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是简单而美妙的(序言)
爱因斯坦有句名言,“Everything should be made as simple as possible, but not simpler”,意思是科学要尽可能简单。不过,如何把事情搞简单,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经过了千百年的努力,人类逐渐弄明白了不少科学道理,而更多的问题还在继续探索中。另外,许多人似乎并没有去认真追究,为什么科学一定要简单?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我们的知识难道不是越来越丰富,我们所掌握的生产技术以及所创造的产品难道不是越来越复杂么?
这其实是一个效率问题。人类的生存与发展是一个不断创造与不断追求的过程。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要在有限的生命周期中做尽可能多的事情,就必须把每一件事情都搞得尽可能简单。当每一件事情都搞得很简单,人们才有可能做更多的事情,工作和生活才有效率。人们能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从总体上看就复杂了。同时我们还可以看到,在有限的生命周期中做尽可能多的事情,是所有人的追求。而在较高的层次上把每一件事情都弄简单,大多是专业人员的工作——我们通常称之为科学研究工作。
说起效率,许多人大概会想到经济学。不错,现代经济学认为自己研究的是“资源配置”问题,这不可避免地要涉及效率问题。那么,现代经济学的理论体系是否足够简单呢?谈到经济学的发展水平,《信息空间》的作者布瓦索用物理学作对比,认为经济学已经进入了牛顿时代。但是他同时又说经济学越来越像“托勒密体系”——也就是“地心说”体系。那么,到底是地心说简单,还是牛顿体系或日心说简单呢?从形式上看,似乎是地心说更简单:所有天体都围绕地球转,这么简单的理论,相信人人都能够很容易地“学会”。然而,科学理论不是讲出来让人听的,而是让人用的。如果让科学家们用地心说来描述每一个天体围绕地球转动的轨道,可以想象他们给出的模型将会多么复杂。不仅仅是复杂,由于没有选择恰当的参照系,我们会看到随时随地都可能存在的争论、复杂得没有多少人爱看的数学模型、屡屡遭遇的预测失误……这就是托勒密体系的问题,也是现代经济学中普遍存在的问题。众所周知,经济学中的许多理论讲起来很有道理,用起来却非常困难。
显然,科学的“简单”不应该是形式上的简单,而应该是道理上的简单。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我们对世界的认识越来越丰富,要描述这个世界岂不是越来越复杂么?但如果所有科学的东西都遵循某一共同的原理,或者说具有某种同一性,科学就可以非常简单了。这就是“一元论”的意义。设想不同领域的事物运动遵循不同的自然规律,我们的世界就真的越来越复杂了。其实,人类所有的科学实践活动都暗自遵循着一元论的逻辑:我们不是每处理一件事情都要建立一套科学理论,而是尽可能用一个科学原理处理许多不同的事情。一元论认为宇宙万物是同一的,所有的真理是同一的,因而能够把看似复杂的世界描绘得相当简单。
科学真理简单性的一个重要表现是它的相对不变性。关于现代经济学理论的缺陷,有学者认为没有找到“不变规律”是一个重要原因(Gallegati & Keen et al. ,2006)。如果一个模型在一个国家可以用,在另一个国家不可以用,在一个时期可以用,在另一个时期不可以用,这样的模型事实上就太复杂了。比如经济学中的“供求理论”,其意义大概人人都能理解,但从来没有人给出过一个大家能够接受的真实世界的供求模型。
那么,经济学到底能不能构建起像牛顿体系那样比较简单而稳定的理论体系?根据一元论的逻辑,这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尽管由于经济现象的特殊复杂性,经济学的模型不会像物理学模型那样精确。但是与传统的经济学相比,一元论经济学有可能让我们在简单性和实用性方面实现一个较大的跨越。这本书的主要工作就是运用一元论方法重新构建经济学的理论体系。相信读者们会看到,运用一元论思想构建的经济学模型,比传统的经济学模型要简单得多,实用得多。
有朋友问我,你所说的一元论原理到底是什么,能不能用简单的一两句话来表述?这使我想起了牛顿的书——《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显然,“数学原理”是很难用一句话来表述清楚的,它包含了一系列的用数量表达的逻辑规则和逻辑关系。针对不同的科学问题,需要选择不同的规则和方法,还要根据具体情况增加一些约束。一元论思想有着悠久的历史,但哲学家们对它的阐述则是见仁见智,远不如数学逻辑那么容易统一。在莱布尼茨那里,一元论表现为镜像论和整体论——每一存在都与所有其他一切存在相联系。20世纪开始流行的科学一体论(Unity of Science),实际上也是一种强调事物之间联系性的一元论思想体现。在刘绍光那里,一元论表现为一元二分论。本书对相关思想进行了进一步整理,认为完整的一元论应该是决定论、完备论、同一论、辩证论、系统论、整体论、协同论、相对论、二分论等所有科学思想的统一。哲学最终是要用来帮助我们解决实际问题的。具体而言,是要用来指导我们构建实实在在的科学模型的。如果一定要用更简单的语言来表述,那么“一元论原理”可以大致表述为“观察宇宙事物的任何科学模型都需要建立在一个二元素模型的基础之上,这两个元素具有同一性,并且构成被观察事物的整体”。这种表述最接近刘绍光先生的一元论思想,但对其又有所充实。
其实,这本书最令我感觉欣慰的就是在哲学上的发现。正如一代哲学伟人毛泽东所说,“哲学是关于自然知识和社会知识的概括和总结”。一元论原理是所有领域科学模型的构建原理。当你突然发现所有的科学家都在用这样“同一种方法”来描述世界时,那是一种怎样美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大概可以用阿基米德的一句话——“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动地球”来形容。
这里再解释一下本书的一元论思想与传统一元论思想的差异。传统的“一元论”概念是monism。从历史渊源看,它试图探索能够作为宇宙本原的某一事物。比如物质一元论,精神一元论,“单子”一元论或上帝一元论等等。刘绍光却把“一元论”译为unichor,他不是探索某一特定事物,而是探索一种通用的逻辑或方法(比如“二分”数理方法)。我们知道,任何一种事物都不可能是单独存在的,这意味着宇宙不可能通过某一事物一元化。显然,只有真理、道理或逻辑有可能一元化。本书“一元论”与刘绍光先生的思路比较接近,所以更倾向于用unichor(或unichors)来表达。
尽管在经济学理论上有不少的突破,但是我并没有很强的满足感。经济学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科学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一个人所能做的只能是其中的很小一部分——当然是自认为比较重要的,并且力所能及的那一部分。匆匆地让这本书面世,一个重要原因是感觉现有的经济学理论体系与现实世界的距离太远,而它对包括决策层在内的社会影响却太大。不科学的决策可能给社会的发展增加许多不必要的成本,我希望这种状况能够尽早改变。抛砖是为了引玉,希望本书的面世能够给社会同仁提供一个观察经济现象的新视角。书中的不足之处也希望读者们不吝指正。
邓宏
2013年7月
于广州大学榕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