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南下【修订】
清晨迷雾，露水凝结。
楠枝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忍不住暗自发笑，没想到昨天夜里自己躺在草地之上，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站起来，推开帐门向里面探望，帐中诸人皆是迷醉不已，沉沉酣睡。楠枝浅笑着喃喃自语：“罢了，难得有这一刻太平……”
这时诸葛离从远处匆匆而来，楠枝望到他，便招呼道：“诸葛先生，你倒是起得很早呀！”
诸葛离以为楠枝在嗔怪他，居然让一个小娘子躺在旷野之上睡着了也不管不顾的，他满面尴尬地嘟哝道：“楠娘子，昨夜你不慎睡着了，呼唤你，你又醉醺醺地睡得太沉，我亦不敢推攘你。”
“诸葛先生我又是在不责怪你。”
诸葛离这才稍稍宽心，他神态严肃起来，禀报道：“楠娘子，在下有事禀告。方才有一队人，似乎是难民，正缓缓而来，正在我们营地附近四里的地方驻留。”
“他们有多少人？”
“不知道……从他们的规模来看至少一两千人，尚不知他们是否还有剩下的队伍。”
楠枝低头嘀咕道：“这么多人……看来他们也是从司州来的难民喽？”
诸葛离却忧心忡忡起来：“楠娘子，如今中原大乱，饥馑四起，我估计他们也是冲着新野的储粮而来。我方才去查过，我们所用的粮食几乎全是新野的郡守供给的，北方荒灾不断，倒是这义阳郡的粮食仍有些储备……”
两人边走边说，楠枝思虑一番，说道：“眼下我们应当团结一心，我要去见见他们的首领！”
“稍安勿躁，楠娘子！至少等张公子醒来，我们三人再带着人马一起去比较好……”
正当诸葛离说这话的时候，一个悠闲的声音传来耳畔，“何人唤我张成逊的名号？”
二人转眼望去，只见张茂杵在帐门口，冲着二人咧嘴发笑。
“张公子，我们营外来了一队人马，我正准备去看看。”楠枝开门见山地说道。
张茂一听，摆出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来，“好哇！我张成逊陪楠家小娘子一起去看看的到底是何方圣神……”
诸葛离笑道：“张公子，你昨日喝的太多，眼下都快站不稳了，还是让萧都尉陪我们一起去吧！”
“诸葛参军，胡说八道！成逊在战场上，连秃发部的大人都打不倒我，区区一坛酒怎么可能打倒我呢？再说了，萧都尉还趴着呢！”
张茂不管不顾，径直去解了战马，又叫唤了几名凉州骑士，与两人一起向四里之外的难民队伍奔去。
……
众人骑马靠近，才惊讶地发觉这支难民绝非平凡之辈。
远远望去，队伍之中车马相连，像是士族豪门的队伍。再稍稍靠近，数十名骑马武士飞驰而来，这些武士并无旗帜，让人摸不透他们到底归属何人。
张茂眉头一皱，“看来他们是豪强的部曲！”
骑马部曲靠近之后，从他们之中踱步而出一名衣着简单、样貌英武的中年男子来。
楠枝看到来者，又惊又喜，呼喊道：“祖参军，竟然是你！”
祖逖也是惊奇不已，不过他赶紧毕恭毕敬地行礼道：“祖士稚拜见长平殿下！殿下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祖逖本是京城青州军麾下幕僚，李恽因功升迁之后，他跟着一起鸡犬升天，拜为典兵参军了。楠枝离京抵御胡人之时，李恽早就仓皇出逃，他亦随着李将军一起离去。
楠枝没想到竟能在此地重逢旧人，便打听起来：“祖参军，你们离开洛阳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李将军呢？”
一说到此，祖逖脸色阴沉起来，他招呼众人一起到帐内详谈。
等到进了帐篷，祖逖才缓缓开口道：“我和李恽将军离开洛阳之后，带着数万人马和三十六名藩王以及京城的豪门贵人、文武百官四处逃窜。本来我们准备前往豫州许昌之地，却接连遭到胡人袭扰。数日之前，李恽将军又挥兵西进，忽然遭到数万胡人骑兵的围剿，死伤惨重……”
中年男子喉咙干涩，心思沉重，频频摇头：“我们血战一日，李恽、何伦二位将军接连战死，三十六藩王也死伤殆尽，就连东海王的子嗣妃子也全部被胡人虏杀了！要不是夜色降临，我想方设法带着一些人连夜奔走，我们便要全部葬身胡人之手了！”
楠枝目瞪口呆，“祖参军，那时离开京城的数万人就剩这么点人了？”
祖逖沉重地点点头，“我们被冲散了，最后我带领的人就这些人了，还有一些是我的乡人……总计也就不到两千人。然而兵马尽失，只能靠百来名家丁部曲苦苦支撑罢了。”说完，他又关切地问起来，“殿下，你们情况又如何呢？”
楠枝面露苦相，她初来乍到，还未了解人马状况。
诸葛离凑上去说道：“我们这里情况亦不容乐观，昨日我稍作了解，营地中有京城和义阳的难民大约两万人。不过尚有些兵马，过去左卫禁军的萧进都尉麾下仍有三千余人，仍有一战之力。”
楠枝又问道：“祖参军，你们日后可有打算？”
“唔……我本来想去豫州，没想到胡人如神兵天降，弄得我们昏头转向，我也不知道胡人的兵马到底在哪里了！只怕是胡乱行走，撞见胡人便真的要全军覆没了！”
诸葛离听闻之后，沉思片刻，冷不丁地问道：“祖参军，你们所遭遇的可是羯人石勒部？”
祖逖面容一惊，细细一想，惊呼道：“阁下所言极是！那日袭击我部的确实是汉军石勒部！”他又疑惑不解，问道，“阁下如何知晓的？”
“我只是妄自推测而已，没想到真是如此！”诸葛离面容阴沉下来，缓缓解释道，“胡人多是贪得无厌之辈，他们刚刚攻占洛阳，必定会劫掠多日，无暇顾及其他。唯有石勒一部不同，羯人石勒麾下有一谋士，名为张宾。此人深谋远虑，算无遗策，纵横捭阖，恐怕全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他必定能看穿天下之势，然后挥兵南下，直捣豫荆！”
祖逖本以为面前男子只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然诸葛离言语肃穆，丝毫不像是诳言。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嘀咕道：“阁下所言，胡人正在向我们而来吗？难道他们不会去攻打雍州吗？”
“他们会去……胡人君主刘聪一直以来觊觎中原帝位，必定会发兵长安。然而石勒心高气傲，又与胡人君主有隙，想必会不听其号令，之前祖参军蒙受截杀之祸，正是印证如此！如是我设想无错，至多旬日，他们的兵锋就会抵达义阳！”
此言一出，众人皆沉默不语。
良久，祖逖才嘟哝着说道：“我知道沔水之南的襄阳尚有一些晋军，他们的统帅曾是我的旧友。事到如今，只能前往南方，再求生计了！”
楠枝闻言，心中苦楚，最后才挤出一句来：“看来只能如此了……不知道祖参军能不能带我们一起度过沔水？”
“这是自然！殿下乃是宗室之女，所带的皆是大晋百姓，我祖士稚义不容辞！”中年男人豪爽地答应了。
既已决定，楠枝等人回到营地，将中原局势告诉众人。
大家听了，面容凝重，听雨阁的女子们更是掩面而泣。不过事已至此众人只能无可奈何地决定向南而行了。
……
事不宜迟，当日下午，庞大的队伍开拔向南，以躲避不断南下的胡人。
楠枝与诸葛离骑马矗立在一座土丘之上，望着缓缓而行的队伍。楠枝不由得哀叹一声：“之前我不管何事，皆知目的为何，然而此番南去，真不知道何处才是终点了……”
诸葛离望着人流，却目光如炬，炯炯有神，他坚定不移地说道：“楠娘子勿虑，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定能寻得一片安身立命之地。”
他说到此处，又举目四望，感慨万千地接上说道：“昔日，昭烈帝就在这新野之地被曹孟德打败，带着汉民流离奔走，却仁心志向不改！我过去常常迷茫不定，直至今日我们亦从此地出发远行，我却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踌躇满志、心中踏实！”
楠枝苦涩一笑，只是抬头遥望北方。
在那遥远的地平线的尽头，是胡人奔涌而来的千军万马，和她再也无法归去的中原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