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心旌神驰
逝者已矣,日子还得朝前走,待无极峰人的悲恸减淡,苏千发话,说无极峰永远是大伙的家,想回原先所居洞穴的人可尽管回去。
苏千和苏三留在无极峰上,和大家伙一起重建家园,硬生生在入冬时节扯出一片生的希望。
公输梧离开前,苏三拉他到一边说话,旁人都以为他俩说的情话,然而不是,苏三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做出这个决定,她道:“我有一句话,你听好,无极塔下的秘密你万不可跟任何人提起,我知你对那些没兴趣,可很多人削尖脑袋想得到它们,你不该去塔下,不该知道那里的秘密,按我们的规矩,得要你的命,可你救了我,我不忍心......”
苏三想过很多次,她明白须让公输梧的嘴巴永远闭上的道理,她不是没动过杀他的心思,她总是尝试抬手,抬了一半又放下。
饶是公输心再宽,也猜出了苏三之前动过杀他的心思,他真心实意当她是朋友,从未想过防她,她却犹豫过要不要取他性命,公输的情绪瞬间低落,压抑道:“我不会说。”
公输不是无极峰人,没理由在苏三身边逗留,他独自先走,走得干脆,他知这里的每人都有去处,自己也该还乡了。
司辰和棠西回绝尘谷,野原返竹屋,连横去连教,几人结伴下山。
傍山的城郭在望,三兄弟坐在迎风招展的酒旗下依依惜别,闲适的模样分毫不见离愁,倒像寻常唠嗑。
棠西酒量浅,司辰本想挡拦不许她喝,没忍心,她想喝便喝吧,无甚大不了事。
三碗黄酒下肚,棠西醉了,大哭大闹一场,蜷进司辰怀里睡着了。
“何时能再见?”寒野原脸涨红,不知是因酒色还是情。
“随时来谷中找我喝酒。”司辰仰头猛灌一碗,“地方告诉你们了。”
连横没出声,他有不少问题待问,说不出口。
“师父交代我带句话给连伯父,我本该亲去拜访,无奈今时不同往日,见面难,你俩代我向他问安,捎句话给他。”司辰道。
“什么?”
“我不懂何意,原原本本将话说来。”司辰清清喉咙,“你师妹的生身母亲叫严蕊。”
此话是带给连纵合的,连纵合的师妹是棠棣,便是司辰的母亲,棠棣曾和司辰提起过,她自小只有爹、没听说过娘。
带这句话给连纵合是何意?棠棣的娘姓甚名谁与连纵合有何干系?
连横默默记下话,暗自不解司辰因何着急走,回想棠西说的话,她说司辰不愿做局外人,说司辰已然察觉到什么,说他一定会去追查真相,眼下,司辰怎么说放下就放下呢?不过,离开也好,远离是是非非,自在无所挂碍,自会有留下的人承担所有。
梅无极的死对司辰触动很大,他料苏千和苏三没说谎,梅无极知道害爹娘致死的剧毒,甚至带回尸骨妥善安葬、亲自为他们刻碑修坟,极有可能的,梅无极清楚谁是凶手,却奈何不了那人,否则,凭江湖传闻中梅无极的性情早该杀之而后快了。
十年前的事,连横讳莫如深,分明是有意隐瞒不肯说出实情,野原则的确所知极少。连横心志坚,耗费这许多年还没个结果,看来敌人相当棘手,他没对野原合盘托出,应是在保护野原。
司辰心里全明白,梅无极之死从表面上看是令他离真相远了一步,实际上,环环相扣的真相已初浮水面,只需再等一等,一切必将大白于天下。
风雅楼的小龄待棠西之谊非同寻常,司辰曾于邓州见过小龄,老妇尊称她姑姑,小龄在邓州洞香月提起过“圣使”二字,连横的杀母仇人是连教圣使康虞,康虞现身善施堂乱石堆前,棠西霎时变得太过异常......
陈慈安家的竹林、樊惊捉山鸡的竹林、偶遇喝过棠西血那条巨蟒的竹林里,棠西湿漉漉地对司辰说:“万一是我害了你爹娘,该怎么办?”她的神情那样惊慌,似乎想到这点已令她承受不了。
司辰从不怕对手强,只怕万一,万一......棠西告诉过他,无量山谷的相遇不是因缘际会,是有人刻意安排的,若棠西住进庭家是精心设计的阴谋,按这样推算,爹娘的死很可能真和棠西有关......
依棠西的性情,司辰绝不相信她会蓄意做出任何对不起爹娘的事,可哪怕她根本不知情,只要那场悲剧和棠西扯上一丁点关系,都是二人之间无法经受的事。
司辰在埋葬爹娘的土堆和土堆前的墓牌前长跪不起,几乎是再度经受了一次失去亲人的痛苦,身心和徒手挖土的苏千一样沉重。司辰不再动摇了,他下定决心,必须离开,无论怎样皆随风去吧,他只想把握怀里的人,不可听命等待任何有可能推开棠西的事情发生。
忽地有些不忍心留下连横独自面临即将发生的一切,司辰朝连横露出一抹惭愧的笑,连横有瞬间觉得自己读懂了司辰的这个笑。
酒喝微醺,到时候了,司辰催连横和野原先走。
司辰仍在酒旗下等,等棠西醒,他觉得,无论等多久都好。
棠西并非磨磨蹭蹭的人,没让司辰久等,连横和野原走后一炷香时间,她哼着呓语醒来,嘟囔“再来一碗”。
司辰笑得迷离,和初醒的棠西一样迷离,大抵是醉意,鬼使神差般的,司辰凑近棠西的脸,像调皮的小动物那样,对着棠西上唇咬了一口。
酒肆有人高谈阔论,糙汉子爆粗口,大概下一刻就要找人掐架,有学识的恨不得即刻长出八张嘴,唯恐咽不及唾沫少说半句话。
世间有百样热闹,千种滋味,万般意趣,不及她嘴角的一点甜。
故纸堆里悟尘寰,武学燃动心头血,所有这些极妙的领略,皆不及她一笑、不及伴她醉一场。
司辰出绝尘谷时买了匹马,让他卖给金赟风雅的客人了,棠西的跛脚大游走丢了,两人徒步回谷,没有别的什么人,只剩他们两个。
路途上不曾得遇什么有趣的事,片片麦田,缕缕炊烟,孩童吵闹,老人晒太阳,寻常人寻常树,寻常事寻常冬,司辰和棠西一路走来却觉得尤为奇妙、尤为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