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是蓬莱梦中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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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不谋而合

一夜注定无眠。

白蘅芜披着被,拉着双音与自己同榻而坐,放下床帘幔帐,烛火留下了殿门口的那一盏。

“天君,我实在想不通,温徽仪杀尹……有人嫁祸温徽仪杀尹承御这事,实在是漏洞百出,不合情理,怎么都说不通啊。”

双音也抱着被,想不通的看着白蘅芜,白蘅芜犹豫半刻道:“凶手的计划的确不周全……但目的很明确。”

双音忽然说道:“天君,要不我们反过来想?”

“反过来?”白蘅芜好奇的看着双音,只听她说道:“如果有毒的海棠酥,不是温徽仪送去的,那就只能是御膳房送去的,那御膳房为何会送有毒的糕点?”

白蘅芜不假思索道:“晏温轩有喜,有人怕他日后风头过盛,想扼杀萌芽,下毒取命,说得通。”

白蘅芜从小侵染在这后宫之中,见过的龃龉龌龊难以言喻,后宫争宠,一哭二闹三下毒,她都再熟悉不过了。

但光天化日下杀人的,她还是头一遭见到。

双音又道:“御膳房这一上午,我只查到有尹承御的宫人清晖去取过熬好的药,如果是清晖与厨子勾结下毒,背后主使若是尹承御,那么尹承御入宫恩宠不多,甚至从不邀宠,与晏贵人同在一处屋檐下,本都是恩宠平平,晏贵人却一朝有喜,尹承御眼红,也是情理之中。”

白蘅芜却迟疑道:“若是尹霜,他素日低调不张扬,我几乎是记不起来他的,若说妒忌,也不能动作如此之快,更不能到头来自己命都搭上了?”

双音略想了想说道:“天君想说,尹承御背后有人?”

“前段日子,他的确来往书雅殿次数颇多,”白蘅芜幽幽说道,“而且程曦比尹霜,更有妒忌之心。”

双音却不以为然道:“可是天君,唯一的线索都在御膳房断了,而且我特意去查了清晖这个人,尹承御来往书雅殿都是独身一人,清晖与程才人并无相交,而且,清晖是尹家的家生子,与尹承御有自幼的主仆情分,所以我觉得,前半段说得通,就是程才人指使尹承御毒害晏贵人,清晖去御膳房买通厨子下毒,晏贵人出事,天君必定查到尹承御身上,一切与程才人并无干系,程才人可以自保,借刀杀人。尹承御听命程才人,定是有把柄在程才人手上。”

白蘅芜点头:“前半段说得通。”

双音道:“可后半段却说不通了,这一招借刀杀人是滴水不漏,可是偏偏又闹出人命来,若说程才人过河拆桥,想一石二鸟,不仅要除去晏贵人,更是贪心不足,要除去温徽仪,这就是漏洞百出了,行事不周密不说,更是难以服众,先不论温徽仪如今盛宠,就说温徽仪那性子,宫中人人皆知,怎能杀人?”

“所以凶手要的就是来往宫人的眼见为实,看见的人,才会相信是温徽仪杀了人。”白蘅芜似乎看清了一盘棋,却又仍有诸多疑惑未散去。

双音叹道:“可是这步棋走的莫名其妙,更像是……”

“像是节外生枝,”白蘅芜抬眼看了看双音,忽然红唇微动,淡然一笑,“有人借程曦的计划,多走了一步棋,才会有嫁祸温徽仪之事,也是这个人,调换了温徽仪与御膳房送去的海棠酥。”

双音眼眸一亮:“天君指的是晏贵人!”

白蘅芜却摇头道:“不一定,若是晏温轩,他岂非神人?金刚石粉末无色无味,两份海棠酥前后不差半个时辰,除非他早就知道尹承御要下毒,可是他有喜之事,明明是昨日,合宫才知晓的。”

双音也是糊涂了:“不是晏贵人,那会是谁……”

白蘅芜却释然道:“左右温徽仪这事定是被人嫁祸的了,你明日只需要查清楚,御膳房谁人下的毒,那他就是受尹霜指使的下毒凶手,然后让舒云打探一下,尹霜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能被程曦找到?说不定,这秘密,能圆了尹霜的死。”

双音听着,不禁问道:“天君不查程曦,也不查嫁祸温徽仪的人了?”

“我明日本打算带温徽仪和白承书去长宁行宫的,因为这事,便延后一日再去,并且,我想留你在宫里,我不在,他们必定松懈一二,是谁嫁祸,我想回来再说,而程曦,我不是不查,他再不精明,也不会给我们留线索查到是他指使的,这次他做的滴水不漏,的确是进步了,不过我还要再等等。”

“等?”双音不解。

“对,再等等…”

夜色下,白蘅芜的笑有些冷艳,寒意隐隐,惊人心魄。

她在等程曦一个死局。

寂寂一夜,巍然殿灯火彻夜,枕夏,寒玉两人看着主子就静静坐在榻上,不睡,也不说话。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说话,也不敢劝。

谁也不知道天君和主子说了些什么。

正是寂静之时,秋晨忽然忙不迭的进来说道:“主子,白承书来了。”

居亦龙不免诧异,深更半夜,白煜来做什么?

“龙兄。”

白煜披月而来,言语间颇为沉闷。

居亦龙抬头看他一眼道:“快坐,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睡不着,”白煜坐下深叹了口气,“知道龙兄也一定睡不着,就想着过来看看。”

居亦龙看了看枕夏与寒玉,两个人便退身出了寝殿,墨衣也离开,独留两人在寝殿中。

居亦龙开口道:“现在,宫里人大多都是睡不着的吧。”

白煜点头:“除了书雅殿那位,都不大能睡着吧。”

居亦龙抬眼看着白煜,颇为犹豫的问道:“你,也信我么?”

白煜微愣,忽而笑道:“我信,天君也一定信你。”

居亦龙自觉失言,苦涩一笑:“可是,这件事来龙去脉,都与书雅殿毫无瓜葛,白承书为何笃定?”

“很简单,”白煜说道,“把事情反过来想,尹霜与程才人走的近,而他自己又没有足够的根基在宫中杀人,如果一切是程才人在幕后操纵,那就是能说得通的,程曦借刀杀人,操纵尹霜与御膳房下毒,是为了除掉晏贵人,这是一个看似简单,易被发现自己是幕后主使,却不留下一丝与自己有关的证据的局,而且完美无暇。”

“然后呢?”居亦龙听着白煜的话,有些不可思议……

他居然想了这么多,而且说的还合情合理?

只听白煜说道:“这已经是个精巧的局,实在不必有杀人灭口的动作,而且青天白日杀人,的确荒唐,除非,这前后的计划不是一人所为……”

居亦龙静静的听着,只觉得眼前这个原本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男人,竟也可以心思如此细腻,揣测如此精密……

风掠过庭内花叶,“沙沙”作响,浮影鬼魅,阴冷沉沉。

静谧之中,“吱呀”一声,门开了。

“这些,都是你自己推测的?”

幽幽之声赫然响起,那清冷嗓音,让居亦龙与白煜一惊,慌忙起身。

白蘅芜一身淡蓝色襦裙,如月光清冽,还带进来丝丝泥土清香……

外面,要下雨了。

“臣内见过天君。”

慌忙之中,起身行礼,白蘅芜随手拉起白煜说道:“都先起来吧。”

白蘅芜坐于榻上,两人在对面择了个凳子坐下。

白蘅芜看着白煜,似是惊奇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些,是怎么推测出来的?”

白煜简短整理了自己的思绪,便细细道来,白蘅芜一面听着一面暗自惊叹:这一字一句,与双音说的相差甚微,思路几乎与她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眼前这个人,不仅仅是只知喝酒的狂生。

他身上的光亮,还尚未让自己全然看透。

有意思了。

白煜说完,看着白蘅芜迟迟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也不知想些什么,想说什么,白煜被白蘅芜盯的心里发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句说的不对,或是自己哪句话有所忌讳未避?

看着白蘅芜还是自顾自的看着自己不动弹,白煜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不由得偷偷看向居亦龙,眸子里尽是迷茫无奈。

谁能救救我啊!

白煜在心底咆哮道。

然而居亦龙也摸不清白蘅芜的想法,但至少天君不是生气的模样,居亦龙默默投去让白煜安心的眼神。

他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救不了白煜啊。

大约是愣神得久了,白蘅芜只觉得胳膊有些发麻,微微一动,才缓过神来,屋内烛火幽暗,这静悄悄的屋子,竟让白蘅芜生出来几分困意。

“想不到你推测的还很有道理,从前竟不曾发觉。”白蘅芜看了看白煜道。

白煜松了口气,随后说道:“臣内入宫前,常去云洲府衙,看的案子多了些罢了。”

白蘅芜听了想了想问道:“云洲府衙,你可认得林宣林大人?”

“当然认得,林大人断案如神,是母亲最信任之人,为人也清正廉明,从前他还想收我为徒,不过两三天我就跑没影了……”

白煜闻得故人名,不免多说几句,谁知白蘅芜竟然轻笑一句:“那真是遗憾,双音是林宣的侄女,十多年前,林宣还在京都,未调任云洲的时候,双音便跟着林宣跑了不少案子,说到底,也算半个徒弟了,你若不跑,你们还能成师兄妹呢。”

白煜闻言一惊,想不到还有这层关系。

白蘅芜又道:“所以你适才说的,与双音晚间与我说的不谋而合,的确是系出同门了,总之,明日这件事就必须结束,难得朝堂无事,相国清闲,本君不去行宫躲懒,岂不是辜负长宁行宫的花花草草,顶多推迟一日,我们后日启程。”

听了这话,白煜全然放下心来,天君如此说,便是一分一毫都不曾疑心居亦龙了,龙兄也果然是值得信任之人。

已经是二更天,白蘅芜困意不止,揉了揉眼睛,白煜识趣离开,殿外还站着三个战战兢兢的人,白煜拉了墨衣,回头对枕夏寒玉说道:“没事了,去睡吧。”

没事是没事,不过……

此刻白蘅芜八爪鱼似的挂在居亦龙身上,居亦龙心都要“砰砰”跳出来了,算是有事还是没事?

长巷之中,白煜长舒一口气道:“真想不到天君还是性情中人。”

墨衣一脸慌张道:“主子,天君是不是性情中人,奴才不知,不过天君悄无声息的过来,可要吓死个人了……”

“别瞎说,”白煜笑道,“宫中人多口杂,什么话到行宫再说。”

“………”

墨衣颇有些无奈,这天君心也是够大了,出了人命还有心思去行宫躲清闲,还真是………性情中人啊。

然而墨衣也只是偷偷想想,说,是打死也不能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