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突厥回纥史料校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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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纪

(公元508~556)

武帝

天监七年(508)

[十二月] 初,高车侯倍穷奇为嗒所杀[1]嗒国,大月氏之种类也,亦曰高车之别种,其原出于塞北,自金山而南,在于阗之西,去长安一万一百里;其王都拔底城,盖王舍城也),执其子弥俄突而去,其众分散,或奔魏,或奔柔然。魏主遣羽林监河南孟威抚纳降户,置于高平镇。[2]高车王阿伏至罗残暴,国人杀之,立其宗人跋利延,嗒奉弥俄突以伐高车,国人杀跋利延,迎弥俄突而立之。弥俄突与佗汗可汗战于蒲类海,[3]不胜,西走三百余里。佗汗军于伊吾北山。[4]会高昌王麹嘉求内徙于魏,时孟威为龙骧将军,魏主遣威发凉州兵三千人迎之,至伊吾,佗汗见威军,怖而遁去。弥俄突闻其离骇,追击,大破之,杀佗汗于蒲类海北,割其发送于威,且遣使入贡于魏。魏主使东城子于亮报之,赐遗甚厚。[5]

(卷147,页4588~4589)

[1]据《魏书·高车传》穷奇号“侯倍”,犹魏言储主也。

[2]高平镇,在今宁夏固原。

[3]“蒲类海”即今新疆东部之巴里坤湖。

[4]“伊吾北山”即今新疆哈密北的库舍图岭。

[5]据段连勤《丁零高车与铁勒》,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第239页,嗒攻破焉耆杀穷奇之事可能发生于498年至500年之间。

 

天监十五年(516)

[十一月] 柔然伏跋可汗,壮健善用兵,是岁,西击高车,大破之,执其王弥俄突,系其足于驽马,顿曳杀之,漆其头为饮器(弥俄突杀柔然佗汗见上卷七年)。邻国先羁属柔然后叛去者,伏跋皆击灭之,其国复强。[1]

(卷148,页4629~4630)

[1]《梁书》卷五四,《西北诸戎传》:柔然于“天监中,始破丁零,复其旧土。”即指此事。此后高车国部众大部分归嗒。

 

普通二年(521)

[八月] 初,高车王弥俄突死(事见上卷天监十五年),其众悉归嗒,后数年,嗒遣弥俄突弟伊匐帅余众还国。伊匐击柔然可汗婆罗门,大破之,婆罗门帅十部落诣凉州,请降于魏。柔然余众数万相帅迎阿那瓌,阿那瓌表称:“本国大乱,姓姓别居,迭相抄掠。当今北人鹄望待拯(言鹄立而望魏拯救也),乞依前恩,给臣精兵一万,送臣碛北,抚定荒民”。诏付中书门下博议,凉州刺史袁翻以为:“自国家都洛以来,蠕蠕、高车迭相吞噬,始则蠕蠕授首(谓佗汗也,事见一百四十七卷天监七年),既而高车被擒(谓弥俄突也)。今高车自奋于衰微之中,克雪仇耻,诚由种类繁多,终不能相灭。自二虏交斗,边境无尘,数十年矣,此中国之利也。今蠕蠕两主相继归诚(两主,谓阿那瑰、婆罗门),虽戎狄禽兽,终无纯固之节,然存亡继绝,帝王本务。若弃而不受,则亏我大德;若纳而抚养,则损我资储;或全徙内地,则非直其情不愿,亦恐终为后患,刘、石是也(谓汉徙胡羯于内地,至于晋世,卒阶刘、石之乱)。且蠕蠕尚存,则高车犹有内顾之忧,未暇窥窬上国;若其全灭,则高车跋扈之势,岂易可知!今蠕蠕虽乱而部落犹众,处处棋布,以望旧主,高车虽强,未能尽服也。愚谓蠕蠕二主并宜存之,居阿那瓌于东,处婆罗门于西,分其降民,各有攸属,阿那瓌所居非所经见,不敢臆度;婆罗门请修西海故城以处之。西海在酒泉之北,去高车所居金山千余里[1](此西海非王莽所置西海郡之西海,但言在酒泉之北,则别有西海故城也。按北史蠕蠕传,西海郡,即汉、晋旧鄣。袁翻又曰:直张掖西北千二百里。又按《晋志》,汉献帝兴平二年,武威太守张雅请置西海郡于居延,盖此即汉、晋旧鄣也。金山形如兜鍪,其后突厥居金山之阳,即此山),实北虏往来之冲要,土地沃衍,大宜耕稼。宜遣一良将,配以兵仗,监护婆罗门,因令屯田,以省转输之劳。其北则临大碛,野兽所聚,使蠕蠕射猎,彼此相资,足以自固。外以辅蠕蠕之微弱,内亦防高车之畔援(《韩诗》云:畔援,武强也。郑玄云:跋扈也),此安边保塞之长计也。若婆罗门能收离聚散,复兴其国者,渐令北转,徙度流沙,则是我之外藩,高车劲敌,西北之虞可以无虑。如其奸回反复,不过为逋逃之寇,于我何损哉?”朝议是之。

(卷149,页4667~4669)

[1]“西海”即今张掖北之居延泽。

 

普通三年(522)

[二月] 高车王伊匐遣使入贡于魏。夏,四月,庚辰,魏以伊匐为镇西将军、西海郡公、高车王。久之,伊匐与柔然战败,其弟越居杀伊匐自立。

(卷149,页4670)

 

普通四年(523)

[四月](于谨)后帅轻骑出塞觇候,属铁勒数千骑奄至(高车部,或曰敕勒,讹为铁勒),谨以众寡不敌,退必不免,乃散其众骑,使匿丛薄之间,又遣人升山指麾,若部分军众者。铁勒望见,虽疑有伏兵,自恃其众,进军逼谨。谨以常乘骏马,一紫一,铁勒所识,乃使二人各乘一马突阵而出,铁勒以为谨也,争逐之,谨帅余军击其追骑,铁勒遂走,谨因得入塞。

(卷149,页4673)

 

普通五年(524)

[八月] 东西部敕勒皆叛魏,附于破六韩拔陵,魏主始思李崇及广阳王深之言。丙申,下诏:“诸州镇军贯(贯,籍也)非有罪配隶者,皆免为民。”

(卷150,页4683)

 

[十月] 魏广阳王深上言:“今六镇尽叛,高车二部亦与之同(高车自阿伏至罗与穷奇分为二部,所谓东、西部敕勒也)[1]以此疲兵击之,必无胜理。不若选练精兵守恒州诸要(诸要,谓要冲之地),更为后图。”遂与李崇引兵还平城。崇谓诸将曰:“云中者,白道之冲[2](以此观之,则魏之云中,汉之盛乐县,唐之振武军节度使治所,皆云山之阳),贼之咽喉,若此地不全,则并、肆危矣。当留一人镇之,谁可者?”众举费穆,崇乃请穆为朔州刺史(请,奏请也。时云中已改为云州。“朔”当作“云”)。贺拔度拔父子及武川宇文肱纠合乡里豪杰,共袭卫可孤,杀之;度拔寻与铁勒战死。

(卷150,页4688)

[1]此“高车二部”似指居于漠南的东、西部敕勒。此处胡注将居于今新疆的高车国南、北二部混同于东、西部敕勒,误。

[2]“白道”在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西北,为河套东北地区通往阴山以北的山间要道。破六韩拔陵起义后,曾扼守此道,屡破魏军。

 

普通六年(525)

[六月] 长流参军于谨(长流参军,主禁防。从公府置长流参军;小府无长流,置禁防参军)言于广阳王深曰:“今寇盗蜂起,未易专用武力胜之。谨请大王之威命,谕以祸福,庶几稍可离也。”深许之。谨兼通诸国语,乃单骑诣叛胡营,见其酋长,开示恩信,于是西部铁勒酋长乜列河等将三万余户南诣深降(乜,虏姓也)。深欲引兵至折敷岭迎之(《通典》作“折敦岭”),谨曰:“破六韩拔陵兵势甚盛,闻乜列河等来降,必引兵邀之,若先据险要,未易敌也。不若以乜列河饵之,而伏兵以待之,必可破也。”深从之。拔陵果引兵邀击乜列河。尽俘其众。伏兵发,拔陵大败,复得乜列河之众而还。

(卷150,页4705)

 

[十二月] 初,敕勒酋长斛律金事怀朔镇将杨均为军主,行兵用匈奴法,望尘知马步多少,嗅地知军远近。及破六韩拔陵反,金拥众归之,拔陵署金为王。既而知拔陵终无所成,乃诣云州降,仍稍引其众南出黄瓜堆(《水经注》:桑乾水与武周水合而东南流,屈径黄瓜堆南,又东南流径桑乾郡北),为杜洛周所破,脱身归尔朱荣,荣以为别将。

(卷150,页4709)

 

普通七年(526)

[二月] 魏西部敕勒斛律洛阳反于桑乾西(乾,音干),与费也头牧子相联结。三月,甲寅,游击将军尔朱荣击破洛阳于深井,牧子于河西(北河之西)

(卷151,页4711)

 

大通二年(528)

[四月] 荣先遣并州人郭罗刹、西部高车叱列杀鬼侍帝侧,诈言防卫,抱帝入帐,余人即杀邵及子正,又遣数十人迁帝于河桥,置之幕下。[1]

(卷152,页4743)

[1]西部高车即西部敕勒,可见当时高车与敕勒为同义,但与丁零稍有区别,丁零一般指已从事农耕或汉化较深的高车人。

 

中大通五年(533)

[正月] 魏正光以前,阿至罗常附于魏(阿至罗,高车种也。《魏书》:孝静帝兴和三年,阿至罗国主副伏罗越君子去宾来降,封之为高车王)。及中原多事,阿至罗亦叛,丞相欢招抚之,阿至罗复降,凡十万户。三月,辛卯,诏复以欢为大行台(魏方罢诸行台,今复命欢以此职,以招抚阿至罗),使随宜裁处。欢与之粟帛,议者以为徒费无益,欢不从;及经略河西,大收其用(谓救曹泥及取万俟受洛干时也)[1]

(卷156,页4832)

[1]魏正光年(520~525)以前,高车国为联合北魏以对抗柔然,常向魏遣使朝贡。524年北魏发生六镇起义后国力衰弱,再无力牵制柔然汗国,高车国即停止了对北魏的朝贡。此即所谓“阿至罗亦叛”。至此时(533年),高车国亦衰。双方出于各自的需要,再次实现了联合。

 

大同二年(536)

[二月] 东魏丞相欢令阿至罗逼魏秦州刺史万俟普,[1]欢以众应之。[2]

(卷157,4872)

[1]秦州,辖境相当今甘肃定西、静宁以南、清水县以西;陕西凤县、略阳,四川平武,及青海黄河以南、贵德以东地区。可见高车国的活动地域包括了河西走廊以北的草原地带,即今阿拉善旗和额济纳旗,可随时南下进入河西甚至陇右西部。

[2]534年后,北魏分裂为东、西魏,因西魏与柔然勾结较紧,故高车国与之关系不睦,而与东魏保持着友好朝贡关系。

 

大同十一年(545)

[二月] 魏丞相泰遣酒泉胡安诺槃陀[1]始通使于突厥。突厥本西方小国,姓阿史那氏,世居金山之阳,为柔然铁工。(李延寿曰:突厥,其先居西海之右,独为部落,盖匈奴之别种也,姓阿史那氏。后为邻国所破,尽灭其族。有一儿,年且十岁,兵人见其小,不忍杀之,乃刖足断臂弃泽中,有牝狼以肉饲之;及长,与狼交合,遂有孕焉。彼王闻此儿尚在,复遣杀之。使者见在狼侧,并欲杀狼。于时若有神物投狼于西海之东,落高昌国西北山;狼匿其中,遂生十男。男长,外托妻孕。其后各为一姓,阿史那其一也,最贤,遂为君长。故牙门建狼头纛,示不忘本也。或云:突厥本平凉杂胡,姓阿史那氏。魏太武灭沮渠氏,阿史那以五百家奔柔然。世居金山之阳,为柔然铁工。金山形似兜鍪,借(俗?)号兜鍪突厥,突厥因以为号。又曰:突厥之先出于索国,在匈奴之北。其部落大人曰阿谤步;兄弟七十人,其一曰伊质泥师都,狼所生也。此说虽殊,终狼种也。程大昌曰:金山,形如兜鍪。其俗谓兜鍪为突厥,因以为号)至其酋长土门,始强大,[2]颇侵魏西边。安诺槃陀至,其国人皆喜曰:(“其国”之下当更有“国”字,属下句)“大国使者至,吾国其将兴矣。”

(卷159,页4926)

[1]此处的“酒泉胡安诺槃陀”,当为安姓粟特人。

[2]“阿史那氏”原为西丁零的一部,因在蒙古草原的西北方,故称之为“西方小国”。其原始居地在叶尼塞河上游的谦河流域,与黠戛斯部为邻。当地富铁矿,阿史那部的人很早就以善冶铁而著称。以后,阿史那部越过阿尔泰山进入准噶尔盆地,居于吐鲁番西北的博格达山,继续以锻铁为业。5世纪前叶,柔然征服阿史那部,称之为“锻奴”。当时,阿史那部与中原王朝尚无直接接触,一些来自中亚的粟特人首先将他们的消息带到了中原,于是中原的西魏王朝根据粟特人的介绍,将他们称为突厥,并且错误地以为,突厥是“兜鍪”,即“战盔”的意思。而在8世纪突厥人所立的阙特勤碑和毗伽可汗碑等突厥文的碑文中,却是一律自称为Türk或Türük,是突厥语“强有力”的意思。这与其他铁勒人的自称完全相同。但为什么汉文史书将阿史那部铁勒人称为突厥呢?对于这个问题,语言学家和历史学家们提出了各种不同的解释。其中最有说服力的解释是最近由匈牙利学者哈玛塔(Harmatta)提出的。他认为“突厥”一词是根据粟特语所做的汉文音译。当时,粟特商人活跃于中原与西北之间,是他们首先将铁勒阿史那部的情况告诉了中原汉人。根据粟特语,Türk的复数读为Türüt,再音译为汉文,就成了突厥(哈玛塔《牟羽可汗碑考释》,载匈牙利科学院《东方会刊》1985年第39卷)。以后,人们以讹传讹,突厥成了阿史那氏铁勒部的专称,并把他们所建的汗国称为突厥汗国。而广义上的突厥,可以包括几乎所有的铁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