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宫闱旧事
有人站在柳树下,默默看着那门紧闭,便缓缓走过去,开口说道:“白承书,墨衣。”
白煜与墨衣回头,那女子英眉若蹙,削瘦身姿站在树下,倒有几分江湖凛然。
墨衣说道:“主子,是碧落。”
只见碧落走过来说道:“昨儿夜里,我也听见了有人唱曲,今晨特地问了沈姑姑,姑姑说这梨园已经荒废许久,我又去问了问别的宫人,他们说当初先君下令封锁梨园的时候,是遣散了些戏子的,但是后来也有一些戏子不愿离去,大概,那声音便是他们长夜寂寂,打发时间的吧。”
墨衣听后十分不解:“就……一直在里头了?”
碧落点点头说道:“是,不过这里衣食供应不缺,一日三餐都有膳房的人送来,若是出去找不到生计,这里也是个容身之所。”
白煜默然,回头看了看那脱落了无数墙皮的红墙砖瓦,那里仿佛与世隔绝,一切悲喜,都不融于世俗。
“白承书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么?”碧落看着白煜蹙眉看向梨园方向,开口问道。
白煜点点头,看着碧落问道:“你也好奇?”
碧落看着白煜有些警觉的挑眉,不觉说道:“白承书莫要误会,只是奴婢从小就在戏园子旁边长大,常常听人唱曲,昨夜,这梨园内有人唱的是《点高烛》,奴婢听过。”
“《点高烛》?这是什么曲,从未听过?”墨衣和白煜面面相觑。
只听碧落淡淡一笑道:“承书自然没听过,这曲子本就是不入流的调,说的是一位书生落榜失意,碰见了位青楼女子,同是天涯沦落人,二人渐生情愫,却不想书生俊俏模样被当朝公主所念,强掳入府,又逼那青楼女子做了丫鬟,夜夜守夜于寝殿外,这个曲子传唱的都是市井之流,天家内宫,是不可能有此曲子的,更别说宫里的戏班子,根本不屑于这等曲子,所以奴婢好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天家内宫,御用戏班,怎会有人会唱这首曲子?”白煜听后,琢磨不透,看了看身后梨园便说道,“既然如此,天君尚未察觉,也不便惊动,今夜我过来瞧瞧,看看是否有怪异之处。”
“还来?”
墨衣眼珠差点没掉出来。
夜半二更刚过,白煜便拉着墨衣悄悄离了紫薇殿。
顺着白日里的路,白煜与墨衣避开了巡夜的侍卫,悄么声的来至梨园大门处。
门内静悄悄的,只有风动,杂草摇曳的错落声。
“没声啊主子。”
墨衣趴在门上听了半天,里头是一丁点动静都没有,白煜抱臂低头想一想,压着嗓子说道:“要不,再等等吧。”
墨衣暗自叫苦,还等,让不让人睡觉了啊!
白煜倚在门前柱子上,抬头看着墨蓝夜空,隐隐有星河流动。
一刻,两刻,三刻…
还是没有动静。
白煜皱着眉有些不耐烦的抻抻腰说道:“要不算了吧。”
墨衣忙不迭的点头,狠狠的点头赞同。
“那主子咱们走吧。”墨衣有些小兴奋的直了直身子,刚要转身抬脚,只听后头“吱呀”一声沉闷,有破锣般的嗓子喊起来,响彻行宫。
“抓贼啊!有贼啊!”
“…………”
紫薇殿中,重新点上烛灯。
白蘅芜睡眼惺忪的看着堂下两人,实在是哭笑不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这大半夜不睡觉,跑去一个荒废的梨园干什么?
居亦龙也闻声赶来,也是睡意正浓,起身便披着外衫匆匆而来。
白煜跪在堂下,低头有些忐忑的看着地上,映出烛火红光,忽然听上头叹了一口气,笑意满满的说道:“行了,起来吧。”
白煜愣了一下,随即抬头看着白蘅芜无奈的摇着头,白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站了起来。
瞧着白煜面红耳赤的,白蘅芜笑道:“你说你三更半夜,跑去梨园做什么?把人吓到不说,还让人误会成了贼偷,可真是在宫里给你闷坏了。”
“臣内也不曾想会是这样的……”
白煜有些害臊的挠挠脖子,居亦龙见他这模样,觉得他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便开口说道:“天君,今早白承书来,说昨夜听到了些动静,只是朦朦胧胧听不真切,早膳便问了天君,得知天君并未听见,故此我们便觉得是听错了而已,白承书也只是一时好奇,想找出个原由来罢了。”
白煜偷偷转头,对居亦龙眨眨眼,笑了笑。
“那可曾找出什么原由来么?”
白蘅芜忽然看向白煜问道,唬的白煜立即收回了笑容,十分严肃道:“回天君,声音是从梨园传来的,唱的是一出《点高烛》,碧落说她曾听过此曲,是市井之流传唱的,宫内戏子怎会唱那些不入流的东西,所以臣内觉得奇怪,本想今夜去听一听,是否还有人唱,结果……结果就这样了……”
一席话说的白蘅芜忍俊不禁,连连摇头道:“你们,还真是藏不住那点好奇心,所以,你们所有人都知道了,就只有本君被蒙在鼓里么?”
白煜忙说道:“天君息怒,臣内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白蘅芜抬手示意白煜与居亦龙入座,抬眼去看在一旁站着的老妇人,对众人说道,“这位是先君御用戏班的班主,李夫人,已经在行宫戏班中四十余年了,也算是长辈,也不知今夜是否受了惊吓?”
李夫人倒是目光从容,不似白日里那般呆滞痴傻,衣裳虽然旧了些,但也是整齐干净。
“回天君的话,老身还好,不曾被两个毛孩子吓到,只是深夜来探先君封存禁地,实在是不妥,不妥。”
嗓音还是依旧枯哑难听,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白蘅芜却只是笑了笑道:“李夫人言重了,本君身边人年轻不懂事,不知规矩深浅,多有冒犯了。”
李夫人冷眼瞪了瞪白煜,鼻子出气哼上一声,白蘅芜侧目瞧了瞧白煜,白煜站起身来,对着李夫人行了一礼道:“是白煜轻狂,今夜之事,多有得罪,还请李夫人见谅。”
“无妨,无妨,”李夫人瞪了他几眼,冷哼一声,随即抬头对白蘅芜说道,“既然只是闹剧一场,那天君,夜已深,天君该早些歇息,老身也该回去了。”
李夫人转身要走,白煜有些捉急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白蘅芜,只见白蘅芜坐在凤椅上淡淡笑着,不紧不慢的顺着扇坠上的流苏道:“来都来了,李夫人不打算与本君说说,梨园禁地,为何半夜会响起唱腔,又为何宫廷戏文中会出现不入流的曲目,这,实在是不合规矩的!”
白蘅芜笑中怒意渐生,尽管宫内规矩森严是真,但是此刻……
碧落的内心,只觉得天君当真是,护短!
白煜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却见白蘅芜面色凝重,便没再说话,悄咪咪的缩在一处,默不作声。
审时度势,后宫生存之本。
居亦龙看在眼里,默默点头,还挺聪明。
李夫人转头看着白蘅芜,上头坐的人目光凛凛,不怒自威,那年轻的眉眼模样,恍然间像极了年少时的先君。
李夫人只觉得时光不待旧时人,匆匆如流水,长叹了口气。
“天君想知道,那天亮后,老身便带天君前去梨园。”
为这一句话,白煜回了寝殿,坐在窗前,瞪着眼睛守到了天明,墨衣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盹,抬眼一看,自家主子依旧兴致勃勃,精神得很。
一大清早,早膳还没来得及传,白蘅芜便带着居亦龙与白煜,跟着李夫人前去了梨园。
一路繁华盛景,至渐生寂寥之色,梨园,便到了。
“天君,请。”
李夫人打开上锁的梨园,推开门,站在了门边,待众人进去后,自己才跟了上来。
梨园之内,杂草疯长,已然有了半人之高,毫无生机,一片枯黄,院中水井也几乎被杂草淹没,还有些许树木枯枝,都“经久失修”般断落一地。
墙漆斑驳陆离,砖瓦尽是碎裂残破,眼前这一片荒芜景致,全然不似昔日梨园盛景。
梨园是在二十三年前封禁的,也恰好是白蘅芜出生前后,故此,梨园盛景也是白蘅芜听旧时宫人所说,自她记事,便都是在九霄城内听戏,来行宫几次,也都只是知晓这里而已。
若无人再提,怕是,梨园早已被世人所遗忘……
空空如也的梨园,只有枝头上停歇的鸟儿,几声清鸣。
李夫人推开主殿大门,便冷声说道:“月七,霓裳,庆子,快出来接驾!”
有几个身影匆匆赶来,估计还没看清来人是谁,便“扑通”跪下磕头。
“都起来吧,”白蘅芜扫了一眼,看了看殿内四周问道,“旧时的戏子就剩了这几个?殿内还有谁?”
李夫人显然不想遮掩,开口便道:“还有一人,在殿后偏房,请天君跟老身来……”
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任何生迹可言……
偏房不远,更是残破潦倒。
白煜抬头看去,只见那房门被两把锁锁着,窗子都被板子钉死了,而院子里也是杂草荒芜,空空荡荡。
李夫人打开房门,便是满满的灰尘飞舞,烟尘四起,居亦龙拿袖子替白蘅芜挡了挡,白蘅芜还是被呛了几声。
待尘烟散去,众人才看清这房内情形。
一应家具全无不说,到处都是陈年蜘蛛网,灰尘满地,已然厚厚一指,只有门口一处是干净的,大概是用来送饭的,所以干净些。
再走两步,向左看去,没有床榻,只有一卷草席,隐约还有腐烂之味,让人闻之作呕。
草席之上,卷缩着一团东西,像是个人般,动也不动。
白蘅芜皱着眉问道:“这是谁?”
李夫人言语平静道:“这是先君慕君后身边的宫女,竹袖,因为早年间,被传与慕君后有染,祸起宫闱,被先君囚禁于此。”
“为何不在天牢,会在此处?”白蘅芜从未听说过,有宫女被囚禁于此。
“回天君,慕君后是伶人出身,竹袖也曾是戏曲班子里的人,当初私通之事发在行宫,所以先君将竹袖囚于此处,时时刻刻让她记住自己的身份。”
小小宫女,与先君君后有染,居然只是幽禁梨园,如此惩罚,实在令人不解……
白煜看着居亦龙,两人都有些疑惑。
正当众人思量间,草席上的人幽幽转醒,动了动身子,只听得一阵铁链枷锁的清脆,白蘅芜刚要张口,便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匆忙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