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曾涤生同年使蜀序①

涤生尝谓予曰：“孟子称人皆可以为尧舜。夫尧舜至矣，虽后世圣人有不能为，况非圣人乎？”余应之曰：“夫后世圣人所不能为者，非尧舜之所以圣也；惟人所皆可以为，而尧舜独卒为之，是我所以圣也。今夫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顾所性不存焉。君子所性，则仁义礼智根于心、生于色，以施于四体而已。以四体与四海之民计之，谁为远？谁为近？以仁义礼智施于四体与施于四海之民较之，又谁为广？谁为狭？然而君子不贵其远广，贵其近狭者，何也？贵所性也。圣人之所以为圣人，所性存焉耳。物能完其所受于天之分者，谓之至分，非所受于天而得之与不得，于其始无损益焉。尧舜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后世圣人所不能为也。其仁义礼智施于四体，凡有四体者，皆可以为也，然尧舜之所以为尧舜，固在此不在彼。

语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今之人有不怨天而尤人者乎？怨天之靳我以才明也，怨天之阻我以时遇也；尤人之不我助也，尤人之不我及也。此无他，其所欲为者，皆其当前所不能为；其当前所可为，又皆其心所不必为，儳然尝惟日之不足，以终其身而已。以为古之圣贤，皆其天与之，使独厚焉；果尔，则尧舜不得天下，无以为尧舜乎！

耳司听，能听谓之聪耳；目司视，能视谓之明目；手足司持行，能持且行谓之良手足。耳不歉于不能视，目不歉于不能听，其于手足也亦然。天之生人也，或使之丰，或使之啬。丰者非有余，啬者非不足，能全其分，则一而已矣。且夫内外之不敌也久矣。富者以千金与人，人德之；贫者以手拯溺，人尤德之。不能以千金予人，独不能以手拯溺乎？且施于物者犹然，而况君子之为己乎？夫为道者，无所加于吾心而足；为功者，无所加吾身而足。如是则途之人与尧舜一而已矣。”

涤生曰：“善。”其使蜀也，曰：“盍书以诏我，俾勿忘乎。”遂书以赠行。

注释：

①曾涤生：曾国藩，号涤生。同年，古代谓同一年考中举人或进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