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易碎琉璃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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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前尘往事俱云烟

日落西山,夜空黑得深远。月上柳梢,天上星两三。

天地未曾昏暗,自有光芒在世间,不问日光或月光。这青光自然是月光,弯月如弦,如钩;这微光自然是星光,点星似烛。

青光如幕,纵洒名山大川;星光如烛,照耀鸟兽虫鱼。

白鹿城是一座山城,热闹非凡的山城,地虽偏僻,却有不少人至。白日里欢歌笑语,人声如潮,一派盎然生机的景象。

黑夜里的这座城池,却只有青青的月光,点点的星光,没有烛火,没有一点人气。

家家户户闭门掩窗,就是婴儿都那般安静。

万事万物都是那般安静,静得听不到一声鸟鸣,静得听不到红楼姑娘的声音。夜里,红楼仍旧张灯结彩,可它却是无声的,又或者只有一两声姑娘的轻叹。

世人道何处笙歌起,可有笙歌之地,便是快乐?

或许,这便是白鹿城夜里最亮的地方。

大道,小道,没有一个行人,就是原本当有打更人,如今,却也没了。那些夜晚来红楼的常客,似乎也没有来。

偏僻的土房下,一只身子颇大的花狗也蜷缩着,呆怂着耳朵,静静地躺着。

一切似乎都沉睡了。

青青的月光,浓浓的大雾,但伸手还见得了五指。

夜晚本是昏暗的,在大雾之下,也就一丈之内的一切,恐怕是瞧不清了。

模糊的屋檐上,一个模糊的身影一窜而过,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原来不过一只野猫。

黑夜下有黯淡的紫光,也许是月光,可它是李弦月手中剑刃的光。

李弦月此刻便紧靠在一颗枯树旁,眼眸清冷,与月的青光无二。已有几日,李弦月仍在白鹿城,未行。

她这几日便一直呆在了白鹿城,见过了白日里带着丧衣的女人,也见过了活着的人惊恐的目光。自然,白天总是乐多于忧的。

对于死去的人,只是或多或少的哀叹,只是对他有些怜悯。

远处的街道,街道的那一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人的影子。李弦月如今修为已到眼入极的境界,虽是大雾,却也能瞧得更远。

浓浓的大雾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桂花,今夜便去我家,让爷好生伺候你。”

这声音听着令李弦月恶心,这种人却不知为何还活在世上?可世间却有不少这样的人活着,男女皆有。

随之伴来的是女子的娇笑,娇态万千,听着便让男人心中痒痒。

还有一声猫叫,那是尖锐的声音,像是一根针插入了耳朵,让人不寒而栗。那只猫何时出现,由何处而来?

不过李弦月的身子却是全身都绷紧了,就好似一支搭在长弓上的箭,等待着放手的那一刻,便一行千里。

那只猫拱了拱身子,从屋檐上扑了下来。

那不过是一只猫。可那只不大的猫却忽而身子一伸,竟有一个成年女子之高,那爪子很长,长得就要抓住那男子的脖子,锋利得能将他的头划落在地。

李弦月是不屑救这样的酒色之徒,可她还是动了。

一道青芒在夜空中划过,就似天上陨落的流星一般,让人不可琢磨。刹那间,那青芒与锋利的白光交错,便又消失。

此刻李弦月已经不在树下,而在那个男人身旁,可那只猫已然不在,它自然跑得远远的了。

猫并无九条命,不过是它太过狡猾罢了。它早已经觉察到了敌人的存在,而在危险来临前便逃之夭夭了。

“是你!柳子渊!”就是李弦月语气中透露着惊讶,也是如寒冰清冷。

似乎李弦月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碰到柳子渊,柳子渊这家伙究竟是无处不在,还是阴魂不散?

柳子渊已在李弦月一步之遥的距离,如何瞧不清。而柳子渊的怀抱里,是一个花容失色的女子,浓妆艳抹,已然昏阙过去。

柳子渊手中执着墨扇,又将那女子揽在怀中,笑道:“如何不能是我?前几日我们岂非已经见过?再相遇也不足为奇。”

李弦月怒眉道:“月妖猫已经被你惊跑,再想要抓住它,那便是难上加难。”

“这一切与我何干?”柳子渊抱着怀中的女子步行在街道上,前路一片茫茫。我走我的路,你过你的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嘛。

李弦月紧握在手中的剑一抖,剑刃便落在了柳子渊的脖子上,一丝鲜血沁了出来。

井水不犯河水?想得挺美。

“疯婆娘,你这是想要如何?”柳子渊身子一绷,眼眉一横,怒道。他的双手揽在女子的身上,又如何去执墨扇,又如何去反抗。

美色重要还是自己的小命重要,显而易见。

况且柳子渊的修为本不及李弦月,又如何抵挡得了她这没轻没重的一剑。

一直以来,只要是能用剑解决的事情,李弦月便绝不讲理。这世间的道理,从来不好讲。

剑,便是这世间最好的道理。

李弦月眸中透着青光,道:“既然你将月妖猫惊跑了,你便将它寻回,否则,”

柳子渊此刻反而一笑,道:“否则我便人头落地,这样足矣?那你这剑可否放下?”

李弦月将紫弦收回了剑鞘之中,眼中仍是冷色,眸中是柳子渊不在乎的神色。她很少笑,这一生都少有嘴角上扬的时刻。

李弦月忽而想起了在毒瘴凶林里,柳子渊的笑意,可那只不过是自己的幻想,莫名其妙,不可言说的幻想。

可李弦月为何又安然走出了毒瘴凶林?为何又有人送于她一身男装?可真是柳子渊救了她?

柳子渊这浪荡的模样,又会做出哪等好事?李弦月抑制住了心中杂乱的思想,不再回忆,再想下去便会乱心。

柳子渊抱着穿着放荡的女子,仍是一脸享受,还口无遮拦道:“李弦月,你道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这般不讲理?”

李弦月走着自己的路,不言半句。

浓眉下的那双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李弦月,透着乱七八糟的情欲,他颇有惋惜道:“你若着一身女装,想必也是有几分姿色。”

可李弦月却是置若罔闻,不言片字。

柳子渊觉得如此也索然无味,自然也就闭上了嘴,一声长长的叹息。

除了发怒,便少见李弦月的喜,李弦月的愁,李弦月的忧。也不知她究竟经历了什么,竟让她将一切都埋藏在心中,不肯对他人说半句,不肯表露自己的心意。

就是在死亡面前,她也不曾恐惧,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

很久很久之前,柳子渊了解李弦月,如今却是全然不知其心意。

至于柳子渊要抱着怀中女子向何处去,李弦月只字不问,只是与他一同行走。

与她无关之事,她从不过问;与她无关之人,她从不关心。李弦月便是这样一个人。

前方是红楼,红楼中自然是各色的女子,花枝招展。

两人此刻已经到了红楼之下,柳子渊脚步一缓,竟停了下来,笑道:“如何,弦月公子可要与在下去这等烟花之地?一同寻欢作乐?”

李弦月目不斜视,已是先踏了进去,身旁一堆姑娘向着他扔着手中的花巾。

兴许是李弦月太过清冷,就是那些姑娘也受不住,过了片刻便不再与她交谈。

柳子渊抱着怀中的女子便上了二楼,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又下来了。又与老鸨道了些话,塞了些银两,便与李弦月走了出去。

白鹿城中山风稍重,寒气袭人,吹在面庞上竟有些生疼。

而此刻,柳子渊捧着一坛酒,与李弦月共坐在屋檐上,相对无言。

雾甚重,又如何瞧得见天上的月?不过是一团光晕。那些闪耀的星,却也被遮挡,不甚清晰。

柳子渊也喝酒,不过他也只是浅斟独酌,好酒需要品尝,美的女人亦是。

月华,美酒,女人皆俱;而这酒却是喝得更为寂寞。无人懂,无人知,身旁有人那又如何?

月光杯似乎是柳子渊不可或缺之物,他身上随时都能掏出,酒也是,各种陈酿。

李弦月从未与柳子渊久处,她也不愿与这种人相处,或者根本没有给过柳子渊机会。

还曾记得,柳子渊年少时最喜一个人独自跑到青竹峰巅,依靠在攀天树下,嘲笑她练剑软绵无力。

这人真的很令人厌恶,简直让李弦月不忍多瞧一眼,而此时,李弦月自然也索性不去瞧柳子渊,而只是眸光装着这天地,唯独没有眼前饮酒人。

李弦月自然无兴趣知晓柳子渊为何喝酒,也没有兴趣知晓他心中所想,她只是冷声道:“柳子渊!你何时去抓那月妖猫?你可知晓,迟一刻,那妖怪便会多害多少人?”

月妖猫乃是奉天宗下七大妖怪之一,她以男人的心为食,却也杀女人。

七大妖怪虽与奉天宗一般隐匿了十来年,可也随着一场场灾难而出,为祸世间。

柳子渊似乎并不在乎这一切,他依旧在斟着杯中酒,他也依旧在望月而饮,他甚至还斟满一杯酒,递给了李弦月。

李弦月手一拂,月光杯便被掀翻,打碎在地,杯中酒洒落。柳子渊低眉一眼,自嘲道:“杯中酒倾而不复,梦中人去而不返。”

或许她寄托错了意,她根本不应当将捉月妖猫的希望寄托在柳子渊身上,这等事又如何能赋予一个酒鬼,一个登徒浪子。

月光成青道,李弦月握剑消失在浓浓的白雾中。

李弦月啊,李弦月,我们的路为何愈走愈远?

柳子渊不明白。

昔日青竹峰巅,攀天树下,那个爱笑的丫头,那个与自己亲密无间的人,如何就在仙鹤湖一行,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世间的事,自有许多不可道明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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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月依旧是那一轮弦月,月光也依旧是青色,星光也依旧闪烁。不过此地的月更近人,此地的星更为明亮。

青莲宗十年也有一场大比,内门弟子之间有较量,外门弟子之间亦有较量。

内门弟子的问鼎者可得柳寻风宗主赠予的一本剑谱,非同凡响的剑谱。外门弟子的问鼎可被长老收为亲传弟子,得到长老的悉心指导。

外门的弟子谁不想一跃龙门?谁不想成为长老的亲传弟子?白日在想,夜晚在想,无时无刻都在想。

可外门弟子数千,千里挑一,又岂是那般简单?

如同黎明这般资质平平之辈,练了多少年的《草木剑诀》,剑术依旧稀疏平常。

黎明此刻便坐在青光粼粼的台阶上,手中拿着那个已经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木偶,在那里傻笑。

台阶自然是青竹峰的台阶,木雕自然是送于白若玉的木雕,傻笑只因他回想起自己见白若玉的那几面。

多么一厢情愿的傻瓜!多么单相思的笨蛋!白琉璃可曾道过一句:“黎明,我喜欢你!”

他们不过只有数面之缘,他们也不过说过寥寥几句话,他们彼此还不了解彼此。

若玉只知道黎明是外门的一个不起眼小弟子,瞧着呆呆傻傻,颇有木納;黎明不过知道若玉是青竹峰下绝情长老的入门弟子,天资不凡,飘飘如仙。

也许,黎明知晓若玉许多故事,但若玉却是不知晓黎明太多。

不过,黎明心甘情愿。无人将刀剑架在黎明脖子上,无人硬要黎明坐在此地,要他每时每刻脑子里都是白若玉一袭白衣,面带笑容的模样。

或许,有时爱情便是如此,自作多情亦是如此,两者相差的不过是对方的一句,我也喜欢你。可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可以令一个人欢欣雀跃,也可以令一个人肝肠寸断。

黎明再次回望着青竹小居。那青竹小居依旧那般幽静,唯有青叶飘落,唯有沙沙声响,而没有黎明期盼的声音。

他摩挲着手中那光华流转的木偶,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黎明在告诉自己:“若玉师姐早晚会回来的,也许就是明天。明天,我便能将自己雕刻的木偶赠予若玉师姐。”

也许,他会因为胆小而道不出那一句神藏在心中的话,但他却能将这木偶送给她。他期待着送于若玉师姐时,她那一笑百花黯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