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月蝠
白鹿城今夜没有大雾,有清冷的月光,凄寒的星光。月光落在白日里繁华的街道上,落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仿佛是铺上了银霜。
白鹿城依旧安静,安静得就像襁褓中熟睡的婴儿,不知摇篮外的天地。
偶尔有凉风,凉风吹拂在菩提树上,光雨点点。凉风抚在李弦月的面颊上,却也更为温暖,兴许她的脸便很寒冷。
冷月,凄星,凉风。
李弦月望着漆黑的夜空,思绪已然不知到了何处。
是自己曾经有过欢乐的小村庄,还是自己生活了十来年的青竹峰,她也不知晓。
那个简陋的小村庒承载了李弦月这一生最为欢乐的时光,每当回忆起来,她的嘴角便不住上扬。
那个简单的书院,也不过是李弦月她家腾出来的狭窄空间,可是却有自己最敬仰的父亲。
每一个父亲都值得敬仰,更何况是一个疼爱妻女,笑起来儒雅随和的先生。李弦月的父亲曾在这样的月色下,在篱墙外独立,眼睛里充满了惆怅。
李弦月父亲的惆怅,也不过是如何让自己学堂里的少年读书识字,让他们领略到外面的世界,那一片广阔的天地。
兴许,这也是因李弦月的父亲从未走出过那一个小小的村庄,心中有些遗憾。而自己的女儿,早晚得嫁人,早晚得守着一方小小的房屋,度过一生。
李弦月没想到,她的父亲也没有想到,李弦月有一日可以自己独自周游这白桐洲,拿着一柄剑,做着男儿做的事情。
依稀记得,曾经学堂里有过一个少年,他是李弦月父亲下最为灵动的一个小子。他就像一只活泼的灵猴,有着聪明的头脑,有着不凡的身手。
他喜欢先生在学堂之上侃侃而谈,讲着少年手持一剑,独闯浩荡天下,惩奸除恶的故事。
每个少年都有那般一个梦想,夕阳下,一人独望,一人独行,那便是何等的让人惊心动魄。可惜,那个灵动的少年已经去了,去到了游萤通往之处,永远也不能再回来。
那个村庄中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以说是与世无争。整个村中的人就像是一家人,见面了会寒暄,会笑得很幸福。
可也便是这样的一个村庄,却因几个外来者而不复存在了。黑夜,黑夜下有光,有月光,有星光,还有血光。
像是冰霜一般的月光,像是丹砂一般的血光,它们交融在一起,谁也不知是冷还是热。
月光是清冷的,血光是像火一般的滚烫,李弦月自然是知晓的。她父亲的血就飞溅在她的面上,将她的整个脸都映得红扑扑的。
女子会因抹了胭脂水粉而面红,可谁也不会想到,抹在李弦月脸上的会是血。
李弦月的父亲死去时,还紧紧地抱着她,身后插着一柄血红色的刀。那刀上有七个铁环,也被称之为七环刀,持刀的乃是一个光头大汉,那模样便依旧清晰。
如今,李弦月自然知晓这光头大汉是谁,他是奉天教下有名的魔头,被称为“嗜血七环”的断情。
一个人真的可以断情,断掉所有情,杀人不眨眼,反而还兴奋。
那一夜,李弦月与杀人不眨眼的断情四目相对,一人笑着,一人冷漠。
李弦月记得父亲曾说过,不因生而喜,不以死而悲,生死不折骨,虽死而不悔。李弦月那一夜自然是害怕的,她的嘴唇已经被断情吓得苍白,她的手紧紧地抓着父亲的衣角,也失去了知觉。
而李弦月的娘,也被一个满脸麻子的胖子凌辱了。那一夜,那声音落在李弦月耳朵里,格外清晰。
她从未忘记,也不敢忘记。
“嘿嘿,小娘子,你的肌肤可真是滑腻,就像他娘的活豆腐一般,让爷好生享受一番。”
不过,李弦月的娘却是未曾出声,她只是挣扎。她与麻脸胖子的影子隔着一层白色而朦胧的窗户纸,被李弦月瞧得清清楚楚的。
李弦月只觉得自己的牙齿都要被咬碎了,嘴里尽是鲜血,可也没落下眼泪。
李弦月并非不想去救自己的娘亲,而是被断情以指上功夫封住了脉络,动弹不得。
断情曾言:“杀人?这世间杀人又如何痛快?瞧着眼前的小女孩那般吃人的模样,才是这人间极为享受的事情。”
菩提树下,李弦月眸中有光闪动。
鹿不羁便站在不远处,借着菩提树的光辉,瞧见了李弦月身上渐盛的戾气,不禁一声叹息。
是人皆会有心结,不过是心结困惑人时间的长短,还是影响人的多少。
李弦月这心结已有十来年,放不下,如何也放不下。曾经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凶狠的奉天教徒,都一点一滴地烙印在她的脑海中,随着岁月而深重。
有些事情,并非时间能洗清的,岁月不会令它淡去。
鹿不羁背负双手,不知何时走到了李弦月身旁,与她并肩而站,轻声如梦语道:“李兄,今日一大早你与柳兄便出去,可却不知此刻如何不见柳兄?他可是有事,先行离去?”
可李弦月身上的戾气却是飘荡,又增长了几分,如此便知二人之间必然有很深的纠缠。
鹿不羁便有些后悔提到柳子渊了,本想接着柳子渊的事情,将李弦月从回忆中拉扯出,可没曾想是这结果。
李弦月冷声道:“他已经死了。”
鹿不羁却不知如何应答,只是傻愣地目送李弦月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上了房门。
瞧来,鹿不羁也只能去柳子渊那里了解些事情,只有这般才能替李弦月打开心结。
今夜,没有大雾,月妖猫自然不会来到,她若来了,那便是找死。
鹿不羁在菩提树下一闭眼,却是耳目一动,瞧见白鹿城南方有白影数动,只恐是月妖猫来了。
月妖猫今夜未招来大雾,可她却是到了,这可是送死?鹿不羁眉头一皱,实在是不知这月妖猫意欲何为。可在思念之间,身形便是一动,由白鹿书院踏出,向着白鹿城南方而去。
白鹿城南方并没有除月妖猫之外的人或者妖,鹿不羁方才瞧得甚为清晰,故而一人独身前往。
可身后却又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手中一柄散着紫光的剑,身上带着凌冽的寒气,那便是李弦月。
她还是跟了过来,瞧来李弦月的耳目自是敏锐。女人,果真有第六感。
鹿不羁故意慢下身来,等待着李弦月跟上脚步。
纵然有星月的光辉照耀在这白鹿城,可黑暗依旧存在。低矮的房屋中传来人熟睡的声音,树的影子晃动如妖魔乱舞。
李弦月冷声道:“鹿不羁,你要到何处去?单独寻找月妖猫?”
鹿不羁一笑,道:“你方才进房间了,我不忍打扰你,便想要一人前去。一个月妖猫而已,我可以应付的。”
李弦月眸中闪过狠厉,道:“妖魔,人人得而诛之!杀妖灭魔,我辈之责!”
鹿不羁干咳了一两声,也不再说话,只是在城中轻掠,向着南方而去。
行了许久,鹿不羁似乎心中有所感受,冥闭了眼睛,从腰间摸出一片灵光浅浅的菩提叶,将它抛向空中,任它掉落。
李弦月自然不敢打扰了鹿不羁,她虽然能以耳目闻四方,却还达不到鹿不羁的本事。
见鹿不羁突而睁开了双眸,忍不住问道:“那月妖猫如今何在?可还在附近?”
鹿不羁道:“月妖猫向着白鹿城南而去,可速度并非太快,似乎在有意地等待。”
李弦月道:“那又岂怕一个畜牲设下陷阱,先行去了,再见机行事。”
话刚落,身子已迈出几丈,瞧来李弦月沉不住气。鹿不羁叹了一叹,总不能让李弦月一人前去冒险,他也紧随其后,一同向着南方山林而去。
白鹿城南边有一处悬崖,悬崖下是万丈深渊,不见其底。悬崖边有一颗枯树,树旁的岩石被踏得四分五裂,还有不少杂草参杂其中。
此刻,李弦月与鹿不羁便站在这悬崖之上,瞧着这万丈深渊,还有身旁的一切。
深渊下传来不知名的恐怖吼叫声,让人心中不禁毛骨悚然,也不知是那一种猛兽,闻其声便知其威势。
两侧的山崖都很陡峭,就如同被一柄锋利的长刀一下劈开,而没有突兀的岩石。
鹿不羁道:“想来,这里曾经来过人,修为也不差。也不知除了月妖猫,可还有别的怪物?”
说着,深渊之中刮来一阵狂风,吹得两人衣袂猎猎作响,甚至脸上都有些生疼。
一双带着血光的眸子突而入眼,一声尖锐刺耳的嘶叫入耳,李弦月向后退了两步。
那怪物直冲云天而去,双翅张来之间已便十几丈有余,将天地的光芒皆掩盖而去。
鹿不羁曾听自己的长辈说过,在这万丈崖下,有千百年的凶禽猛兽,曾为祸人间。
不过却被鹿家的三代联手,将它们悉数镇压再次,而不得为乱,可此刻,为何会有月蝠飞腾而出?
可是这深渊之下的封印被解除?可有何人有如此本事?能发现鹿家的隐匿封印的手法?
细想之下,鹿不羁觉得此时甚为蹊跷,瞧来得找时机一瞧。可此刻,他们两人要应对的便是这月蝠,这凶猛的家伙。
月蝠的一双翅膀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芒,扑朔之间便是一阵狂风,飞沙走石。
它那锋利的双爪在月色下近乎透明,却没人会去怀疑这家伙的凶猛。月蝠的爪上有毒,中毒者会在一个时辰之内死去,痛不欲生。
月蝠居高临下,仰着高高的头颅一声嘶叫,声音传遍四野。它似乎就是月色下的王,将要主宰这夜空下的生灵。月蝠低头便瞧见了那两个可怜的家伙,眸中带着轻蔑,便是俯冲而下,以身搏斗。
真正的凶禽猛兽,它们的身体都是坚硬如玄铁,可非磐石能够相提并论的。月蝠这一撞击,将崖边的枯木都吹断了,溅起石块无数。
李弦月掠身退步,留下数道残影,也才险险躲过这突如其来的攻势。
月蝠似不知疼痛,又扑朔着翅膀,生生嘶鸣而来。
它的翅膀没有羽毛,皆是血肉连成,近瞧之下,才发现竟然还泛着微微红光。鹿不羁却迎身上前,凌空数点,竟腾跃而起,落在了月蝠身上。
鹿不羁脚点之处,有点点波光,似水波粼粼,这乃是鹿家首屈一指的独门身法——水月步。
水月步乃是修行者以灵气为基础,运行于脚底涌泉,而生力上行之术,这种身法世间少有。
要知晓,白桐洲的修行者少有凌空步行,凌空步行者那也便是这白桐洲数一数二之人。
似乎唯有三大宗的掌门,奉天教的魔主,孤夜城的城主,人间卫道者这几人,才拥有凌空步行之修为。
但是亦有传说,道是亲道者领悟天地之法,也便能凌空步行,不过是道不同罢了。
不过这身法也不过是片刻之事,不能长久。
月蝠转过头来,竟瞧见一个不起眼的人类落在自己身上,简直是极大的侮辱。它愤怒地在空中旋转,直上云天,想要将他摔下。
鹿不羁却是幻出自己的夺命笔,注以灵气,让夺命笔坚如神剑,一笔落下,划出深深的血口。
李弦月御剑随之而上,向着那嘶鸣的月蝠而去,想要一助鹿不羁一臂之力。
奈何鹿不羁这下激怒了月蝠,让它更加疯狂,它痛苦地咆哮,它双目如血,速度快如雷霆。
双爪落下,水月交织。李弦月身上的衣衫被划落一角,落向了茫茫大地。她的身子也是在躲避之间一倾斜,险些落下剑去。
月蝠低身俯冲,向着在空中停顿的李弦月而去,不死不休。李弦月稳身的片刻,月蝠已到了眼前,而不得不以手为剑,注以灵气格挡。
可在两者两者想要相撞之时,月蝠的身子却是猛然向右一拐,落向了山崖之上。尘土飞扬,整个山体都似乎为之一振,却也不知鹿不羁如何了。
方才若是撞上,李弦月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也幸亏有鹿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