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多精彩,这个鲜花盛开的世界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本小姐,酒酿的……
这话,尽管是醉话,然,醉后吐真言。说得多好!太有种、太给力、太靠谱、太……了。想不到,一个自称“小姐”的女人,竟然能够讲出这样的话。高水平呀!其中,既有老生常谈,又有个性原创,还情深意笃。然则匹妇虽微,及其精诚所至,往往动天地,泣鬼神,何可忽也?又其势,草木为之含悲,风云因而变色!可见,外面的世界、这个鲜花盛开的世界,多精彩!听人讲了此话之后,赶紧的,小桠让自己的因为饱满而显得坦诚的额头,古人称之为“天庭”的,泛出光亮。此刻,对这个女人、这个敢于自称“小姐”的女人,小桠可是佩服得一塌糊涂。
还美,人家是醉美人呀!
面如桃花配一对媚眼,左顾右盼;曼妙身材又一头秀发,乌云翻滚。想象中她的皮肤一定很白,色如凝霜……小桠自认为自己两只手的手背上肉肉乎乎,长得性感好看旺夫又十足富贵相的一个个加起来一共八个肉窝,在她的十个修长如削了葱根的手指面前不值一提。
那时节,周旋于男人中间,“酒酿的小姐”,在小桠的双目当中,可是堪比穆桂英,一剑能挡百万兵,犹如××,不怕踏上不归路……若解多情寻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
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草长莺飞,百家争鸣;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山外有山,天外天;于无声处听惊雷……搭不搭界,搭多少界,顾不上了,为流露自己对“本小姐”的崇敬,此时,小桠脑子里想出这些词语,可是挖空了心思。
挖空心思,这话,出自鲁迅先生的《花边文学·考场三丑》。
女人这副腔调,再看他们这帮大老爷?
本来蛮开心,说好,带她一起去开开眼界;让她晓得,没必要大惊小怪,哪儿哪儿,但凡“小姐”,都那样!然而,临上车时,教有才之人无须多言的杜子华,去他鼻梁之上,照例扶了一下搁那里的,自以为读了大学一定要戴的秀郎架眼镜,而后,采用反诘这种修辞手法,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今晚,都男人去的地方,你去,算是怎么回事?”从上午开始,小桠磨蹭了好半天,费尽口舌说定的这件事,就算白瞎。一时,竟然没有一人表态,她该还是不该、能还是不能跟着。
想到这里,位于双眉之间,鼻梁上面稍稍凸起的,算命的相书上被叫作命宫的,小桠的印堂,顿时顷刻刹那间,黯淡下来,一肚子气,晓得没多大来由,切,只得憋着。一时,原地不动,僵在那里,直至看了载着这三个大男人的车,一辆黑得锃光瓦亮的轿车,徐徐开走,掉转头,她这才离开宾馆地下三层的这个停车场。
都男人去的地方,带上我这个女人——不算难看而且在一般男人眼里可以称得上蛮性感的女人,不是还可以省掉一个“小姐”的小费吗?听说一个“小姐”的小费,得三百元,人家只“三陪”,身体还不让大“碰”,更不要讲“出台”。笨死算了,臭男人,说话还从来不算数,放屁一般!没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见天林子里找蘑菇,不去,死不了人。安耐不住,一边走,嘴里一边嘀嘀咕咕,小桠心里却是更加的向往。
实在,要是小桠嘴里嘀嘀咕咕、心里更加向往之后,为了适才自己被如此的轻视、难为、调侃,还想表现一下性格的多元,以及作为弱势群体——女人都有的脆弱、软弱、懦弱,让自己的脸上多少露出一点点沮丧,用有才之人杜子华,遇事不多讲还向来好“掉书袋”的话说,露出一点点大诗人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的“观者如山色沮丧”的沮丧,抑或旧五代史《唐书·庄宗纪八》的“帝闻诸军离散,精神沮丧”的沮丧,抑或自称异史氏的蒲松龄《聊斋志异·仙人岛》的“王初以才名自诩,目中实无千古;至此,神气沮丧”的沮丧,有人,会喝令她赶紧打住的。
且别说,在大树林中长大,不能教自己变得太“小儿科”,如此的不堪一击;更因为伯乐识马,他,已经锁定,她小桠不愧“模子”,不可能遇这么一点小事,就掉链子。如今,下海市人民说谁谁“模子”的意思就是讲这人做事情“上品”“上路”够意思拎得清,换言之,有腔调,好样的!
有人,他,谁呀?
车上三个说话不想算数,只放屁一般的大男人中间的一个。此刻,小桠还不知道,这个人,就是杜子华的三哥,杜子中。
大学中文系毕业在家,小桠整整闲了两年。信马由缰,特立独行。人说,大树底下好乘凉。背靠大树,她只是不愿乘凉。天生我材,必有用;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蘑菇”有没有,自己找。更不是故意“啃老”。再说,那棵“大树”,也不值得自己去“啃”。也不是非要专业对口不可,起码得差不多。四年“中文”,好不容易,谋得的这个机关行政办公室办事员职位,一开始,因为不甚了解,它是一种介于“文秘”与“打杂”之间的职位,干得好,“长官”中意,你就“文秘”,否则,打杂去吧,所以,小桠相当满意。准备好好干的。谁晓得,三个月干下来,一天除了端茶倒水、抹布扫帚之外,除了复印打字,还是复印打字。日子过得,就像复印机一般,一肚子委屈没处讲,切,窝着。气血不顺,印堂就发暗;日长时久,慢慢地,脸上挂不住,完全阴沉下来。结果,连办公室里,一心想做她闺蜜的人,包括男闺蜜女闺蜜,见她成天一张“寡妇”脸,也吓得赶紧学了秘书杜子华那样,敬而远之。要不是长着一副诱人身材,尤其,从来翘着的腚,惹人、养眼,“长官”也是不愿意使唤这样一个人的。
大三开始,不知怎么搞的,她,想当作家了,写点小东西,试着投稿。不晓得是缺了才气,没写对路子,还是没碰着“贵人”,反正,这杂志那报纸,除去自动回复,就销声匿迹杳无音信了,除此之外还常常因为邮箱爆满,人家干脆不收。
不过,这个时候,除了是杜子华的同事,想当作家之外,杜子中并不晓得,满脸青春痘痘,颗颗都闪亮,哪儿哪儿看上去都饱满的女孩,还有一个好的家世。要是早知道的话,说不定不光认定人家“模子”,既然人家有这个好奇心,他杜子中,极有可能,会让亲弟弟杜子华,改变主意,带上她一起,去见识一下,那些“水做酒酿的小姐”。
小桠的家世,杜子中不晓得,眼前杜子华也不清楚。跟她同事,有一段时间了,他一直敬而远之。
敬而远之,为什么?
冷眼看世界,杜子华向来保持清醒头脑。“敬而”,是因为吃不准,她什么来路,他们市局级机关,可不是谁想来,随随便便就能够进得来的;“远之”,则是从第一天与她接触起,他就发现,她喜怒太过形于色,这个女孩不大正常。其实,她常常信马由缰,甚至天马行空。
倒是小桠,一开始,见别人烦他好“掉书袋”的这个德性,一点不在意;不但如此,也不去搞清楚,杜子华这只“书袋”,里面究竟装些什么。单凭人家乃简称“局秘”的局长秘书,声色不露,眉清目秀,戴副秀郎架眼镜,就认定,他脑袋中间的名堂,肚子里面的货色,肯定不少,从而,对他的崇拜,简直到了五体投地又想入非非的境地。
睿智,还离经叛道使然,小桠想当然,日后要是自己有事,犯在他的手里,他有的这个“书袋”,一定不会是“掉”,极有可能是“砸”,像石头一般,往她脑袋上砸过来,将她砸蒙过去。兴许,更会像一只手,使出“黑虎掏心”的招术,嚯的一矮身,摆出一个右膝着地、左腿斜伸,一手护胸、一手呈虎爪状探向前方,将她的心,包括与心连着的,以及在它周边的管管脉脉,掏得一干二净。
“黑虎”这般“掏心”,小桠是网上查到的;自听说杜子华有“掉书袋”这个嗜好,为了迎合以及理解的需要,小桠特意去买了台“笔记本”回来。
如果出现想当然的这种情况,她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这个年轻男人,无论将自己“砸蒙过去”,还是被他“掏了心”去,乃至将她的五脏六腑,掏得干干净净,一定会让自己,因为神智晕晕乎乎,躯体清清爽爽,而感到十分轻松、十分舒服、十分惬意。人家“书袋”里面的宝贝,小桠相信自己,一定会很愉快的、很使劲、很大力、很……接受它们。
“书袋”,按说根据里面具体装了的书,应该有多少(数量的多少)之分,有轻重(分量的轻重)之分,有大小(著者名望的大小)之分,有版本(精装还是平装本,是中国人写的还是外国人写的,各占多少)之分,有好坏(内容究竟是精华还是糟粕,又各占多少比例)之分。
尤其是已经被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们认作糟粕或者不足以引为经典的玩意儿,杜子华要是有小桠,完全可能会更加喜欢、更加高兴、更加乐意接受。
殊不知,时长日久,身体力行,小桠竟然后来者居上,有了自己的“书袋”,时不时地也将它们拿出来掉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