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流沙聚散
庭司辰和公输梧不懂敌国的语言,更不知各自脸上的人皮面具姓甚名谁,也不好双双装傻充愣,他俩决定不在军营久待,趁战后清点的小乱局,一溜烟做了逃兵。
两人一路向西北,沿洛水过长城,装作哑巴兵,东躲西藏,比比划划跟农牧民讨米酒奶茶、讨饭蔬干肉。
西平楼下,公输梧紧盯布告栏上两幅画像,总觉得画像上两张脸似曾相识。
“野原和编钟?”司辰在旁悄声提醒道。
公输反应过来:“啊!是了,有几分像!不过,怎么贴他俩在这儿?”
司辰摇摇头,摸摸下巴:“没猜错的话,像这样的,该是通缉犯。”
公输吃惊瞪眼,仔细辨认画像上的人,愈看愈觉得像寒野原和编钟。
僧人乞食化缘是天经地义的事,可司辰和公输最喜欢问佛寺讨饭吃,着实有些惊世骇俗了。
司辰和公输达成共识,认为这个国家的佛寺雕梁画栋,一看就不差吃的,况且,佛门慈悲,没理由不给路过的士兵一口饭吃。
这夜,司辰睡在“流沙寺”客舍,忽地听闻瓦片掀动的细碎声响,房顶有人!司辰猛拍炕板,弹跳而起,冲毁房顶,张开手掌擒拿掀瓦片的人。
掀瓦片的人震惊下腰,一招鲤鱼摆尾,滑溜溜逃开。
司辰动作一滞,愕然出声:“野原!”
野原落至另一座屋檐上,眯起眼睛看司辰,谁啊这是!
司辰显露他背后的木剑,野原方知对面的人是司辰。
公输梧仰朝破开的房顶叽叽咕咕一串,司辰明白公输是在问发生了什么事,忙回他一声“嗯”!
有好奇的僧人推开门探出脑袋瞅一眼,见没什么别的动静了,又合上门继续去和佛祖神交。
司辰勾勾手指头,邀野原随他一同进屋,两人一前一后从房顶的洞跳下去。
隐在暗处的编钟见状,也恍恍惚惚的跟着跳进洞。
“你们打算盗佛像?”司辰问。
“我像是干那种偷鸡摸狗的事的人吗?再说了,佛身那么大,能扛回去?”野原不屑,转向公输梧道,“你又是谁?”
“我公输梧啊。”公输忙着打听,“城墙上有你们的画像,你们是在被通缉吗?”
野原上前捏捏公输的脸,又转身揪揪司辰的脸,赞叹道:“回头给我也换张脸,便不用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啦。”
司辰取笑:“大半夜上房揭瓦,人人喊打,还说不是盗贼?”
野原倒上长炕,搂了毛毯,蹭贴墙壁道:“明儿再说吧,困,多少天没睡个舒坦觉了......”
司辰了无睡意,他在长炕另一头铺上野原盖的毛毯,示意编钟上炕休息。
编钟摇摇头,说不困。
第二日清晨,流沙寺有讲经活动,高台下齐齐整整一圈锃光瓦亮的光头听高台上闪耀晨曦光辉的光头念阿弥陀佛。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流沙寺高台上讲经的高僧便是编钟和野原苦苦寻觅良久的印真方丈。
上个月,潜于清明寨沟壑间的编钟和寒野原等至夜深出动,在绕过最后一座寨堡时让一名汉人书生发现。
寒野原飞起一脚踢倒书生,拉了编钟跑走。
编钟和寒野原在前边跑,身后百余名步兵穷追不舍,甩了十里才甩干净。此后,他俩一见着佛寺皆要进内查探印真在不在里面。
几乎每座城墙下都贴了寒野原和编钟的画像,他俩莫名其妙的被冠上了谋杀太师的罪行。
编钟说这个印真是敌国派出去的细作,是她的仇人,她阿姐的死和这个印真骗子脱不了干系,编钟潜伏在印真身边的时日不短,却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探查到。
寒野原提议,直接把印真捉过来拷问。
讲经结束后,印真在众僧人的簇拥下骑上骆驼,骑骆驼的印真摇摇晃晃行进数十里,远远瞧见一队仪仗迎面而来,他连忙下马,双手合十退避路边。
六名步甲兵肩扛步辇,两名举止庄严的女子执仪仗扇,前前后后列队而行数名武士。
康虞身穿白袍,妆容艳丽,乘步辇而来,极美的脸庞一半阴影、一半光明,神情晦暗。她瞥了瞥路边的印真,微微抬了抬手,仪仗便停下了。
白衣穿在康虞身上,丝毫不见寡淡凉薄或出尘飘逸,她自圣洁的白袍下绽放出风情万种、五彩缤纷之姿。
印真俯头躬身等待,康虞却久久没出声。
康虞缓缓开口:“六道轮回,因果报应,诸多恶缘,罪孽深重,今世债,来生可偿?”
“六道生命,唯人为恶最甚,今生为善,方得来世。”印真道。
“我这样的人,为世间阴暗面,后来者不知,史册不载,空空荡荡一无所有,恶缘若可积算,两两相较取其重,我若入地狱,他不必去。”
“万物生,魂魄灭,真谛轨迹,生灭循环,自有法则......”
草垛后脊的司辰戳戳公输肩头道:“她就是康虞。”
公输梧下意识挺直身板,青筋暴跳。
寒野原不明白,为何康虞会出现在这儿。
印真骑骆驼,和他的两位弟子,走在了康虞仪仗的最前方。
康虞一张明丽的脸完全隐入阴影之下,她望向印真发光的后脑勺,心道:祈求神佛,为弟子引路。
康虞在想连纵合。自古有善才有恶,有大恶才有小恶,康虞愿做尽一切大恶之事,摆正连纵合的倒影,使他相对善,不必入地狱。
康虞想起她的姐姐罗摩,若她没死,她为神女,康虞做她的信徒,姐姐是康虞在这世上唯一愿意尊崇信服的人。
康虞想起云儿和小西。随军凯旋而归的康虞丢失了小西,没等到云儿,康虞决定把属于她的这两件东西拿回来。她不明白,养的小蛇尚且知道千里迢迢来到主人身边,何故小西和云儿比小蛇这般禽兽还冷血,驯养五年岂无一得?
狂风阵阵起,风沙肆虐,路上行人满身沙尘,天却仍是蓝得那么干净,因为风的缘故,零零散散的云团划出荒丘的景象,不管人们愿不愿意,皆置身于当今天下,不可逆转,无法改变。
公输梧、庭司辰和寒野原尽量簇围编钟在中间,虽完全挡不住什么,编钟却走得稳稳当当。
风吹散流沙,洒满江山,她肉身已死,谁人才来苦苦追寻她?
漫漫黄沙殓不住白骨,冒出一截头来,编钟瞥了它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