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科技思想(增订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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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在距今二千一百多年前的西汉前期,江淮之间出现了一个著名的文化学术中心,数千名“俊伟之士”,云集古都寿春,探讨天下兴亡,研究学术方技,创作歌诗辞赋,而它的倡导者,就是被南宋史学家高似孙(1158—1231)在《子略》中称为“天下奇才”的淮南王刘安。


《淮南子》成书

淮南王刘安(前179—前122年)博学多才,一生著述宏富,硕果累累。在自然科学、文学、哲学、音乐等众多的领域,卓有建树。可以说,淮南王刘安给我们留下的是一座知识的宝库。

淮南王刘安的志趣和一般的王室贵胄有很大的不同。《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中记载:


淮南王安为人好读书鼓琴,不喜弋猎狗马驰骋。


在《汉书·艺文志》“乐六家”注中,还保留着淮南王刘安所作《琴颂》的篇名。就是说,刘安不光爱好弹琴,而且还写有咏“琴”的文章,可惜已经失传。淮南王刘安的文学创作活动,主要是赋体和歌诗。《汉书·艺文志》中载有:“淮南王赋八十三篇,淮南王群臣赋四十四篇,淮南歌诗四篇。”梁代萧统所编《文选》中,收有题为刘安所作《招隐士》。宋代章樵注《古文苑》中,收有一首刘安所作的《屏风赋》。《汉书·淮南衡山济北王传》中还有《颂》体两篇文章,即《颂德》和《长安都国颂》。在汉武帝建元二年(前139年)朝见武帝时,受命写了评论文章《离骚传》,“旦受诏,日食时上”(《汉书》本传),可见其才思之敏捷。对《易》学的研究,有《淮南九师道训》两篇。淮南王刘安研究《庄子》的著作有《庄子要略》、《庄子后解》,在《文选》李善注文中,还保留几段佚文。淮南王刘安的上书,有《谏伐闽越文》,见于《汉书·严助传》之中。在自然科学研究方面,《汉书·艺文志》中收有《淮南中篇》,二十余万言,“言神仙黄白之术”。《汉书·楚元王传》中还记载:“上(即汉宣帝)复兴神仙方术之事,而淮南有《枕中鸿宝苑秘书》。书言神仙使鬼物为金之术,及邹衍《重道延命方》,世人莫见。而更生父德,武帝时治淮南狱,得其书。”黄白,就是用化学方法,从矿物中提炼黄金白银。此外,还有《淮南万毕术》一书,记载了大量的自然科学知识。见于《汉书·艺文志》的,还有《淮南外》;“天文类”中有《淮南杂子星》十九卷;载于《隋书·经籍志》的,还有《汉淮南王集》一卷、《淮南记》一卷、《淮南变化术》一卷、《淮南中经》四篇、《淮南八公相鹤经》二卷。淮南王刘安的著述,主要的就有二十多种。由此可知,淮南王刘安著述之多、涉猎之广泛,都是无与伦比的。

而这样一位饱学的知识分子,在58岁之时,因为淮南王室内部儿孙之间、淮南王与门客之间、淮南国与中央政权之间、淮南王与父辈宿敌之间、黄老道家学派与儒家之间的内外矛盾的总爆发,致使这位一代“奇才”,也步其祖母、父亲的后尘,饮恨含冤自杀了。

这位为王42年的王爷,为中华传统文化做出的巨大贡献,是为我们留下了一部“绝代奇书”(胡适《淮南鸿烈集解·序》)《淮南子》。它那“牢笼天地,博极古今”(刘知几《史通》)的思想体系和精深的内涵,成为先秦及西汉黄老道家学派唯一不朽的殿后之作。

《淮南子》成书于汉景帝中、后期和汉武帝即位之初。《汉书·淮南王传》记载:


“初,安入朝,献所作《内篇》,新出,上爱秘之。”“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作为《内书》二十一篇。”


“初”,指的是汉武帝建元二年。《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也记载:“及建元二年,淮南王入朝。”既然是“新出”,当是近期内才完成的。不过像《淮南子》这样的鸿篇巨制,短时间内很难完成,其酝酿创作当于汉景帝之时。

《淮南子》立意高远,结构谨严。文章大气磅礴,妙语连珠,实现了汉赋与政论的有机结合。对全书的主旨,东汉高诱指出:“其旨近《老子》,淡泊无为,蹈虚守静。”对其著述目的,淮南王刘安自己说:


夫作为书论者,所以纪纲道德,经纬人事。上考之天,下揆之地,中通诸理。

故著书二十篇,则天地之理究矣,人间之事接矣,帝王之道备矣。


也就是说,它要为黄老道家治政进行科学的总结,从哲学的高度,确立“天道、地道、人道”相结合的理论体系。从谋篇布局上,也可以清楚地说明这一点。首篇《原道》,专论“道”的真义和精髓;次篇《俶真》,提出了宇宙生成论;第三篇《天文》,论述天道及天体规律;其四《地形》,论大地模式及地学;其五《时则》,综论天象、地象及万物、人类活动;第六至第十九篇,分论人事及治国方略;第二十篇《泰族》,为全书的总结。

《淮南子》继承和发展了《老子》的道论,直接开启和影响了王充(27—?97)的唯物主义元气的自然论和王弼(226—249)的本体论思想。它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系统地阐述了宇宙生成论及其范式,并影响中国学术史达两千年之久;它吸取先秦人本主义思潮的精华,总结了秦汉黄老“无为而治”的历史经验,构建了一种倡扬主体意识、肯定主体地位和作用、与董仲舒(前179—前104年)的君主专制理论不同的政治哲学;它尊重人格独立,阐述一种兼容豁达,既务实而又超脱的人生哲学;它克服了《老子》对直觉的偏执,重视理性思辨与感情直观的统一的思维方式;它以唯物的发展的眼光考察历史,得出了许多接近于唯物史观的朴素观点,并提出了一系列治国安邦的经济之策;它总结了先秦科学思想与科技成果,在天文、历法、音律、地理、物理、化学、农学、医学、养生学等许多领域,取得了突出的成就;它在军事科学方面,则继承和丰富了先秦兵家的军事辩证法。总之,《淮南子》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学术巨著,它比《老子》更系统,比《语》、《孟》更深刻,比《墨子》更全面,比《庄子》更现实。无怪乎胡适(1891—1962)的《淮南王书》中说它“集道家之大成”。


研究蜂起

《淮南子》问世以后,以其博大的体系、丰富的内容、深邃的哲理、灿烂的文采,引起了高层统治者及同朝代学者的注意,并且开始了对它的研究,这在中华学术史上,也是极为罕见的。

《淮南子》的第一位读者是汉武帝(前156—前87年)。淮南王刘安在建元二年(前139年),把《淮南子》作为最尊贵的礼品,奉献给汉武帝,“上爱秘之”。年方十七的皇帝“方好艺文”,很是尊重这位博学的叔父,对他所献的《内篇》(即《淮南子》),不仅特别喜爱,而且作为珍品收藏了起来。

东汉之时,首先对《淮南子》倾注巨大精力的,是被称为“五经无双”的文字学巨擘许慎(?58—149)。依张震泽编《许慎年谱》记载,许氏大约在42岁作《淮南子注》,其书名今存于《隋书·经籍志》、《新唐书》及《宋史》的《艺文志》。许慎所注之书称为《淮南间诂》。清孙诒让(1848—1908)《墨子间诂》自序中说:“间者,发其疑牾;诂者,正其训释。”这部开其先河的研究《淮南子》的专著,经唐末五代战乱,到北宋时代,仅存八篇,并与高诱《淮南子注》十三篇合于一帙。许慎注释《淮南子》之文,在他晚年手订《说文》十五卷时,采撷其注文数百条,用来训释字义。比如:


《说文》“芸”字注:“艸也,似目宿。《淮南子》说:‘芸艸可以死复生’。”


《淮南子·原道训》中“昔者夏鲧作三仞之城”。许慎注:“八尺曰仞。”《说文》“仞”字解释说:“伸臂一寻,八尺。”而高诱注则为“七尺”。

可知许慎研究《淮南子》的重要价值,不光第一次留下《淮南子》注本,而且为《说文》的撰写,提供了大量的重要资料。

而比许慎年轻20余岁的东汉著名古文经学家马融(79—166),有弟子千余,他曾遍注群经,并注过《老子》、《淮南子》。南朝宋代史学家范晔(398—445)撰写的《后汉书·马融传》中载:“融注《淮南子》。”其书已经失传。

马融的弟子延笃(?—167),“从马融受业,博通经传及百家之言,能著文章,有名京师”(《后汉书·延笃传》)。他也有《淮南子注》,今仅存一条,见于《文选·嵇康〈养生论〉》的李善注文之中,可知其书唐时犹存。

马融的另一高足弟子卢植(139—192),“少与郑玄俱事马融,能通古今学,好研精不守章句”,汉灵帝中平元年,“拜北中郎将”(《后汉书·卢植传》)。卢植注《淮南子》之文,可考者四条,均见于高诱注之中。如《淮南子·天文训》中高诱注:“先师说然也。”《淮南子·览冥训》高诱注:“师说如是也。”这里的“师”,即指卢植。

卢植的学生高诱,继承前贤成果,撰有《淮南子注》,流传至今。他在《淮南鸿烈解·叙》中说:


自诱之少,从故侍中同县卢君受其句读,诵举大义。建安十年(205年),辟司空掾,除东郡濮阳令,睹时人少为《淮南》者,惧遂凌迟,于是以朝事毕之间,乃深思先师之训,参以经传道家之言,比方其事,为之注解。


高诱博学多才,另有《战国策注》、《吕氏春秋注》等,与《淮南子注》今并流行于世。

由以上引述可以知道,东汉一代,许慎首开《淮南子》研究之风,而一批古文经学家紧随其后,从而使《淮南子》大行于世。《淮南子》能够吸引同时代众多学者的注目,这正说明了《淮南子》的博大精深和无穷魅力。

宋代以后对许注、高注的研究,也代有其人。首开其端的是北宋学者苏颂(1020—1101)。在《苏魏公集》六十六《校淮南子题序》中,论许慎、高诱之别时说:


是书有后汉太尉祭酒许慎、东郡濮阳令高诱二家之注。隋、唐目录,皆别传行。今校崇文旧书与蜀川印本暨臣某家书凡七部,并题曰《淮南子》,二注相掺,不可复辨。惟集贤本卷末有前贤题载云:许标其首,皆是“间诂”;《鸿烈》之下,谓之“记上”。高题卷首,皆谓之“鸿烈解经”,“解经”之下,曰“高氏注”;每篇之下,皆曰“训”,又分篇数为上下。以此为异。


苏颂细致地辨析了许慎、高诱注的标识,把合而为一的两家注本分辨开来。

继苏氏之后,辨析之风甚盛,尤以清代朴学家最为突出。清代学者陶方琦(1845—1884)以毕生之力,从事《淮南子》研究,除《淮南许注异同诂》、《续补》、《补遗》之外,尚有《淮南参正》、《淮南许氏间诂》、《淮南许诂篇徵》、《说文补诂》等数种著述,成就可谓巨大。清代有影响的学者,如劳格《读书杂识》、曾朴《补后汉书艺文志》、易顺鼎《淮南许注钩沉》、叶德辉《淮南鸿烈间诂》、王仁俊《淮南许注异同诂校补》、孙冯翼《许慎淮南子注》、蒋曰豫《许叔重淮南子注》,今人刘盼遂《淮南子许注汉语考》、马宗霍《淮南高注参正》等,都是研究许注、高注的力作。

在版本、校勘、辨音、释义、订误等方面,许多学者不遗余力。如清代傅山(1607—1684)有《淮南存隽》、《读淮南子》、《淮南子评注》三书,王夫之(1619—1692)有《淮南子注》,陈昌齐著有《淮南子正误》,刘台拱撰有《淮南子补校》,汪文台有《淮南子校勘记》,俞樾(1821—1907)有《淮南内篇评议》,王仁俊有《读淮南子扬榷》,孙诒让作《札迻》,洪颐煊撰《读淮南子丛录》等。而其中对版本考校功绩最大的,当数有“乾嘉学派泰斗”之称的王念孙(1744—1832)。王氏以72岁之高龄,九校《淮南子》,剖析毫厘,匡正旧注,凡所订正,九百余条,实为《淮南子》考释的第一功臣。其书今存《读书杂志》之内。

近现代学者也效法前贤,各抒才智,著作篇章,版本考释成果突出。主要有陶鸿庆《读淮南子札记》、吴承仕《淮南子旧注校理》、吕传元《淮南子补》、胡怀琛《淮南集解补正》、于省吾《淮南子新证》、杨树达《淮南子证闻》、(台)王叔岷《淮南子斠证》、(马来西亚)郑良树《淮南子斠理》、(台)于大成《淮南子校释》、吴则虞《淮南子书录》等。而现代学者合肥人刘文典(1889—1958)《淮南鸿烈集解》,河北宛平人刘家立的《淮南内篇集证》,是半个多世纪以来较有影响的校勘本。刘文典之《集解》,胡适曾为之作序,认为“最精严有法”,故其书影响面颇大。

最近半个世纪以来,对淮南王刘安和他的著作进行的专题研究,则逐渐增多。胡适1930年写成的《淮南王书》,较早的对其哲学思想进行了剖析。他认为:


道家集古代思想之大成,而淮南王书又集道家的大成。

淮南之书编制更精审,文字也更用气力。


李泽厚、刘纲纪的《中国美学史》,辟有《淮南鸿烈的美学思想》专章,认为《淮南子》的美学,“对气象宏伟博大、质朴雄强的汉代艺术的一般特征作了美学的概括,很好地反映了汉代艺术所表现的时代精神”。“《淮南鸿烈》美学上承先秦、下启魏晋,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历史环节”。牟钟鉴的《〈吕氏春秋〉与〈淮南子〉的思想研究》,对两部性质相近的学术巨著进行了比较研究,对秦汉黄老道家学派的哲学、政治思想进行了系统的探索,具有自己的独到见解。

对《淮南子·天文训》的研究,首推清代学者钱塘的《淮南子天文训补注》。《淮南子·天文训》为先秦、两汉第一部天书,内容艰深,涉及广泛。高诱作注时就留下“诱不敏也”之语,因而此“训”注文很少。钱氏通晓天文律历,注疏采摘丰富,搜罗详尽,补正前人之说,发表己之新意,两千年来无过其右者。今人席泽宗《淮南子天文训述略》、吕子方《淮南子在天文学上的贡献》,对其中的天地形象、二十四节气、干支纪年、二十八宿、五星行度等卓绝的天文学成就,进行了发掘和研究。

对汉代音韵的研究,《淮南子》是一部绝好的语言资料。以散文为主,韵、骈、散结合的创作手法,乃是汉人著述的一大时尚。《淮南子》所代表的南方语言系统,与《老子》、屈赋、《庄子》相近,而与代表北方音系的《史记》等著作,存在着较大的差异。因此,许多学者曾致力于其音韵的研究。《隋书·经籍志》杂家类有“《淮南鸿烈音》一卷,何诱撰”。而《新唐书·艺文志》载:“高诱注《淮南子》二十一卷,又《淮南鸿烈音》二卷。”高诱、何诱,应该是两个人。当代语言学家罗常培(1899—1958)、周祖谟(1914—1995)曾作《淮南子韵谱》和发表《淮南子音韵研究》的专文,按照二十一卷的顺序,考察了《淮南子》中的入韵字。这是第一次用音韵学理论对《淮南子》用韵规律进行的探索。香港中文大学刘殿爵作《淮南子韵读》。陈广忠作《〈淮南子〉楚语考》、《〈淮南子〉楚语的汉语史价值》,对《淮南子》的楚语遗存以及在汉语史上的价值,进行了详细考证。

至于其他的如从哲学史、文学、伦理、认识论、逻辑学、教育思想、医学、法律、版本、地理、农学、物理、五行等方面进行的专题研究,而发表的论著、论文,逐年增多。《〈淮南子〉研究书目》(陈广忠主编,黄山书社,2011年),就是古今中外研究《淮南子》专书目录的著作。


版本流传

《淮南子》有二十一卷本和二十八卷本之别,这是当今的两种流行本。

《淮南子》二十一卷本,见于《汉书·艺文志》:“《淮南内》二十一篇。王安。”《汉书·淮南衡山济北王传》与此相同。淮南王刘安在《要略》中说:“故著二十篇。”不含序言性质的《要略》。以后的《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宋史·艺文志》等历代正史,都有二十一卷的版本记录。

《淮南子》二十一卷本流传久远,目前保存最早的是北宋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11月出版、陈广忠校点的《淮南子》,这是第一次出版的北宋本精校本。本书底本为《四部丛刊·子部》所收上海涵芬楼影印刘泖生(1827—1879)影写北宋本。端识题写“太尉祭酒臣许慎记上”。正文前载有“淮南鸿烈解叙”。虽未署名,实为高诱所作。其中十九篇题写《淮南鸿烈解》卷第×。但有《缪称训》、《要略》两卷题写:“淮南鸿烈间诂第十”、“淮南鸿烈间诂第二十一”字样。这就说明,北宋本是许慎、高诱两家注本相掺而成。

宋代苏颂曾在宋仁宗皇祐五年(1053年),调升国史馆集贤院校理,任职九年。经过他校定的《淮南子》,共得高注十三篇,许注八篇。《淮南子》原文二十余万言,宋本仅存131300多字,就是说,残失了八万多字(参见丁原植:《淮南子》与《文子》考辨)。

判定《淮南子》为北宋本,是通过避讳而得到确认的。经过详细考证,避讳者共有六人。

①避“圣祖名”。圣祖赵玄朗,即赵公明,民间尊为财神爷,赵氏先祖。

玄(缺笔):

《地形训》:“湿玄生羽风。”

《时则训》:“朝于玄堂太庙。”

弦(缺笔):

《俶真训》:“弦歌鼓舞。”

《道应训》:“郑贾人弦高。”

眩(缺笔):

《主术训》:“心有目则眩。”

《齐俗训》:“则百姓眩矣。”

炫(缺笔):

《脩务训》注:“燿,炫也。”

《俶真训》注:“炫煌,采色貌。”

朗(缺笔):

《原道训》:“新而不朗。”注:“朗,明也。朗,读汝南朗陵之朗。”

②避“翼祖祧庙”。翼祖,即赵匡胤的祖父赵敬。

敬(缺笔):

《齐俗训》注:“曾子事亲,其敬多。”

《氾论训》注:“敬至也。”

擏(缺笔):

《脩务训》:“弓待擏而后能调。”

镜(缺笔):

《俶真训》:“镜太清者视大明。”

《览冥训》:“故圣若镜。”

境(缺笔):

《时则训》:“边境不宁。”

《原道训》:“驰骋于是非之境。”

③避“宣祖祧庙”。宣祖,即赵匡胤之父赵弘殷。

殷(缺笔):

《齐俗训》:“殷民叛之。”

《齐俗训》:“克殷残商。”

④避“庙讳太祖”。太祖,即赵匡胤(在位:960—976),宋朝的开创者。

匡(缺笔):

《主术训》:“匡床蒻席。”注:“不安其匡床蒻席也。”

筐(缺笔):

《齐俗训》:“筐不可以持屋。”

《诠言训》:“筐床袵席。”

⑤避“庙讳真宗”。真宗,即赵恒(在位:997—1022)

恒(缺笔):

《时则训》:“东绝两恒山。”

《泰族训》:“事之恒常。”

⑥避“庙讳仁宗”。仁宗,即赵祯(在位:1022—1063)

贞(缺笔):

《原道训》:“蚑蛲贞虫。”

《说山训》注:“而行贞正。”

徵(缺笔):

《览冥训》:“手徵忽怳。”

苏颂生活在宋仁宗时代,可知宋本《淮南子》,最后成书于宋仁宗时期,当出于苏颂之手。

对于北宋本在南宋、元、明时期的流传,尚无记载。有清一代,最初为曹雪芹祖父曹寅(1658—1712)所藏。曹寅私家书目《楝亭书目》卷三“子集”记载:“《淮南子》,旧本一函十二册,汉淮南[王]刘安著二十一卷。”此后《淮南子》多次易手。

清代陈奂(1786—1863)曾经写下“题识”:“此北宋本。旧藏吴县黃荛圃(1763—1823)百宋一廛,后归同邑汪阆源(1786—?)家。高邮王怀祖(1744—1832)先生属余借录至都中。遂倩金君友梅景抄一部,藏之于三百书舍。顾涧苹(1770—1839)景抄豫大其贾四十金者,即此本也。道光四年陈奂识。”

《四部丛刊》的题识是:“上海涵芬楼景印刘泖生影写北宋本,原书叶心高营造尺五寸三分,宽三寸六分。”

可知北宋本在清代顾氏(1820年)、陈氏(金抄本,1823年)皆有抄本,但已散失。所幸浙江江山刘履芬(号泖生)1872年从陈氏影抄一部,后入商务印书馆上海时期的涵芬楼。1920年,收入《四部丛刊》初编。

北宋本《淮南子》,清代学者顾广圻曾经抄录和校勘,他认为是当时“最善之本”,远出于《道藏》本之上。北宋本与诸本多有不同,其中不乏精到之处,且保留宋代以前旧貌。

比如:《原道训》:“源流泉滂,冲而徐盈。”高诱注:“浡,涌也。”正文中的“滂”字,《道藏》本、《道藏辑要》本、刘绩《补注》本、《汉魏丛书》本、庄逵吉本正文及注文皆作“浡”。浡,《广韵》“没”韵:“浡然兴作。”《尔雅·释诂下》:“浡,作也。”即“兴起”义,与文义不合。滂,《说文》:“沛也。”徐锴《说文解字系传》:“水广及皃。”指水盛涌出。《玉篇》:“滂,滂沱也。”知以“滂”字为胜。

明代《淮南子》二十一卷本较多,有明刊花口九行本,前除有高诱序文外,又有《淮南总评》一文。集中扬子《法言》、刘勰《文心雕龙》、刘知几《史通》、晁公武《郡斋读书志》、高似孙《子略》、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黄震《黄氏日抄》、孙鑛等十余家评论而成。其次还有明万历八年茅一桂刻本,收入《广汉魏丛书》、《四库全书》等之中;明茅坤批评本、明末闵氏刊朱黄刻印本;明万历十八年汪一鸾本;明崇祯间姚江张斌如刻本,并有著、注、评、榷、订等体例。

清代《淮南子》二十一卷本中,流传时间很长的是乾隆乾五十三年(1788年)、江苏武进庄逵吉(1760—1813)的《淮南子注》。庄本影响甚大。后代诸多丛书如《四部备要》、《子书二十五种汇函》、《二十二子》、《诸子集成》、《子书四十八种》、《十子全书》等,皆有收入。

对于庄本的评价,差别很大。近代大学者梁启超(1872—1929)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说:


《淮南鸿烈》为西汉道家言之渊府,其书博大而有条贯,汉人著述中第一流也。清儒首治此书者为庄伯鸿(逵吉),当乾隆末,用《道藏》本校俗本,而以案语申己见,虽名校实兼注也。自庄书出,而诵习本书者认为唯一之善本,盖百余年。


梁大师对庄本的评价,后代学者看法多有不同。于大成《淮南王书考》列举五家评议,云:黄丕烈斥庄逵吉为“庸妄人”。顾广圻谓其书“全无一是”。王念孙谓其“未晓文义,而辄行删改,妄生异说”。吴则虞以为其大耑有五:“一曰底本不明也。二曰误从俗本。三曰注文与正文间隔。四曰引类书之不备。五曰校字疏失,更仆难数。”郑良树谓其过尚不止此,更有三耑:“六曰改今从古。七曰妄言曲说。八曰删省注文。”而于大成的看法是:“庄氏所校,固不得谓之善本,然在晚明清初缪本充斥之际,得此本出而矫之,亦足以一清学者耳目。”但他认为庄本不是“善本”。

《淮南子》二十八卷本,是把《原道》、《俶真》、《天文》、《地形》、《时则》、《主术》、《氾论》七篇分为上下,成二十八之数。此本最早为明英宗正统十年(1445年)刊刻《道藏》本,入《道藏·太清部》八百六十三册至八百六十七册。

《道藏)本翻刻较多,如明万历叶近山、明万历刘氏安正堂、明代王元宾;明江夏刘绩补注、明弘治王溥校刊本;明嘉靖九年王蓥等刻本;明万历临川朱东光刻《中都四子》本;明嘉靖吴仲刻本;明刘莲台刊小字本;清嘉庆所刻《道藏辑要》本等。而其中以刘绩补注本和朱东光中都四子本为最佳。

黄山书社2012年12月出版陈广忠校点的刘绩补注本《淮南鸿烈解》。刘绩是明代著名学者,江夏芦泉(今武汉市江夏区)人。生卒年不详。明弘治三年(1490年)进士,官至镇江知府。刘绩学识渊博,精于考据,著述宏富。据清代黄虞稷(1629—1691)《千顷堂书目》记载,著有《礼记正则》、《三礼图》、《六乐图》、《太玄经注》、《补注管子》、《补注淮南子》、《芦泉集》等。其中有三部著作收入《四库全书》。

刘绩补注本《淮南鸿烈解》,成书于明孝宗弘治辛酉(1501年)。清代著名学者王念孙在《读书杂志·淮南内篇》二十二中说:“余未得见宋本,所见诸本中,唯《道藏》本为优,明刘绩本次之,其余各本,皆出二本之下。”

刘绩补注本的跋文中说:“据他书补数千字,改正数百字,删去百字。难释者,草草数语释之。”刘绩补注的主要内容有:

一、用直音法和反切法,标示音读。如:

《原道训》下:“先者隤陷。”刘绩注:“隤,音颓。”

《天文训》下:“秋分蔈定。”刘绩注:“蔈,芳烧切。”

《淮南子》的语音,属于上古音系统,并有楚语方言。

而刘绩所处的明代,属于近古音系统。时代相距一千六百余年,语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时人已经不能准确读音和释义,标举音读,当然非常必要。

二、对许慎、高诱注文进行补注,尤其是对《天文训》、《地形训》等篇,做了大量的增补。这是刘绩补注本的最佳之处。如:

《地形训》上:“有角者脂而无后。”刘绩按:“《大戴礼》作‘无后齿’。”

同时,也纠正了高诱、许慎注文中的失误。如:

《原道训》上:“劲策利。”刘绩按:,旧作“锻”,非。

三、对于刘绩补注二十八卷本的底本来源,有与北宋本相同者。如:

《原道训》上:“恬愉无矝,而得于和。”矝,《道藏》本作“矜”。

也有与北宋本不同者。如:

《原道训》上:“宇宙而章三光。”,刘绩补注本作“紘”。

四、刘绩补注本二十八卷本与《道藏》二十八卷本,有一定联系。刘本与《道藏》相同者,如:

《览冥训》:“平公癃病。”注:“无灾耳。平公德使薄。”《道藏》本同。北宋本“使”字在“无”字上。刘本与《道藏》本同误。

刘本与《道藏》本不同者。如:

《天文训》上:“嵗名曰执除。”除,《道藏》本作“徐”。北宋本作“除”,与刘本相同。

对于刘绩补注本底本的来源,时下有三说:其一,“别一宋本”说。郑良树《刘绩本〈淮南子〉校记》云:“其底本实本于北宋、《道藏》而外之别一宋本。”其发轫者当为吴则虞《淮南子书录》。其二,出自《道藏》本说。黄丕烈《百宋一廛书录》、于大成《淮南王书考》等,主张刘绩本“翻刻《道藏》本”。其三,“混合本”说。陈静先生《淮南子的版本系统》引罗浩《淮南子版本史》认为:“刘绩本的祖本不止一个,而是旧本、一本和别本的混合物。”

我的考察结果是:刘绩本的底本,主要采自《道藏》本,并参照北宋本、旧本、一本、别本,精心校勘而成。这个结论的依据是:刘绩本与《道藏》本共同失误的次数,远远超过刘绩本与北宋本共同失误的次数。

五、刘绩本胜于北宋本、《道藏》本者。如:

《天文训》下:“为积分十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十七万,北宋本、《道藏》本作“七十万”。皆误。

六、刘绩本失误者。分为五类:

沿袭北宋本、《道藏》本失误者。如:

《主术训》上:“横局四方而不穷。”局,北宋本、《道藏》本同误。庄逵吉本作“扃”。当是。

正文增字失误者。如:

《本经训》:“帝者不体阴阳则侵。”○绩按:旧本无“不”字,下皆然,非。陈广忠按:刘绩本三句中增加了三个“不”字,皆误。

注文失误者。如:

《天文训》下:“太阴元始,建于甲寅。一终而建甲戌,二终而建甲午,三终而复得甲寅之元。”绩按:“每终二十年,三终共六十年。”王念孙《读书杂志》王引之曰:“盖一终而建甲戌,积千五百二十岁;二终而建甲午,积三千四十岁;三终而复得甲寅之元,积四千五百六十岁。”刘注误。

脱文例。如:

《时则训》下:“命有司大傩,磔。”北宋本、《道藏》本“磔”上有“旁”字。当脱。

形误例。如:

《主术训》下:“势不反君。”“反”字形误。北宋本、《道藏》本作“及”。

《时则训》下:“命曰畅月。”北宋本、《道藏》本作“畼”。《说文·田部》:“畼,不生也。从田,昜声。”《大戴礼记·夏小正》旧注:“畅,一作畼。”畅、畼虽然可以通假,但本字当作“畼”。

七、刘绩补注本的参照版本。刘绩补注本的参照本,主要来自《道藏》本,其次是北宋本,同时还参考了多种版本。

参考“旧本”例。如:《地形训》下:“煖湿生。”○旧本“”作“容”。

陈广忠案:刘绩本是。北宋本、《道藏》本作“容”。形误。

《原道训》上:“而无所私。”○绩按:“所私”,旧本作“好憎”,非。陈广忠按:北宋本、《道藏》本作“好憎”。

参考“别本”例。如:

《地形训》下:“青土树木之野。榑木,榑桑。”○绩按:别本注皆“日所出之地”。陈广忠按:北宋本、《道藏》本无此注。

参考“一本”例。如:

《缪称训》:“而不可以昭誋。”○绩按:一作“昭志”。非。陈广忠按:北宋本、《道藏》本作“照志”。

明万历年间临川朱东光(1532—1618)刊刻《中都四子》本,1579年刻于凤阳。其中的《淮南子》,为二十八卷本。《四库全书总目》存目云:


《中都四子集》六十四卷。

明朱东光编。东光字元曦,浦城人。隆庆戊辰进士,官分巡淮徐道。以老子在亳,庄子在濠梁,管子在颍,淮南子在寿春,皆中都所辖地,因与凤阳府知府张云登(当作张登云)裒而刊之。《老子》二卷,用河上公注。《庄子》十卷,用郭象注。《管子》二十四卷,用房玄龄注及刘绩增注。《淮南子》二十六卷,用高诱注。时郭子章奉使凤阳,每书各为之题词。其书刊版颇拙,校雠亦略,又于古注之后时时妄有附益,殆类续貂。遂全失古本之面目,书帕本之最下者也。


本书卷端题“汉汝南许慎记上,涿郡高诱注释,明临川朱东光辑订,宁阳张登云参补,休宁吴子玉繙校”。其书后有万历己卯(1579年)李太和跋曰:“张君乃求得高注本于郭工部相奎,遂汇为中都四子集。”知底本出自郭相奎之家。中都四子本刻成,风行学界。

《道藏辑要》本《淮南子》二十八卷,较早的有清嘉庆间蒋元庭翻刻本。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成都二仙庵《重刊道藏辑要》本,题名“许慎记上”,内容也有所修正。这是当前流行的版本。

《淮南子》节本中也有影响较大的,如初唐魏徵(580—643)、褚遂良(596—659)等编辑的《群书治要》,节录《淮南子》的内容就有《原道》、《主术》、《缪称》、《齐俗》、《道应》、《氾论》、《诠言》、《说山》、《人间》、《泰族》等有关篇章的精粹部分。明代昆山归有光(1507—1571)等辑有《淮南子》七卷,收入《诸子汇函》本之中,每卷卷末附有评语,分析段落气势及大旨。明张榜芟辑有《淮南鸿烈辑略》,明代汪明际有《淮南子删评》二卷,明代焦竑注释有《淮南子》二卷,存于注释《九子全书》内。

国外对《淮南子》的版本、注疏、考释、检索、哲理等方面的研究,也日渐增多。《淮南子》作为道家学派西汉时期的代表作,同整个中国道家思想体系一起,受到国外学者的重视。

《淮南子》传入日本很早,日本今存的《淮南子》版本较多,研究成果也非常突出。据藤原佐世(829—898)编纂的《日本国见在书目》中所载,约在我国唐代时,日本就有:《淮南子》二十一卷,汉淮南王刘安撰,高诱注。《淮南子》二十一卷,许慎注。《淮南略》一卷。

日本还发现唐抄本《淮南鸿烈兵略间诂》第二十卷的残卷,为日本荻秋歌卷背唐抄本,字迹与敦煌卷子本略近。此卷与今本颇多出人,注文尤盛。如《淮南子·兵略训》高诱注中“有毒者螫”之句,抄本“螫”作“”,“”即《说文》之“”(螫也,从虫若省声)。《太平御览》卷九百四十四引作“蠚”,今本作“螫”者,为形近而讹。由此可知,日本唐抄本《兵略间诂》残卷,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

对《淮南子》版本源流进行系统研究的,是日人仓启武四郎的《淮南子考》。全文对许慎注、高诱注及北宋、明、清及近代的《淮南子》研究,做了全面的梳理,脉络清楚,颇有影响。至于在各个学术领域对《淮南子》进行的专题研究,日本近百年来发表的论文、论著也有数百种。

西方学者对《淮南子》的兴趣极大。1944年,由巴黎大学汉学研究所编印的《淮南子通检》,与多部通检一起,正式刊行。《通检》以《四部丛刊》本为准,并参考1923年商务印书馆印行的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而编成。1968年9月上海古籍出版社重印,这是《淮南子》研究唯一的供检索用的工具书。

现代西方学术界主要精力集中在《淮南子》的哲学和文化思想领域。比如美国夏威夷大学哲学教授Roger·T·Ames(安乐哲),长期从事东西方比较文化的研究,成绩卓著。其研究《淮南子》的代表作《中国政治艺术之一环—主术》,对《淮南子·主术训》中所倡导的黄老道家统治术“无为”、“法”、“术”、“势”、“用众”等范畴进行了研究,并同先秦儒、法、道各家的统治术进行了对比,益见淮南王思想之卓越。

美国布朗大学宗教及东亚研究所教授罗斯(Harold D·Roth)的《淮南子的文献源流》一书,对《淮南子》进行详尽的文献分析,成为英语系统中论述《淮南子》版本系统的佳作。

加拿大蒙特利尔大学东亚研究中心的Charles le Blanc(白光华)教授,对研究东方文化,投入了很大的精力。他的《汉代早期哲学思想的综合——〈淮南子〉》,也是一部学术水平很高的专著,显示了他的深厚功力。


奇才奇书

《淮南子》行世以后,影响至为深远。两千多年来,许多学者对其人其书进行评论,或褒或贬,界域分明。

汉代较早给以评说的,是东汉著名学者高诱的《淮南鸿烈解·叙》,其中说:


其旨近《老子》,淡泊无为,蹈虚守静,出人经道。言其大也,则焘天载地;说其细也,则沦于无垠,及古今治乱、存亡祸福,世间诡异瑰奇之事。其义也著,其文也富,物事之类,无所不载。然其大较,归之于道、故夫学者不论《淮南》,则不知大道之深也。是以先贤通儒、述作之士,莫不援采以验经传。


高诱少读《淮南),注疏又花了七年时间,对《淮南子》二十万言下过硬功夫。他在《叙》文中,对《淮南子》的主旨、特点、价值,第一次做了切合实际的评价。

盛唐时期著名史论家刘知几(661—721)在《史通·自叙》中说:


昔汉世刘安著书,号曰《淮南子》。其书牢笼天地,博极古今,上自太公,下至商鞅,其书错综经纬,自谓兼于数家,无遗力矣。


刘知几不愧是史论之英,他独具慧眼,发前人之所未发,确实是石破天惊之语。

对《淮南子》风格之源流,南宋史学家高似孙《子略》中写道:


少爱读《楚辞》“淮南小山”篇,耸峻環磊,他人制作不可企攀者。又慕其《离骚》有《传》,窈窕多思,致每曰:“天下奇才也!”又读其书二十一篇,篇中文章,无所不有。《淮南》之奇,出于《离骚》;《淮南》之放,得于《庄》、《列》;《淮南》之议论,错于不韦之流;其精好者,又如《玉杯》、《繁露》之书。


淮南王刘安的写景、抒情小赋《招隐士》,评论《离骚》的专论,以及大作《淮南子》,都令高似孙喜爱、羡慕和惊叹。淮南王刘安之为文,汲取屈子、列子、庄子、吕不韦诸家之长,熔雄奇、豪放、宏论于一炉,可谓是“天下奇才!”

明代嘉靖“后七子”之首领王世贞(1526—1590)在《读淮南子》中认为,《淮南子》“成一家之言”。他说:


淮南王之才甚高,其笔甚劲,是以能成一家之言。盖自先秦以后之文,未有过《淮南子》者也。


明际郭子章(1543—1618)在《中都四子》本之《淮南子题序》中这样评价:


自有子部以来,未有若是书有理而且备者。岂史称淮南好读书,无声色犬马嗜欲他好,专精于是书?


清代词人谭献(1832—1901)在《复堂类稿》中说:


《淮南子》为九流之钤钥。欲求百家之学者,当以此为权与。


他认为,《淮南子》是打开儒、道、墨、法、阴阳、名、兵、农等九家学说的钥匙;研究诸子百家的学说,应当把《淮南子》作为起点。

近代著名学者梁启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曾这样评论:


《淮南鸿烈》为西汉道家之渊府,其书博大而有条贯,汉人著述中第一流也。


他又在《汉书艺文志诸子略考释》中写道:


《淮南鸿烈》实可谓集道家学说之大成。


当代学者刘文典在他的《淮南鸿烈集解·序》中赞道:


淮南王书博极古今,总统仁义,牢笼天地,弹压山川,诚眇义之渊丛,嘉言之林府,太史公所谓“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者也。


他的安徽友好胡适在其书《序》中也说:


中世儒者排斥异己,忽略百家,坐令此绝代奇书,沉埋不显,迄乎近世,经师旁求故训,博览者始稍稍整治秦汉诸子,而淮南王书,治之者尤众。


胡适“奇书”之誉,真乃一语中的。

对历史人物及学术思想的评价不可能千部一腔。东汉学者扬雄(前53—18年)在《法言·君子》说:


《淮南》说之用,不如太史公之用也。太史公,圣人将有取焉,《淮南》鲜取焉尔。


他认为《淮南子》无所取。看来,这位多才的川学大家的观点,是难以成立的。

东汉学者王充在《论衡·书解》中说:


古以言为功者多,以文为败者希。吕不韦、淮南王以他为过,不以书有非。使客作书,不身自为;如不作书,犹蒙此章章之祸。


他认为淮南王刘安不是因为招致门客著书而致祸,实际上是由于政治原因,他也并未贬低此书。

当代有些学者的评论则走得很远。著名哲学家冯友兰(1895—1990)在《中国哲学史》中说:


《淮南鸿烈》为汉淮南王宾客所共著之书,杂取各家言,无中心思想。


冯氏所言非也。高诱、梁启超、胡适等都明言《淮南子》属“道家”;倡扬“天人合一”,就是其思想主旨。不知冯氏所言“中心思想”为哪般?

历史学家范文澜(1893—1969)在《中国通史》中说:


《淮南子》虽以道为归,但杂采众家,不成为一家言。


王世贞早就言明《淮南子》“成一家之言”,胡适誉为“绝代奇书”,范氏的评价有失公道。

思想史家侯外庐(1903—1987)在《中国思想通史》中也说:


这部杂家之言,间有儒者六艺与法家术势诸说,而主要篇幅则为阴阳五行家与老庄道家的混血种。


侯氏的《淮南子》“混血种”之说,竟出自思想家之口,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无中心思想”、“不成一家言”、“混血种”,诸多学者,皆如是言,是欤?非欤?时代、先贤早已做出论断。

在儒学独尊的中国文化史上,《淮南子》的博大精深,并未得到应有的评价,可以说,《淮南子》是中国学术史上最遭不幸的学术著作之一。它的不幸,乃是中国长期的封建文化专制政策所造成的恶果。现在,污水已经擦去,迷雾已经拨开,历史的本来面目已经得到恢复,“奇才”、“奇书”,就展现在我们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