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红妆照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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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窨花受累

红绡等人回到庄子上,已经是傍晚,从马车上小心搬下几个大竹篓子,篓子口稀疏盖着树枝,青萝顾不上吃饭,先想着把篓子里从木家庄采摘下的花分开摊放在了一张竹席上,散去太阳晒来的暑气。

已经裂开的花朵马上就需要窨茶。在一间特意收拾出来的空房里,红绡一个人穿戴整齐在里面忙碌起来,首先放进已经备好的茶叶和鲜花,在地上放了一张竹席,竹席上均匀铺好一层花朵,又在花朵上盖上一层干燥的茶叶。摊平,于是如此反复,一层花朵一层茶叶的叠堆起来,最顶上用茶叶盖了,防止花香外扩,然后再用翻耙将花堆轻轻推开,让茶叶和花朵充分拌和均匀,开始漫长的窨花。

湿润鲜活的花瓣缓缓的吐出香气,在湿气的裹挟下渗透进干燥的茶叶中,干燥的茶叶也贪婪的时候吸收着浓郁的香气,直到茉莉花吐尽最后一丝芳华。

静置窨花需要长达五个时辰,同时需要精确的控制温度和水分,已经半夜,红绡依然守在花堆旁,不时地用手伸进花茶堆,用自己体感去感受它们的温度,太高了会把花瓣烧黄,气味浑浊。就要扒开花茶堆,散热降温。如果摊开太久,又会让干燥的空气过早吹干花瓣,花蕾闭合不开,吐不出香来。

反反复复的堆起,又把花堆扒开,折腾了一宿,终于到了可以收工的清晨,剩下的事就是用网筛将茶叶和已经消耗掉大半花香的茉莉花分离开,把茶叶拿去烘焙,重新降低茶叶中的水分,等待第二次窨制。窨过茶的花,失掉了香气,就成了花渣,只能被丢弃,制成100斤高档花茶,弃掉的花渣重量至少200斤以上。

熬了一宿的红绡只感觉头重脚轻,浑身软绵。强撑着回到自己的卧房,也顾不上换下罩衣,端起桌上的茶汤一口灌下,透心的凉刺激得人一哆嗦。手一软,茶盖敲茶碟,咣当落地。眼前一黑,人就晕倒在桌旁。

悠悠然,睁开酸涩的眼睛,头疼欲裂,太阳穴突突乱跳。红绡忙又闭眼,开口唤紫烟。喉间只听到咝咝喘息,沙哑干涩。

此时,门被人轻轻推开,一声轻呼,脚步声到了床前:“姑娘,你可醒了!”是紫烟的声音。红绡依然闭着眼,点了点头。一双手伸了过来,托起她的上半身,腰后塞进来一个软枕,人就斜靠在了床头上。

紫烟拿了一方绢帕铺在红绡胸前,一个勺子递到了唇边,酸酸甜甜的,是加了蜂蜜的梅子汤。饮过几勺,干涸的嗓子眼被润过,才找回一丝声音。

红绡低低的问道:“紫烟,现在是什么时辰?”

紫烟看看屋角的沙漏,是申时末。“姑娘,已经是申时末了,你一睡就是一天,吓死奴婢了。张安一早就从城里请来了郎中来瞧,只说是姑娘素来体虚,昨儿白日里受了暑气,夜里劳累又没好好休息,被饮下的凉茶一激,气血凝滞,这才昏睡过去。只要醒来,好好调理几日便无大碍了。还开了几剂消暑散郁的方子,我已熬在灶上,这就给姑娘取来。”

红绡不由皱了眉,又是汤药,从受伤开始,这一月每日都会喝药,整个人像侵在了药渣里,连呼吸都带着苦味。好不容易在庄上感觉身体好些,不想一晒一累,还是没有扛得住,又病倒了。

看来还得加把劲好好打磨筋骨,上一世是病死的,她可不想千载难逢的再活一次,也落得一个早早的病死,或者半死不活的缠绵病榻。

待红绡喝了药,漱过口,紫烟又取来水给她净面梳头,重新换了加糖梅子汤上来。夕阳的余辉斜斜的照在窗台上,透过新糊的窗纸,映得整个屋子昏黄一片。

清洗过,红绡感觉头疼缓解不少,挪了挪身子,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想起昨日忙活的东西,开口问道:“紫烟,青萝呢?”

半刻不见旁边紫烟有应声,转头望去,只见紫烟双眼含泪,“咚”的一声跪在床前。

红绡心里一惊:青萝出事了?难道有人像张三一直盯着我,发现花茶的秘密,把青萝抓走了?这才一夜功夫,不可能有人知道才对。

“到...底...何事?”红绡一急,声音更觉沙哑,语不成句,竟只是勉强吐出几个字来。

紫烟慌忙站起身来,捧了甜水让红绡饮了。红绡不再开口询问,只是直直的盯着她,那双平日里沉静无波的似水眸子里,此时已隐隐起了风浪。

紫烟低头,又猛的抬起双眼,坚定的望向红绡:“姑娘,奴婢没有得到姑娘允许,自作主张进了茶房,帮着张安青萝筛茶分花,不敢隐瞒,还请姑娘责罚。”

“哦!你哭,是怕我责罚吗?”红绡想,自己有些明白刚才紫烟下跪的原因了。

“不是,奴婢不是怕姑娘责罚,是怕姑娘不相信奴婢。”

紫烟再次跪了下去,好看的桃花眼中浮起一层雾,声音里也带上了惶恐不安:“姑娘前几日与张安商议事情,奴婢无意中听到‘木家庄,茉莉花’这几个字,也不敢询问。

昨日青萝陪了姑娘出门,带回一些花来,自己熬夜做事,也不要人帮忙,生生把自己累倒。平日里姑娘就很少开口使唤奴婢近前伺候着,只想是姑娘不习惯有人时时在跟前。如今,有事也不让奴婢做,甘愿自己受累。究竟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好,让姑娘嫌弃了,还请姑娘能指出来,奴婢一定改了。”

红绡哑然,不能怨紫烟多想,是她自己没有一个做人主子的觉悟,红绡虽是不排斥别人的日常照顾,明白这是人家的工作,下意识里却没有心安理得的享受伺候的习惯。能自己做的,顺手就做了,端上的饭菜可不可口,递来的茶温是否合适,红绡都没有放在心上过,这些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并且,紫烟青萝已经做得很好了,她无从挑剔。

做花茶是她小时候听人闲聊做过玩的。现在真正做起来还没有经验,每一步都还是摸索,必须亲力亲为,万一做不成,不想有人在旁边陪着自己白耗功夫。

等以后做成了,需要增加人手,需要技术保密,自然是张启栋该操心的事。但是,她忘了,这里是没有人权的时代,签下了卖身契的奴仆,就是主家生产生活的工具,不听话了,不能用的了的工具,下场一定不好。

如今,红绡撇开奴婢不用,自己动手做事,落在别人眼中,那就是奴婢不好用,或重新调教,或卖掉换一个,奴婢的下场只有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