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抗战亲历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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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口决堤的内幕

朱振民作者当时系新编第八师副师长。

黄河铁桥破坏以后,新编第八师编入刘和鼎第三十九军,奉命守备黄河南岸从荥泽以下到赵口的河防,师部驻在郑州东北的京水镇。这时候已到一九三八年的春末,补充的两千新兵已到,都集中驻在郑州东郊的两幢旧营房训练。

在春末夏初的时候,日军攻占徐州,并沿陇海路向西进犯,战火进到归德、兰封之线,郑州就更紧张了。那时我正在设于武昌东湖中学里的军委会战时将校研究班学习。在离预定结束的时间还有一个星期的一天,忽接师部来电,说薛岳、商震已去洛阳,郑州似有放弃趋势,本师可能转移到荥阳、登封之线,新派的参谋长及参谋主任均未到职,要我向何应钦陈明情况,提前回部。我当即去见何应钦,说明情况之后请示行止。何慎重地问了薛、商已去洛阳的缘由,我只好把电报给他看。他当时未发一言,即进到另一间房去打电话,不知他说了些什么,我也未便就走,我看他对薛、商离开郑州是有意见的。等了一会儿,何出来告诉我,同意我提前回去,并说:“统帅部另有命令给程(潜)长官和薛、商两总司令,不论给你们什么任务,都应积极努力去干。”

我当天下午即搭特别快车去郑州,快车开到漯河站,说是新郑、许昌间发现敌情,火车就开到此处不能北开了。我们一行三人,下车后去车站打听,他们回答要等新郑开出的混合列车到来查明,如无严重情况,准备开混合列车去郑州,只是特快停开。我们在漯河车站心如火急地等到第二天清早,才听到车站公布要开混合列车北上,这样又迟滞了我们一天的行程。我到郑州一看,这个城市简直同二十天前闹哄哄的情况截然两样,全市都是冷清清的。

我到刘和鼎的军指挥所去,见到刘同他的参谋长陶××(名字已忘)。刘说:“开封还是由我军防守,军委会电令在中牟以北的黄河堤岸选三个点掘开堤防,让河水在中牟、郑州间向东南泛滥,以阻止日军西犯。这个措施关系重大,薛、商两总司令已回郑州坐镇指挥。新编第八师担任挖掘河堤的一个点,地点选定花园口附近,前天蒋师长亲在总司令部接受了命令。另外还有××师(番号已忘)在赵口上下两处挖掘。哪一部先挖开掘口,就是先完成任务。你回去转达蒋师长,尽快完成任务为要,预祝你们成功。”

我于当晚大约九点多钟到达师部,蒋在珍正在花园口堤上督促部队昼夜挖堤。我到堤上把何应钦、刘和鼎的话告诉了他。他说:“前天上午去薛总部开会,会上分析了开封以东的作战情况,一致认为开封无险可守,坚守开封是徒耗兵力。但开封不守,郑州即暴露于敌前。如河南省全部丢掉,武汉同西安的保卫更加困难,而且十分危险。因此蒋委员长决定挖掘黄河堤岸,让河水向东南泛滥,以阻止敌军。但这必然使泛滥区的老百姓受到莫大的损失,为此,要避免说是挖堤。”

蒋在珍在执行挖堤任务时作了精心的布置,他派一个团执行警戒,称日军快打到这里,把周围十华里以内的老百姓强令隔离,不许他们来看。他选定八百名身强体壮的士兵,编成五个组,每个组分为挖土与运土两班。每组工作两小时轮换,夜间是通宵工作,用卡车的两个电灯照明。挖了四个昼夜,才挖穿漏水了。河堤挖出水后,施工就产生困难。因为挖穿的缺口不很宽,还要把口子扩大,那时正值黄河涨水初期,河身比堤外地面高,一经挖穿,口子虽窄小,而水势是从高向下,流得很急,挖的人站不拢去。

当堤岸挖开见水时,蒋在珍像作战告捷一般,即以电话报告薛岳,说于某月某日(确切日期已记不清楚,大约在旧历端午节前后)挖开了黄河堤岸。他随即向薛陈述挖穿后因流水过急不好继续施工的情况,建议运两门平射炮来把缺口打宽。薛果然用卡车运来平射炮及炮兵一排,由一个炮兵连长带来。蒋在珍叫他们对准已经挖薄的堤岸部分开炮轰击。炮兵一连发射六七十炮,缺口又打垮了约两丈左右。这一下,河水汹涌泛滥,堤岸不用炮打即不断自行崩垮,缺口也一天比一天更加宽了。

奇怪的是,薛总部跟着又来电话,命将缺口附近的小龙王庙和个别的房屋、大树,都用炸药包炸倒一些,并叫蒋在珍发出电报,说大批日军飞机前来轰炸黄河堤岸,炸垮花园口河堤若干丈宽。新编第八师按照薛的电话发出敌机轰炸黄河堤岸的电报后,接着中央社发出消息,说是日本飞机违反国际公法,炸垮黄河堤岸,河水泛滥,使河南、安徽等省广大地区和人民受到巨大灾难。而军委会却在此时对蒋在珍记了一功,并电薛岳发奖金三千元。

中央社的消息发出后,果然引起国际上的注意,外国新闻记者要来花园口实地采访,拍摄照片,这又给新编第八师出了难题。战区司令长官部传令下来,要编一套日机轰炸的经过材料,伪造一个被轰炸的现场,还要假做一场军民抢堵缺口的真样子出来,以备外国记者的访问察看。在外国记者确定要来花园口的前几天,郑州专员公署调集了两千名左右的民工,新编第八师也动员全体官兵,按照上级指示的要求,做出像真的样子进行抢堵黄河缺口。有的运来高粱秆,一大捆一大捆地捆起来,里面塞上石头之类的重东西,沉下水去,堵住激流。有的拖来木船,装上石块去堵塞缺口。另外还准备许多麦草,砍了好多根堤上的柳树,作为堵塞缺口的材料。在外国记者要到现场的前一天,我们还进行了一天抢堵缺口的演习。

当记者们来的那天,我们就更加紧张了。真像煞有介事一样,许多群众和军队“表演”抢堵缺口给外国记者看。有的在水内把装石块的船拖的拖,推的推。有的把草捆子抛下缺口去填塞,有的搬运泥巴倾下去。一场假戏真做,乱成一团,以致不少人受到伤害,或是撕破衣服。一群外国记者,都带有不同式样的照相机,由国民党中宣部的人引导而来。他们先到新编第八师政训处(就在那里接待),举行了座谈会,主要是听取驻军介绍“被炸”过程。蒋在珍不肯出面,我充当了临时接待人,由团长彭镇珍把事前备好的假情况念了一通。记者们当时未说什么,说要看看现场情况。到现场后,记者和摄影的都分散而行。有的记者一路走来一路问,好些提问使我们很难回答。有的问:为什么日本飞机来轰炸距离兰封一百多公里的花园口(当时日军已陷兰封)?有的问:堤岸约有二十米厚,而炸弹的弹痕(假弹痕)不过一米左右深,即使六架轰炸机(介绍的是六架敌机)所负载的炸弹都集中投存一点上,是否能炸垮河堤?有的向临时召集来表演抢堵的人,问这问那,他们只好装着不懂话,而未答复的居多。看样子那些外国记者似有怀疑,国民党中宣部同来的人怕露马脚,就在现场席地而座谈了一阵,算是勉强应付过去。经过大约半天光景,这些记者才离去,我们也各自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