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苞论①

汉灵帝时，赵苞守辽西，遣使迎母。道经柳城，值鲜卑入寇，劫质苞母，载以击郡。苞出战，贼出母示苞，苞悲号谓母曰：“昔为母子，今为王臣，义不得顾私恩。”遂战破贼，其母为贼所害，苞归葬讫，呕血而死。

先儒论之曰：“苞，知守官矣，而未为知义。”义者，权轻重以合乎道而宜于人心者也。使守城而君在城焉，尽死以存君固宜，若苞所守仅土地而已，岂宜以此易母而不顾乎？且亦思所以生母之方乎？或曰：徐庶之去蜀赴魏，人皆谅之。势不得已，身虽屈焉，犹为权也。或又曰：昔有盗欲犯乐羊子妻者，先劫其姑，妻闻操刀而出，仰天自刎而死，盗竟舍其姑。惜乎！苞之为母，不能如乐妻之于姑也。是二说者，皆事后之论，不足以服苞心，苞之心，惟忠臣之名是徇耳！夫五伦之际，出于性情者为最真，至于母子，尤骨肉之至切，见戚而共痛，见危而共迫，虽禽兽且然。当其仓黄急遽，神魂俱夺，目有不能视，口有不能言，手足有不能动措，安有身环甲胄，慷慨戎行，母命呼吸缧绁在前，而抗颜相对，顿分今昔龂龂焉。较量于臣子之间，假义以为辞，弃绝亲恩，自命忠节，有是情，有是理哉？苞之作此语，其决绝于不求生母之方者断断也，又安有徐庶乐羊之在其意计中乎？夫事处两难，不可以两全，圣人无如之何。而困心衡虑之余，穷极必通，则愚者亦有时或牖其衷，而诚感之下，往往幸出意外，即至万无可解，惟有一死以尽其心耳。若苞之死，吾不知黄泉相见，其心能安乎？否也。东汉之季，人皆崇尚节义，及其弊也，不近人情，曷若毛义②之喜也，出乎自然慕也，非由勉强。其不可测者，乃其可测者哉！

注释：

①赵苞：东汉东武城（今河北清河县东南）人。少年勇武好义，孝顺父母。熹平六年（177年）任辽西郡太守。

②毛义：字少节，东汉末庐江人。自幼丧父，母子相依为命。家境贫寒，年少便为他人放牧为生，箪食瓢饮，奉养其母。母病伺候汤药，曾割股疗疾。以孝行著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