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试探
又或者,在草屋之后,不为人知的湿润土地上,丘北山正躺在地上,望着深深芦苇之上的半月。
风来微凉,银水泛皱。
身边是一柄长刀,长刀在月光下泛着寒光万丈,冷冽凄凄。这柄刀重七十二斤,乃以少有的陨铁打造,陪伴着丘北山走过了五十载春秋。
可丘北山的头上还没有太多白发,也只是三两根隐在其中,却也很刺眼。他的脸上饱含着沧桑,历经了岁月,刻着愁。
脸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疤,在脸的左侧,足足有一两寸长,瞧着有些骇人。
这道伤疤由何而来,众人不得知晓,他们也不敢问。只因当初卫不平在酒宴之间玩笑,提起丘北山脸上的伤疤,竟也被丘北山一掌震碎了桌子。
丘北山还道:“今后谁人敢提这道伤疤,那便是提着头来问,有命问,无命知。”
他是一张国字脸,眉毛浓烈,眼眸深邃,不常笑。
若说这一生笑得最多的日子,还是二十多载之前,与一个持着剑的白衣少年在一起的岁月。
他们曾一起在山巅比武,一刀一剑,铿锵交响。那时天上月正圆,大地笼轻纱,万物皆在沉寂之中。
他们曾一起北上黑海,探寻神秘的未知,经历生死而不悔。这一生,有兄弟,便是快乐。有知己,便是幸福。
可如今,那个白衣少年已经与世长辞,就是留在这人间的最后一点痕迹也被渐渐抹去。
人间,不值得留恋。
自古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自古人心冷暖,最为伤人。
三宗六派,屹立于白桐洲之巅,口中的正义常在,世间的正义又有几人维护。
也许曾经有过那样的人,可是也败给了岁月,败给了现实。曾经年少的轻狂,妄言一日剑法成,敢教天下黑暗无。
可是,无的却是妄言的那一个人,人间依旧。
这人间从来并非一个人的人间,这是众人的世界。一个人醒了,还不如就这般醉着,与世间的人一同醉着。
一颗星如何照亮这夜空?一盏灯如何驱散这黑夜?
故而,丘北山也收起了曾经的血气,而隐匿在这罗江湖畔,瞧着卫不平的残暴,瞧着罗江人的挣扎。
一笑,一笑。
起雾了,他又些瞧不清这世界。天上的轻云笼罩了皎月,这世界也黑暗了不少。
忽而,丘北山抄起身旁的长刀,在清辉之下劈,斩,砍,伐,就像一个疯子,出刀毫无章法。
有时,想要发泄心中的愤懑,又何须多想?可不想,却是偏要去想。
真相,被掩藏在尘埃之下,被流言蜚语挫败。那白衣少年于生前的一切,却也洗不清污言秽语,正义,止于悠悠众口。
一刀劈斩,有隐约龙影乍现,它向着漆黑的夜空咆哮,充满了愤怒与不甘。这声音之宏伟,就是在很远处喝得兴致勃勃的百余水寇也一顿,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夜空中忽现一条张牙舞爪的银龙,双眸之中尽显王气,凌厉霸道,摄人心魄。那条银龙跃空入水,溅起水柱数道,高达十几丈。
“大当家的龙鱼刀法更进一步,一刀出时,已化银龙,这银龙的气势当真令人心颤啊!”
“大当家修为高深,又岂是你我能比,所能得大当家一两点指导,那恐怕你我都足以横着走了。”
卫不平抬眼望着远处的冲天水柱,眼皮轻轻往下一拉,面无表情,仰头之间,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手中指节搓动,向着远处的水畔而去,嘴角勾起笑容。
丘北山是十年之前来到这罗江水畔的,这样的一个提刀疯子踏浪而来,面对着百余水寇,居然面不改色,还道要做这十里芦苇的一把手。
卫不平一向崇尚以修为为尊,自而打量着丘北山,也同意了他的要求。
卫不平自恃自己狠辣,出手不论生死,而丘北山却也并非一个软家伙,刀出猛烈,沉稳如山,气势迫人,百余招之内便将卫不平打败。
虽说卫不平这人一向阴桀,嗜血成性,可这点信用仍旧守着,便让丘北山作了这大当家。
而丘北山作了十里芦苇的大当家,也只是约束了水寇的一些行为,却也没有管束太多。
这些年来,丘北山也杀过不少人,好的坏的,都杀。
饶是卫不平也摸不清楚这丘北山的性子。丘北山的往事就好似一个谜,少有人知晓,他也从不对人讲。
见了丘北山,卫不平总要尊上一句大哥,也不知是否发自肺腑。
丘北山持着长刀,独立站立在水畔,抬头望着天上的皓月。清冷的月光落在丘北山的脸上,映照出那长长的伤痕,由眼角至嘴角,恐怕一笑之间,都牵扯着疼痛。
卫不平很少见得丘北山笑,在记忆中也就三次。
三次,都是丘北山独自一人在水畔饮酒,喝得酩酊大醉,而卫不平这人酒量很好,记性也很好,刚好也在丘北山身旁。
他三次都提到了一个白衣少年,却不言及姓名,只道那白衣少年是他的生死之交。
能让一个十年未笑的人绽颜,恐怕也是因这人而愁苦。卫不平自然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也是一个很纯粹的人,纯粹得如戚无心。
戚无心的恶在于他喜欢看人性的丑恶,总是用计谋让人相争,欣赏着那些人为了自己的生命而不折一切手段的丑陋;卫不平只是喜欢杀戮,喜欢见血的刺激,痛快。
他遵从着一句话,为此深信不疑:人间如屠场,永远的狩猎与被狩猎,本无情义可言。
故而,当卫不平听丘北山言及那所谓的兄弟情,只是漠然一笑,并未太深入心中。
“大哥,大家都在把酒言欢,而你一人在此地赏月,可不会觉得太过寂寞?”卫不平说出这话时,语气近乎平淡,没有一点关切之意。
“我向来不爱热闹,你是知道的。”丘北山将长刀提起,放在左掌心中,仔细地端详着。
“大哥的修为当真日益高深,令小弟我望尘莫及,却不知哪一日,我才能打败大哥。”卫不平语气中隐着几分叹息,嘴角却又上扬,有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不平你当真谦虚了,你的龙虎搏身术可是更上一层楼,恐怕我若近你的身,也要吃不少亏。”丘北山的话不咸不淡,却也不假。
“许久也未曾与大哥切磋了,小弟的手脚也有些痒痒了,不知大哥可否赏个面子,与小弟过几招?”卫不平右手半握成拳,左手扣右腕,一阵骨头声响。
还未待丘北山有所回应,卫不平低垂的眉眼便是一抬,眼中光芒毕露,双脚蹬地,身子一动如猛虎,脸上有风刃刮来。
两人本隔着数丈的距离,可一切也便在瞬息之间,卫不平的双手已成爪,上下攻出,左手向丘北山的喉咙抓去,右手向着他的腰间,一前一后。
唯见一道银光划过,两声清脆声响,这两只爪便击在了长刀之上。这两只猛如虎的爪虽被挡住,可丘北山的右脚已是脚尖点地,有一道一丈之长的痕迹显见。整个身子若非灵气护着,恐怕早已经被这震荡伤了心肺,就是抵着刀的左肩还有些隐痛。
卫不平嘴角上扬,眼眸中闪过一丝红光,正视着丘北山的一双冷眸。
他左手回勾,力沉千钧,也不管自己所要击的是一柄陨铁长刀,再次出拳硬碰。
丘北山左脚后撤,右手旋刀,以刃对卫不平,以肩膀为指点,将刀上勾。
卫不平不得不收拳后撤,却也是游刃有余。可当他再次回眸,丘北山已经是旋身,长刀已至,刀罩银光,似有点点寒星,向着卫不平斩去。
卫不平身经百战,身手快捷,身子后仰撑地,鼻子擦着刀光而过,心中却是兴奋不已。
刀势如山岳,却又快如鬼魅,迎头三刀斩下,几乎同时的三道银光,分不清真假。
瞧着躲不开的三道银光,却被卫不平偏身错处险险躲开,可如此以来,卫不平也便陷入了被动之中。
丘北山的刀势一转,有如秋雨连绵不断,一刀接一刀,又似浪潮拍岸,一浪接一浪,可刀势却是愈发猛烈,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卫不平笼罩。
如此一来,卫不平当真低估了丘北山,这刀法并非龙鱼刀法,乃是卫不平未曾见过的,故而不知如何应付。
卫不平的欺身之术还未用上,便在丘北山的刀击之下结束,有些不甘。
那一刀背砍在卫不平的身子上,让他身子一颤,嘴角流血。不过卫不平却笑着:“大哥的刀法果真神鬼莫测,作为小弟,十年之间,却未曾见得你施展。却又不知道,大哥你又隐藏了多少辛秘,可真让我心寒。”
“这般晚了,快些回去睡觉,明日里可还要去罗江小镇游玩,可别到时没了精神。”丘北山并未正面回应卫不平,收刀于身前。
“这就不用大哥时刻担心,不平身子硬朗得很,纵是今日挨了这一刀,明日里床上缠绵,床下依旧也能生龙活虎。”卫不平颇有深意一笑。
清晨,东方的太阳刚冒头,罗江之上便是好生热闹。
恐怕十里芦苇的水寇最舒心的便是乘着竹筏小舟,口中呼着哨子,向着罗江小镇而去了。
这些水寇四人一竹筏,编排有序,以两位当家开道,浩浩荡荡,颇有声势。
人间无执行正义的人,自然一些邪恶便横行无忌。
在此地十年,却也未见青莲宗之流,又或者缥缈宗,亦或佛宗出来,维护那所谓的正义。
想必,青莲宗那一句“愿得一剑执吾手,安得人间百年土”也不过是说笑而已,当不得真。
罗江小镇的那些人总喜欢拜佛,乞求祷告,快些将十里芦苇的水寇收了。可惜,若是求神拜佛有用,嘿,那也是极好的。
可惜的,便是求神拜佛无用,还浪费香纸钱。这世间能拯救自己的,也唯有自己,世人不懂。
卫不平站立在竹筏前端,与丘北山并排而立,两只眼睛却是充满了光芒,透露着贪婪,谁又知道这人心中想法?
可刚下了竹筏,向着身后兄弟一招手,正准备向着罗江小镇里扫荡而去,面前便是站着四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
不过,两男两女。那两个女子却是绝色,卫不平啧啧两声,一双眼睛从上到下,从下到上,里里外外,恨不得将她们看透。
一身白衣在风中飘然而立,虽不展笑颜,却是透着几分冷冽之美。若是一笑,恐怕当真荡人心。
还有那个小包子脸的女子,瞧着也有几分可爱,眼睛纯粹得像是一潭清水,惹人怜惜。
而丘北山的一双眸子却是紧紧地盯着那一个二十多岁的布衣少年,尽是震撼与吃惊。
远瞧之下,那少年竟是像自己那位白衣兄弟,那张脸庞,挺拔的神姿,皆是一般无二。
可惜,眼前之人不过是一个少年,年轻太多。那少年可是他的后代?丘北山平静了一下心中的想法,可眸中依旧是冷冽之色。
卫不平向前踏了两步,满脸笑容,搓着手道:“大哥,这罗江小镇的人也算懂事,知道找几个修行中人来对抗我们。若是多找几次,像今日这般,恐怕我做梦都得笑醒。”
随后,卫不平笑着向着身后那一堆眼睛冒着精光的弟兄一招手,朗声道:“诸位兄弟,前面那四个乃是修行之人,为了诸位兄弟的安全,今日就由我卫不平出手,将他们擒来,让我们兄弟好好乐呵乐呵。”
一听这四个人是修行中人,便有人眼中眸色一暗,又得吃卫不平剩下的菜。不过,这般姿色不平的两个女子,就是吃剩下的,也心甘情愿。
丘北山一向不好女色,行事诡异。不过此刻,瞧着这位大当家未动,卫不平便是向着那四个年轻人稳步而去,眼中透着讥笑。
却听得那个身后背刀的黑脸小子一喝,道:“丘北山,卫不平,你们已经被我们四个包围了,还不快些速速投降,免得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