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喔唷，小小年纪，还敢拉皮条
请你喝杯咖啡，有时间吗？
中山路上，星火日夜商店，杜子中买香烟。店堂里，扶住了眼镜的杜子华，正看这望那，耳朵旁，冷不丁听了这话，一下，教他愣住。
怎么啦？
老三一边点烟，见老四傻了，问道。
她，要请我喝咖啡。
顺着老四示意的方向，透过香烟的烟，老三看去。那个要请老四喝咖啡的、已经在往外走的，怎么捯饬也回不到清纯年纪的女人，正回过头来，亮晶晶地，看了他俩一眼。
嗨，“老牛”，倒是会挑人，放着我这个成熟男人不要，还想吃嫩草？虽说有一点点气不过，但“成熟男人”的杜子中，还是把杜子华拉来，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心想，那个女人眼火倒准，我这个“山青水绿”的弟弟，是到了该上点肥的时候。
你说，她是谁？干什么的？为啥要请——
吁、吁——在农场曾经是个赶车人，此时，老三一面嘴巴“吁”着，一面一只手的一根手指，顶住另一只手的手掌心，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而后，一脸坏水，“成熟男人”，还是“赶车人”，决定传帮带：
老四，怎么样，想不想尝尝……
动物，一生下来，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除去本能之外，主要得靠“传帮带”。人也一样。这种情况，杜子华眼前出现的这种情况，早先，杜子中也曾遇到过，还是两回。
一回，发生在他从农场返城，刚回下海的时候。
那会儿，还没正经工作，零敲碎打，做点小生意，跟人去广州进点电子手表、服装什么的货，拿回下海来卖。稍后，他这叫“倒爷”，只要肯吃苦，有得赚的。尤其服装，去掉吃用开销，翻倍赚。翻倍，是因为进货便宜。广州有条街，一个个摊位，专卖服装，全部香港最流行的款式，因为老板都业余兼职，政府还不收税，所以价位很低。
一天，办完货闲得慌，与搭伙一起做生意的朋友上街，临临市面，去有着骑楼样式的上下九街。他可是一点不晓得，那年头在广州，当街，做那种生意的女人，谓之“游莺”，后来被杜子中分别归类为“马路游莺”，还有电影《马路天使》里小云一类的暗娼，随处可遇。只见迎面过来两位姑娘，开口直接问他俩，一起玩玩？尽管不带一点含蓄，杜子中还是莫名其妙。事后，从搭伴朋友嘴里，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怪不得，当时，人家姑娘，见他那个搭伙朋友，学了梁山好汉杨志，潦倒街头卖刀，遇上的泼皮叫作没毛大虫牛二的一副样子，说了，可以呀，可惜没钱，而后，她俩不但没恼，还笑了笑，才插过他俩肩膀走人。
还有一回，不是外地，就发生在下海。
不过，那个她，他认识。
可以这么讲，传帮带，他那些床上知识，都她教的。
接到老妈口信，让他回下海，看住老四的当天傍晚，本来要去同事家，拿点当地特产，老妈特别爱吃的白虾米，后来，没拿成。让一发廊洗发女截住，身教言传，乐得他魂飞魄散了一晚；第二天去拿，人家同事锁门不在。
让她截住之前，认识与之相好，那还是刚去光明机修厂上班不久的事。
小兄弟——机修厂才认下的小兄弟，见他吃饱了闹得慌，带去一家发廊。里面，好几个袒胸露背的女孩。那家发廊，就开在离乡政府不过就三四十米远的马路旁边。当时，他很奇怪，问他那位小兄弟。三四十米，不就等于在乡政府门口，人家怎么会让开的？小兄弟说，领导同志表态了，只要不开在三十米之内，就行。
不过一时没开窍而已，北京那种名牌大学都能考上，又戴上了秀郎架眼镜，有才的杜子华还算是聪明人，见老三一脸坏水，具体的，他可以说不清楚，听杜子中说的，那是不是好事，还是能够猜得出来。能猜归能猜，问他“想不想尝尝”的腔，杜子华还是不敢去搭的。
他的不敢搭，还在于他有这样的老爸老妈。
一个个政治运动，一个不落，又一回回跋险山涉恶水，回回全身而退，人生阅历，可谓丰富；老大、老二、老三，一连串的生到他这个老四的时候，处世经验，越发老道。因此，对他这个“奶末头儿子”，言传身教、精心看护、严格管控、苦心经营……杜爸爸医生负责体能，杜妈妈博导负责知识，直至他脱开卵翼，考到北京，才完全放手。
不担心了，跑哪儿，好孩子一个。除胆小怯懦之外。
说老四胆小怯懦，也是老三，不想让二老的劳作，最后，落得个颗粒无收，又因为，就这么一个弟弟，器宇轩昂，自己喜欢，所以，摒弃向来没个正经的讲话腔调，难得严肃，或一针见血，或旁敲侧击，早早就给老爸老妈提了个醒：
不能由着他，一直胆小怯懦下去，古来成大器者，特别男人，无不敢作敢为，不是吗？
自然，彼时老三，不会明白，二老心相。不指着儿子当中，谁谁光宗耀祖，但求全家，此生平安无事。胆小怯懦，尤其对儿子而言，不失为一种让自己省心的好事。老三，已经无可救药，随他自生自灭去吧。对老四，可得安不忘危，小心了才是。
星火日夜商店出来，老三老四，尽量避开中山路，这拐那转，不知不觉之间，站停在西安路北京路口，那里正红灯；按说不影响行人，可是，好孩子、乖小囡，胆小怯懦的老四，还要等绿灯亮了，才肯过马路。
他说他想去马路对面的下海音乐厅，看看最近有什么演出。
20世纪80年代，那阵古典音乐热，杜子华可是向往；又著名指挥家陈燮阳，到过全球无数音乐厅，人家认为，除了维也纳金色大厅、阿姆斯特丹音乐厅、波士顿音乐厅这三家外，在音质上，下海音乐厅，完全可以和任何的音乐厅，一较高下。杜子华听人说，下海的，也不差于上海的。
老三虽说不明白，反正闲逛，也就屁不放一个，随着。
避开中山路，这是老妈特意关照：学校学生，天天在那里游行；别没事找事，惹不起，躲远点。
殊不知，躲了这个，还有那个。
红灯还亮着，只见浓妆艳抹一姑娘，走上前来，发问，怎么样，想不想找个人，陪你们聊聊天？一边大大方方说着，有点担心，“浓妆艳抹”一边往自己身后看去。身后，也就在下海一家叫作新世界的商场门口，站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
怎么聊？
不，不是我，是她。怕杜老三误会，“浓妆艳抹”，手指着身后的那个女人，赶紧说明。那女，头往一边扭着，脸长得怎样，看不清，不过，体态倒是不错，尤其……
喔唷，小小年纪，还敢拉皮条？嘴上没说，杜子中的眼睛，不由得“高看”过去。浓妆艳抹，不错；明人不说暗话，好手段；一是一，二是二，看来非等闲之辈。伯乐识马，老三识真人。他喜欢。于是，拿出一副老吃老做卖相，贴上身去，我们是两个人，怎么样，你也一起，凑个数？
没兴趣。没一秒钟犹豫，“浓妆艳抹”，不屑一顾，要，就她，不是家里急需，人家——人家可是良家妇女。
好一个“没兴趣”。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到了这个时候，老三的面子，下不来了。火，噌！一下蹿上心头，从眼睛里冒了出来，凶神恶煞一般，不信了，今天，我非得让你——
别，别为难人家，都不容易。知道老三狗脾气，杜子华涨红了脸，赶快把他话截住。说着，他头低得低低的，像已经做了见不得阳光的事一般。
好一个菩萨心肠、正人君子、侠胆义肝……
事后，想着老四那副窝囊相，朽木不可雕、烂泥抹不上墙、扶不起的刘阿斗……杜子中算是对自己这个不会“非礼”的弟弟，光佩服不够，还甘拜下风。江湖险恶，看来赶紧的，对这个亲弟弟，他得亲自花点工夫好好帮教。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瓜无滚圆，人无十全；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不悔不忧，活在当下。
就这些东西，实在，也无须他下多大功夫。常言道，学好三年，学坏三天；一直没机会，直到杜子华大学毕业那年的某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