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从“传教士”到革命者——洪秀全思想与行为的转变
从洪秀全最初到广西传播其上帝信仰到1851年金田起义爆发之间的历史总是引发学者们激烈的讨论。因为这里涉及几个有争议的问题:洪秀全的革命意识是在什么时期萌发的?洪秀全信教之初是否有建立新政权的野心?洪秀全建立的上帝教为什么能够吸引教众?这些问题至今都没有定论,笔者拟通过原始材料的分析,提出自己的看法。
王庆成在1979年发表的《论洪秀全的早期思想及其发展》一文认为洪秀全在1844~1847年和冯云山出游两广时,只是“诚心诚意地作为一名宣传上帝福音的使者”,丝毫无发动农民起义的思想,直到1847年重游广西时,才在当地的局势下产生反清之心。经盛鸿则反对这种说法,他认为冯云山于1844~1847年间在广西的行为侧面反映出洪秀全早就具有反清革命思想,并以《粤匪起手根由》中冯云山的话为证,“广西山多人野,最好召集英雄,买马聚粮”。但是据笔者查证,该条史料系于“咸丰元年”所发生,即1851年,是年金田起义爆发,所以笔者认为经盛鸿引用该条史料不足以证明洪秀全在1844~1847年间早有建立政权之心。值得注意的是,经盛鸿指出《太平天国起义记》中记载在1845~1846年洪秀全对洪仁玕提及他的“中心之秘密思想及其对于满洲人之仇恨”以及“恢复祖国”的想法,作为洪秀全在此间产生“反清革命思想”和“有了对未来建立政权后内政外交蓝图的具体计划”的例证。夏春涛认为洪、冯两人当初出游的目的仅为单纯的布道。直至重游广西之前,洪秀全仍未萌发造反意识,夏还以洪秀全在1846年在广州要求受洗入教为证。笔者认为对此问题,我们应该把洪秀全萌发反清意识和坚定革命之心分开来讲,应该说洪秀全起初是虔诚地信奉上帝,而其革命思想是逐渐发展起来的,至于其革命行为的具体实施则是迫于后来的局势,正如洪仁玕对罗孝全所述“初时并无举行革命之计划,但因官与兵之压迫及残害为吾人所不能屈服,并无别路可走故尔”。
笔者认为,洪秀全萌发反清意识是有一个历史过程的。从1836年得到《劝世良言》, 1837年做了异梦,再到1843年细读该书,洪秀全找到了科考落第后的心理慰藉,从而较为虔诚地开始布道。从史料可见,《劝世良言》中的核心思想是上帝是独一真神,即“所有富贵光荣皆由之而下来,亦是全世界众人之大父”。而洪秀全接受了这个思想,他说:“看见其书有一位造天造地造万物大主宰之上帝,人人皆当敬畏他、崇拜他。”于是他在家乡花县开始传教,但是效果并不好,“有闻而即信者,有闻而反对者,有承认其为真理而不敢信从者,有起初踌躇后则信从即如一般闻而即信者”,并非洪仁玕所述“凡东西两粤,富豪民家,无不恭迎款接,拱听圣训”。因此,洪秀全与冯云山便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出游广西:“(南王)前随天王遨游天下,宣传真道,援救天下兄弟姐妹,日侍天王左右,历山河之险阻,尝风雨之艰难,去国离乡,抛弃妻子,数年之间,仆仆风尘,几经劳瘁。”可以想见,他们确实经历了很多艰难险阻。不过,在广西起初的传道也进展不大,所以洪秀全又回广东老家以教书为生,顺便创作了几本小书用来传道,而冯云山则留在了广西,并深入到紫荆山区,在1844~1846年间逐渐发展起了“上帝教”的信仰,但“洪秀全、冯云山的劝人 ‘拜上帝’并没有形成什么组织,更没有建立什么 ‘会’。‘拜上帝会’只是在洪秀全等 ‘一一劝人学好’下,人们的一种自发的散漫的行为”,大多数地方都是一些教众自行拜上帝的,“新教徒即自立一会结集礼拜,未几远近驰名,而成为 ‘拜上帝会’。”所以笔者认为经盛鸿所说冯云山的革命活动并无确实根据。但值得注意的是,洪秀全在1845~1846年间其反清的意识确实有所萌发。对洪秀全在这两年间的生活,《太平天国起义记》中这样记载:
一八四五、一八四六两年,秀全留在家中,仍执教鞭为业。在此期间,彼曾作数篇文章,问答,及诗歌,均发挥宗教真理者。如百正歌、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原道觉世训、改邪归正等篇。
通过这些文章,我们可以发现洪秀全的反清意识在逐渐加强。《百正歌》利用儒家色彩,规劝世人恪守本分;《原道救世歌》比《百正歌》更为具体地提出了“正道”的规范,甚至驳斥了唯有君王才能敬天的说法,并提出“天下一家”的理论。该书认为上帝是天下凡间大共之父,故天下兄弟姐妹本为一家,不应存在彼此疆界之分以及尔吞我并之念。《原道醒世训》开始有了改造社会的要求,但是更多的是要求建立一个上古三代时的“大同社会”。《原道觉世训》则鲜明地提出了“阎罗妖”这一概念,并且严厉谴责了历代帝王信奉邪神的行为,在此我们需要注意“阎罗妖”的旨意:
历代中国史册,自盘古至三代,君民一体,皆敬拜上帝也。坏自少昊时,九黎初信妖魔,祸延三苗效尤,三代时颇杂有邪神,及有用人为尸之错,然其时君民一体,皆敬拜皇上帝,仍如故也。至秦政出,遂开神仙怪事之历阶,祀虞舜,祭大禹,遣入海求神仙,狂悖莫甚焉。皇上帝,独一无他也,汉文以为有五,其亦暴悖之甚矣。汉武临老虽有悔悟之言曰:“始吾以为有神仙,今乃知皆虚妄也”,然其始祠社、祠泰乙、遣方士求神仙,其亦秦政之流亚也。他若汉宣祠后士,遣求金马碧鸡;汉明崇沙门,遣求天竺佛法;汉桓祠老聃;梁武三舍身;唐宪迎佛骨。至宋徽出,又改称皇上帝为昊天金阙玉皇大帝,夫称昊天金阙,犹可说也,乃称玉皇大帝,则诚亵渎皇上帝之甚者也。皇上帝,天下凡间大共之父也,其尊号岂人所得更改哉!宜乎宋徽身被金虏,同其子宋钦俱死漠北焉。总而论之,九黎、秦政作罪魁于前,历汉文、武、宣、明、桓,梁武、唐宪接迹于效尤于后,至宋徽又更改皇上帝尊号。自宋徽至今,已历六七百年,则天下多惘然不识皇上帝,悍然不畏皇上帝,又何怪焉。
由上可见,洪秀全开始批判黑暗的政治现实,其思想逐渐转向反清的一面,但并没证据显示其明确的建立政权的决心。另外,据史料记载,1845~1846年,洪秀全曾对洪仁玕提及其“中心之秘密思想”:
上帝割分世上各国,以洋海为界,犹如父亲分家产于儿辈;各人当尊重父亲之遗嘱而各自保管其所得之产业。奈何满洲人以暴力侵入中国而强夺其兄弟之产耶?
其后复言:如果上帝助吾恢复祖国,我当教各国各自保管其自有之产业,而不侵害别人所有;我们将要彼此有交谊互通真理及知识,人各以礼相接;我们将共拜同一之天父,而共崇敬同一天兄世界救主之真道;这是自从我的灵魂被接上天后之心中大愿也。
笔者认为这里“恢复祖国”即恢复汉人的天下,可见洪秀全之反对清朝统治之思想,到此时正在逐渐转变成革命行为的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