,告知此事。于是,北京各大中专学生原定5月7日举行的集会游行示威,提前于5月4日爆发。
1919年5月4日那天,北京各大中专学生3000余人,在天安门前集会,游行示威,火烧赵家楼曹汝霖住宅,痛打章宗祥。最后32名殿后学生被军警逮捕。各校学生全体罢课抗议,山东籍国会议员及外交界耆宿等纷纷要求释放,商会拟罢市声援,各大专校长坚请保释,蔡元培愿以自己一人为学生抵罪。
在全国压力之下,北洋政府不得不将被捕学生全部释放。为拔掉蔡元培这颗眼中钉,北洋政府阴谋改派反对新文化运动的顽固派接任北大校长,并以严办游行被捕学生对蔡进行威胁。为“保全此等无辜之学生”,蔡元培被迫于5月9日离京赴津,旋即南下,留下启事,宣告已提出辞去北大校长之职。北洋政府迫使蔡元培离职的卑劣行径,不仅使北大师生及北京学界群情愤激,而且引起全国各地学生极大关切,他们认为蔡元培的去留是关系中华文明命运的重大问题,坚决要求挽留,并把“挽留蔡校长”作为向北洋政府提出的6大政治要求之一,同“外争主权,内除国贼”的斗争紧密联系在一起,成为五四爱国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五四运动取得光辉胜利后,在北大师生与各方人士恳劝之下,蔡先生打消辞意,于9月12日,由杭州回到北京,重新主持北大校务。
蔡元培回校复职后,迅即全面展开新的变革。1919年12月3日,评议会通过北大《内部组织试行章程》。蔡元培全面实行教授治校制,让懂得学术的人来管理大学,彻底改变京师大学堂遗留下来的官僚衙门作风。关于这一点,顾孟余说:“先生长校数年,以政治环境关系,在校之时少而离校之时多。离校之时,校务不但不陷停顿,且能依照计划以进行者,则以先生已树立评议会及各种委员会之制度。此制度之精神,在以教授治理校务,用民治制度,决定政策,以分工方法,处理各种兴革事宜。然而非校长之清公雅量,则此制度不克成立,非师生绝对信任校长,此制度不易推行也。”
另一个重要措施是废科立系,打破文、理、法的学科界限。对此,蔡元培一再阐述:“从理论上讲,某些学科很难按文、理的名称加以明确的划分。……例如,地理就与许多学科有关……当它涉及地质矿物学时,可归入理科;当它涉及政治地理时,又可归入法科。……还有自然哲学这个专门名词,它可以归入理科,又由于它的玄学理论,可以归入文科。根据这些情况,我们决定不用‘科’这个名称。”“就学生方面来说,如果进入一所……只有本科专业课程的大学,那对他的教育将是不利的。因为这样一来,理科学生势必放弃对哲学与文学的爱好……他的教育将受到机械论的支配……这将导致自私自利的社会或机械社会的发展。而在另一方面,文科学生因为回避复杂的事物,……厌恶学习物理、化学、生物等科学。这样,他们还没有掌握哲学的一般概念,就失去了基础,抓不住周围事物的本质,只剩下玄而又玄的观念。因此,我们决心打破存在于从事不同知识领域学习的学生之间的障碍。”
这次公布的《内部组织试行章程》,即将文、理、法三科之名正式除去,而设立下列各学系(1)数学系、物理学系、天文学系;(2)化学系、地质学系、生物学系;(3)哲学系、心理学系、教育学系;(4)中国文学系、英国文学系、法国文学系、德国文学系、俄国文学系;(5)史学系、经济学系、政治学系、法律学系。各学系教授会设主任一人,由各该系的教授互选,任期二年。各个学系的当时中国知识界第一流的专家学者,集于沙滩红楼。难怪在当时青年人心中,北大的确是名副其实的最高学府。蔡元培对北大教员出国进修藉以提高学术水平,异常重视。夏元瑮、陶孟和、蒋梦麟赴欧美各国考察,刘半农、朱家骅赴法、德完成博士学位,陈启修、李大钊赴俄国讲学,陈大齐、宋春舫、杨荫庆、程演生、何基鸿、徐悲鸿等赴欧,孙瑞林赴美,胡睿济、沈尹默赴日进修或考察,都得到他的支持和帮助。
蔡元培更是极力鼓励北大毕业生出国留学。除接受捐款选送罗家伦、段锡朋、汪敬熙等5人赴美研究外,山东、江西、河南、浙江等省公费留学,南洋兄弟烟草公司考选留学,留法勤工俭学,以及其他游学途径,他无不尽力相助。他们学成归国,许多人曾回母校服务。周炳琳、江绍原、姚从吾、陈剑、黄建中、赵迺抟、冯友兰、傅斯年、孙云铸、李宪之等,都在北大充任过教授。为了更好地吸取世界最新科学成果,蔡元培对于杰出的外国专家,礼聘之唯恐不及。欧美著名学者罗素等相继到北大并巡回全国各地讲学,大大浓厚了当时的学术空气。北大还授予杜威等人荣誉博士学位,表示对他们的尊重。
对于现代科学大师爱因斯坦,蔡元培更是想方设法洽定其来华讲学,只因爱因斯坦疏忽误解,两过上海而未能践约,留下深深的遗憾。蔡元培感到原来的研究所“各系分设……散漫一点”,就提出评议会讨论,通过北大《研究所组织大纲》进行改组。预定设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国学、外国文学4门。受经费与人力限制,先办国学门,聘沈兼士为主任。该学门曾出版《国学季刊》《研究所国学门月刊》及歌谣、考古等丛书,并曾培养出一批优秀的研究国学的人才。
蔡元培还鼓励女性接受高等教育。1920年2月17日,江苏女学生王兰申请入学,因考期已过,蔡先生准她进校旁听,成为北大第一个女学生。随后,陆续被准许入学旁听的,尚有多人。这年暑期招考新生,北大就正式录取女学生,打破了男女不同校的禁例,这在中国教育史上,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个创举。
蔡元培对学校藏书特别重视,早在1917年初就任北大校长时,他就宣告要“筹集款项,多购新书”。旧北大没有购书的专门费用,此时,每年列有购书预算,规定不得移作他用。蔡元培1921年到美国考察时,曾向纽约、芝加哥、旧金山、洛杉矶的华侨报告北大扩充图书馆的计划,吁请海外侨胞慨予捐助;并由北大留美同学分组美东、美西募捐委员会,深入华侨家庭及商号劝募,收到相当数额的书款。他还募到世界最大图书馆——美国国会图书馆捐赠该馆全部藏书卡片,共八百六十余万张,运送来华,供北大师生及全国学者检索,并说:“为研究学问计,最要的是实验室。在这经济最困难的时候,我们勉强腾出几万元,增加物理、化学、地质各系的仪器标本。”
蔡先生指出:“有健全之身体,始有健全之精神,若身体柔弱,则思想精神何由发达?”为了锻炼学生的体魄,增进军事常识,北大组织学生军,将全校学生编为6个军,每军分3队,每队分3排,每排20人。每周训练3小时,第1~8周为各个教练期,教练柔软体操及游戏体操10小时,军操14小时;第9~20周,为成排及成连教练期,柔软体操6小时,军操30小时。蔡先生还聘请蒋百里和黄郛来校讲课。黄郛所讲《军制学》,分为战争、国保、兵制、陆海军威力等20章,每次讲1小时。北大教务会议通过的《体操规则》,规定“预科学生不愿习兵操者,应一律学习体操,每周3时”。其项目,有柔软体操、器械体操、团体游戏、架梁体操、足球、网球、篮球、技击、射术、滑冰(冬季)、舞蹈等。1921年秋季学期,蔡先生为北大哲学系讲授《美学》课程,撰写了3份讲稿:(1)《美学讲稿》,阐述美学的定义;(2)《美学的趋向》,分主义、方法两节;(3)《美学的对象》,分对象的范围、调和、比例3节,可惜只“讲了十余次,因足疾进医院停止”。
蔡元培为了改进原由学生组织的美育社团,经北大评议会同意决定改组原有画法研究会及书法研究社为校办的“造形美术研究会”,自兼会长,增聘导师,开设课程。1922年12月17日北大25周年校庆时,该会展出山水、花卉、鸟兽、绣画、油画、钢笔画、铅笔画、书法、篆刻等228件,皆出自导师陈衡恪、吴法鼎、胡佩衡、盛博宣、刘子厚等诸会员之手。北大评议会复通过《北京大学附设音乐传习所简章》,将原由学生组织的音乐研究会改为正式的教学机构,向全国各地招生。蔡元培兼所长,该所于1922年10月初开办。北大原有各种社团经过改组、改选,绝大多数继续存在。五四运动后,新的社团又如雨后春笋般成立起来,如教育研究会,史学会等等,活动频繁,使北大课外生活丰富多彩。对此,报刊有过一段生动的描述:“跑到文科大楼,左一间政治学会研究室,右一间新潮社办公室,楼底下在赶印教授、学生们所办的各种定期刊物,楼上面是分门别类的各种图书阅览室,门房内则堆满着各种各样待售的杂志,使人应接不暇。译学馆里呢,那个顶大的大礼堂上,不是今天有什么学术演讲、名人演说,就是明天有什么学生大会、纪念大会,使人兴奋,使人振发。蔡先生长校时的北大师生,真有如鸢飞戾天,鱼跃于渊,既活泼,又愉快。这种气象,这种生活,令人怀念不已!”
1920年冬,蔡先生亲赴欧美考察高等教育,先到法国、瑞士、比利时、德国、奥地利、匈牙利、意大利、荷兰及英国,访问了巴黎、苏黎世、柏林、维也纳、罗马、伦敦等25所大学。6月1日,到达美国,在纽约、波士顿、华盛顿、旧金山、西雅图及加拿大的温哥华等城市,访问哥伦比亚、芝加哥、加利福尼亚伯克利等12所大学。在欧美期间,法国政府授予荣光宝星,法国里昂大学授予文学博士荣誉学位,美国纽约大学授予法学博士荣誉学位。8月6日,到檀香山,出席太平洋各国教育会议,他除了递交《教育独立议》的论文外,还提出两项提案:(1)小学教育采用公共副语议;(2)举行太平洋各国运动会议。
蔡元培在北京期间,除了主持北大校内的行政,对于校外各种教育事业,也积极参与协助。例如,他就任北大校长后,迅即与北京各国立大专校长合组校务讨论会,共同提出大学改制的方案。五四运动期间,与各校校长合力营救被捕的学生;接着又合力营救因反对中日直接交涉而被捕的学生。他还兼任国内外大学或社团职务,对它们的工作,都尽力帮助。他还应各学校、各团体之邀,在北京、天津、保定、上海、长沙、新加坡等地发表专题讲演。1917年5月,他在天津南开学校所讲体、智、德三育及思想自由而由周恩来笔录的两篇演说词,以及1920年10月他在长沙所讲《对于学生的希望》和《美术的价值》而由毛泽东笔录的两篇演说词,都已成为现代中国文化宝藏中极为珍贵的文献。
1922年11月18日,北洋政府无辜逮捕北大兼课讲师罗文,蔡元培对这种蹂躏人权以献媚军阀政客的勾当,极端鄙视和愤慨。1月17日,提请辞去北大校长,他在致黎元洪的辞呈中痛切地说:“数月以来,报章所记,耳目所及,举凡政治界所有最卑污之罪恶,最无耻之行为,无不呈现于中国。……元培目击时艰,痛心于政治清明之无望,不忍为同流合污之苟安;尤不忍于此种教育当局之下,支持教育残局,以招国人与天良之谴责。惟有奉身而退,以谢教育界及国人。”次日晨,即离京赴津,旋转往上海。北大师生和北京各高校师生坚持挽留蔡元培的斗争达数月之久,北洋政府未敢批准蔡先生的辞职。但是,从这时起,他也未再回到北大亲自主持日常的校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