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舒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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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挚坦率热情的绣文

吴茵

“舒绣文”三个字在旧社会的影星中是熠熠闪光的,是名副其实的“明星”。在无声影片时代,如果说演技最突出的是阮玲玉,那么在有声片时代最得观众赞许的就属舒绣文了。她口齿清晰,咬字准确,无论多长、多快的台词,到她嘴里,抑、扬、顿、挫无不掷地有声地传到观众的耳鼓中,即使在舞台上说悄悄话,她也能用气音吐给最后一排的观众。这种本领我是望尘莫及,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自从我参加剧影界工作,一直把她和阮玲玉作为我学习的楷模。一九三六年看了她饰演的苏联名剧《大雷雨》中的恶婆婆卡彭诺娃,她塑造的那种深沉的外形、阴狠的内涵,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一九四二年我演这个角色时,就是模拟她以前的演出。直至一九五九年为庆祝新中国成立十周年演出这个戏时,我有幸再度扮演这个角色,绣文的形象依然在我脑中盘旋,可见她给我影响之深。

她的戏路很宽,能演各种性格的角色。贤惠而善良的女性,娇柔而泼辣的交际花,无一不刻画得细腻动人,惟妙惟肖。总之,作为一个演员,她有着一股难以言传的魅力。由于她感情逼真,无论在舞台上还是银幕上,她都能使观众认真地爱她,也认真地恨她。记得当《一江春水向东流》在上海复映时,一位女工看了她扮演的交际花王丽珍打了张忠良的耳光,猛然站起来说:“这个女人真可恶,我恨不得跳上去也打她两个耳光。”这就是她的艺术的魅力。

一九四〇年我和她,还有黎莉莉一同去内蒙古拍摄《塞上风云》的外景。那时我们都很年轻,在那一望无际的层层沙浪上,纵马驰骋,嬉笑追逐,那种融洽欢腾的气氛,犹在眼前。记得有一次天阴不能拍戏,我们三人就放马出游,不幸遇上大风,沙丘变形,迷失了方向,正焦急寻觅归途时,又遭几条蒙古大狗围困。内蒙古的狗大如虎,凶猛异常。早已有人警告过:外出遇狗千万别跑,要将马头对它,它就不敢咬。如果一跑,被狗追上就难免被咬下马来。这时绣文当机立断,迅速解下腰间皮带代替武器,左右抽打,使恶狗不得近身,我和莉莉照此办理,狗群狂吠围攻,我们背对背成三角形,都以马头对狗。就这样边抽打边叫喊,坚持对峙了二十多分钟,心情极度紧张,幸而摄制组同人策马出寻,人多势众,才解了围。经过这次历险,深感绣文机智勇敢有魄力,遇事不乱有主见。此后凡事无形中以她为首,我等追随其后。

还有一次遇到意外。导演兼队长应云卫带着爱人程梦莲随队入蒙,不料她隐瞒了身孕。我们学骑马,她也跟着学,不慎跌下马来,当晚就流产了。房内仅有我们四人同住,程梦莲半夜大叫:“下来了!”我和莉莉吓得面面相觑,搓手顿足无能为力。绣文却挺身而起,迅速掀开被窝,动手把已初步成形的五个月死胎接了下来,救了大人一命。后来我问她:“你会接生?”她说:“我哪儿会接生?这是逼上梁山!”

我们去内蒙古的途中,往返两次经过延安。为了休整在那里住了十多天。这十多天中使我们看到了党领导下的革命圣地,真正是自由天地。同志们的生活虽然艰苦,但心情却是愉快的,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之情使我们不愿再回重庆去。又是绣文首先提出“要求留下”,莉莉和我紧紧跟上。后来听说周恩来同志由重庆打来电报说:为了避免摩擦,一个也不许留。我们才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告别延安。

这件事也说明绣文胆识过人,她的心胸像水晶般透明。所以我说绣文不但戏演得好,为人也是真挚、热情、坦率、诚恳,粗中有细,刚中带柔,遇事不乱,机智勇敢,有主见、有魄力,见义勇为,助人为乐。虽然她去世十多年了,但在我心中,她还活着,永远活着。

(一九八四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