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游庐山记

嘉庆二十有一年秋，予至省会应乡试。试毕，与宜黄余君学闽敬中、黄君爵滋德成、南丰李君觉牧臣、东乡艾君畅美中，约为庐山之游。

八月廿五日发舟，次日至吴城镇易舟，廿九日达南康，遂舍舟陆行，至白鹿洞书院宿焉。院之外，冈阜罗远，前瞰回溪，松风谡谡，水声潺然，若鸣环珮。院中多名人石刻，抚朱子手植桂，慨然怀仰前贤。凌晨起行至三峡桥，水石喧豗①，万雷殷地，诚如苏子瞻诗所状。桥端古树槎枒，俯荫深涧，森沉可怖。更行至栖贤寺，饭后登楼观舍利，乃非是，又索观宋漫堂尚书所留玉带，亦久为寺僧以赝者易去。

予与李、艾、黄三君往登五老峰，余君仍留寺。行可三里许，道旁居民言，适顷二虎过此，皆悚然有戒心。乃觅人导途，山麓迤逦渐高，过庐岳祠以上，则峻崖峭壁，径窄阻如垂缕、如螺旋、如蛇盘。将至欢喜亭，予俯睨践下，悬临数千尺，神精摇眩，股颤不能步，乃趺坐磐石，其息焉。黄君思予疲弱，语李、艾宜辍游，相偕返。予谓兹游讵可若是草草，且徐图之良久，稍定，又行至山额迤北途，忽仰忽夷，及万松坪已曛黑矣。投小寺，甚庳陋，无题额，僧云“九屏寺”也。寺负五老峰之背，高寒甚，既夜饮，各以衣被薄不能睡，乃共围炉以待曙。诸君多谈虎事，因而说及他神怪，甚足壮听。

明日饭后，僧修传为导，攀蔓缘磴。前者之趾，正压后者之顶，逾时乃造颠。云海荡胸，江湖萦带，尺吴寸楚，皆在烟雾中。东望饶州，思鹤舫先生不得同来此，为怅然。峰巅有石板横出崖壁丈许，广仅数尺，悬临山下数千仞。艾君奋身坐其上，顾予曰：“东松不如我。”予戏答云：“君不闻东坡与章子厚游山事乎？”艾君乃大笑。向自栖贤望五老峰，不甚高，近若在一二里间，意谓并高，计之不过五六里，易达。及至此，正不下三十里也！夹道多茅栗、多楂，饥即取食。石上往往见前人刻擘窠书，杳不闻鸟声。修传言从此西往黄龙寺，仅十馀里，予欲往，或言余君独在栖贤，难久待，遂返。过昨所息处，乃知其高尚是三之一耳。迨至栖贤，亦已暮。

明晨俱行，过万杉寺早饭，西行一里至秀峰寺，即古开先寺。寺后有南唐中主读书台，李梦阳游记谓梁昭明太子者，误也。下有泉，名“聪明泉”，王文成于此摩〔1〕崖纪擒宸濠功②。西出数十步，过漱玉亭，临青玉峡，题壁刻石者愈众，米襄阳书尤奇伟。仰睇瀑布，远自黄岩来，蜿蜒千丈，下注一壑，跳波溅沫，仍飞流斜激乱石间，曲折出山，洵天下之奇观也。寺僧言登黄岩绝顶观瀑布，乃益奇，咸怵其路险，不往。遂往瞻云寺，即古归宗寺也，寺之大，为庐山最。相传王右军所舍宅。徘徊养鹅池久之，予与李、艾二君欲从此遂循山北诸胜，而余、黄二君以省闱揭晓期近，欲返，乃仍返秀峰宿。

是夜大雨，明日观瀑布更壮。僧出宋尚书像请题③，各为二章。午后雨止，回南康，约七里。是行也，计于庐山未历其十之五，然山之南已略得梗概。他日补游，盖非穷一二月之力，不足尽其胜也。

四君谓予宜为记，遂名之曰《初游庐山记》。

校：

〔1〕摩：原文为“磨”。

注释：

①豗（huī）：撞击。

②王文成：王守仁，号阳明，谥文成。秀峰读书台下有其刻石纪功。

③宋尚书：宋荦，河南商丘人，康熙间曾任江西巡抚，后为吏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