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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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张凤翼的《水浒传序》

张凤翼的《处实堂集》续集卷6有一篇《水浒传序》,全文如下:


予读《春秋》而知圣人不得已之心矣。夫仲尼之门,羞称五伯,故孟氏以为三王之罪人也。而葵丘之会,首止之盟,仲尼汲汲与之者何?以为春秋之世,王迹息矣。有五霸,名分犹有存也。是固礼失而求诸野,非得已也。论宋道,至徽宗,无足观矣。当时,南衙北司,非京即贯,非球(俅)即勔,盖无刃而戮,不火而焚,盗莫大于斯矣。宋江辈逋逃于城旦,渊薮于山泽,指而鸣之曰:是鼎食而当鼎烹者也,是丹轂而当赤其族者也!建旗鼓而攻之,即其事未必悉如传所言,而令读者快心,要非徒虞初悠谬之论矣。乃知庄生寓言于盗跖,李涉寄咏于被盗,非偶然也。兹传也,将谓诲盗耶,将谓弭盗耶?斯人也,果为寇者也,御寇者耶?彼名非盗而实则盗者,独不当弭耶?传行而称雄稗家,宜矣。刻本惟郭武定为佳,坊间杂以王庆、田虎,便成添足,赏音者当辨之。


这篇序文,在过去,《水浒传》的研究者还没有在论文和专著中论述或引用过它。但它显然是研究《水浒传》的一项重要资料。

我们知道,自从《水浒传》刊本出现以来,替它写序文的人不在少数。根据我们今天掌握的资料,就有天都外臣、李卓吾、五湖老人、郑大郁、大涤餘人、钟伯敬、熊飞等等。其中,除了李卓吾、钟伯敬以外,都没有什么名气。有的人不愿显露自己的真实姓名而用化名,或者甚至假托别人的名字(署名钟伯敬的序文就是这样的情形)。读了张凤翼的《水浒传序》,稍微改变了一些我们的原来的这种印象。

张凤翼(1527~1613),字伯起,长洲(今苏州)人。他是嘉靖年间的举人,在当时,颇有才名。人们称他和他的弟弟献翼、燕翼为“三张”。他对小说、戏剧有着强烈的爱好。他本人是一位戏剧家,创作了《红拂记》、《窃符记》、《灌园记》、《祝发记》等传奇九种,和许多著名的戏剧家(例如汤显祖)、艺人建立了亲密的友谊,在明代的剧坛上占有一定的地位。

像他这样的人,来给《水浒传》刊本写序文,自然会在当时扩大这部作品的社会影响。同时,这也从侧面说明了《水浒传》在当时的文人之间流行的情况。

在他那个时代,小说被认为是“小道”、“末流”,一向被排斥在正统文坛之外。加以《水浒传》又是一部反抗意识强烈的作品,更受到了卫道者的敌视。排斥、诋毁、诬蔑、歪曲、禁止,所有的伎俩几乎全部施加到它的头上。处于这样的情况之下,要给《水浒传》刊本撰写序文,并在序文中对它有所肯定,如果没有进步的观点,没有足够的勇气,是不大可能的。

事实上,据我所知,明代文人在自己的文集中公然收录《水浒传》序文的,也只有李卓吾和张凤翼二人而已。其他的例子,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

更重要的是,张凤翼在这篇序文中提出了他对《水浒传》全书的思想内容,对书中所描写的农民起义的看法,而这在当时无疑有着一定的进步意义。

张凤翼指出,以宋江为首的农民起义军的对立面是以蔡京、童贯、高俅、朱勔为代表的封建统治集团;后者才是真正的“盗”、“寇”。他把自己的同情给予了以宋江为首的农民起义军,对以蔡京、童贯、高俅、朱勔为代表的封建统治集团表示了憎恨和斥责。

用这样的眼光来看待《水浒传》,在当时是罕见的。封建文人,包括那些《水浒传》刊本的序文作者在内,一般都欣赏和强调它的文字和艺术技巧。对于它的主题思想,或者避而不谈,或者从封建的观点、立场出发,进行恶毒的攻击和谩骂。李卓吾的思想比他们进步,但他依然把梁山泊好汉看作“强人”,并且直接用“忠”和“义”等封建道德来解释和评价《水浒传》的思想内容。就这一点而论,李卓吾是比不上张凤翼的。

张凤翼的这篇序文作于万历十六年(1588)、十七年(1589)间。除了天都外臣的序文(写于万历十七年)之外,这是今天流传下来最早的《水浒传》序文了。

可惜,载有张凤翼序文的《水浒传》刊本没有流传下来,也未见其他任何有关的著录,以致我们无法进一步了解这个刊本在《水浒传》版本演变史上所处的地位。

不过,从张凤翼的序文中,我们还是可以知道两点有关《水浒传》版本方面的情况。

一点是:他说“刻本惟郭武定为佳”。这和后来沈德符在《野获编》所说的有关的话可以互相印证。以郭武定本为“善本”,恐怕是代表了当时一般人的看法。

另一点是:它说,“坊间杂以王庆、田虎,便成添足”。现存有年代可考的最早的插增王庆、田虎的刊本是《京本增补校正全像水浒志传评林》,刊行于万历二十二年(1594)。张凤翼的序文则证明了,在万历十六年之前,便已存在插增王庆、田虎故事的“坊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