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上沈中丞书①

候委教谕丁某，为辕下闻风私愤，妄拟谨呈蠡见，仰祈训戒事。

窃卑职籍隶新建，自在诸生中闻粤匪称乱，私已不平。及贼至江西，屡次蹂躏，益怒且愤。今候委辕下，又都昌等县，沿邻省徽州、池州各府界警信时闻，日劳调遣。幸沐洪恩，贼至无害，而卑职私衷愈不胜愤。蠡窥有见，窃愿抒呈。深知谬妄实穷，日夜自费心思，不敢隐。

当今之时，粤匪猖狂，英法放肆，扰乱十馀年，深入诸内地，而又捻乘之、回乘之、苗乘之。此时军政诚为要务，使当年广东之和议不行，粤匪不敢起事矣；使粤匪之患早除，英法亦不更鸱张矣。粤匪殄，英法必遁；英法遁，而捻与苗、回不足平矣。计粤匪非难殄者，陆续问匪掳所逃回，皆谓贼怯战甚。计贼万人，其中终日思归、望战投戈者少亦不下七千馀人。其战胜为贼，败则走入官军，充勇者又不下二千馀人，甘于贼老者不过数百人而已，则其心已离也。故贼常不欲战，有战必败，死伤无论，其溃散辄以千计，则其势已危也。又闻所逃回，各述其乡邻，某今领十数人，某已领数十人，某已领数百人，或已领千馀人。其人皆乡农，非素有材能胆识者，其尤者不过文墨童生而已，则其党已无人也。

又闻其头目自得领千人以上，皆惟少妇顽童、金珠玉帛是娱，则其志已荒也。以离心之众，乘最危之势，而无才以驭之，又济以既荒之志，有不易殄哉！而贼不遽殄有二：一在官军之不便轻进也。夫兵家之事，不能有胜而无败。居官之心，无不趋功而避过。见为必胜，有忽败者矣，则志在建功而反得过矣。故多养其威于不怒，必俟贼动乃应之。与其贪功，无如免过；一在官军之不相救援也。夫人举事，一手不支，一手随应之，手有不支，足亦随应之。故善将者当使全军如一人，各营兵如耳目手足之相顾。将出战，必视敌情形审地之途径。某营前、某继之、某左右翼，鲜有不胜矣！今惯当以独力军之，所以多怯也。而兵又不足用，今日之兵，多所招勇，旦招而夕遣之，其于器械未能肄也，其于行伍未能娴也，其于主将未能亲也，其于旗鼓见闻未能熟悉也。夫不律之师以赴役，则沿途受病，以出战则临阵乱奔，故必先为训练，使之可方可员、可纵可横，进退左右，随所指挥而不乱，故静则如山，动则如流，而兵乃足用矣！居常百人，岁必损一，则千损十，万损百，况师行远出，寒暑不避，其所至，或又于水土不宜，加以饮食之失养，常易生疾，不待阵有死亡，数年而丁壮衰，数年而什伍缺矣！

窃谓各军皆当岁练数百人，勤为教训，既熟，乃遣入营，备缺数，庶军势常强盛，而其新入者又皆不惑于旗鼓，能循其方员纵横、进退左右之常，则不必多起新军而兵常足。若乡村团勇，大都可静不可动，可守御不可攻击，盖其室家之虑重而死生之事危。必安其心，使之不生恐，壮其势；使之无所惧，勿使受正锋，第借以杜贼窜之路；勿使犯大敌，特引以救官军之败。其有功，急表章之勿隐也；其无功，不必罪也。管带果不任，或易之而已，则率土皆劲旅，而兵益足用矣！夫武昌四达之地，有江汉之险可战可守，贼不之据而弃去趋江宁，此贼之失计而官军之利也。自古无据东南而能为者，当下江严防堵阻贼东下。卑职窃私忧贼锋正锐，势必散出，不东则北耳。且贼胠箧之徒，苏扬其志也，盍先徙下江之民而空城，纵贼东直驱至上海等地，令与英法相鹬蚌，即不能骤殄，终成海贼，则癣疥矣。今其蔓延江浙，似可犹用此术，南北各军渐次逼近江宁城〔1〕贼巢，三面急攻而空东路，俾得窜逸，江宁复则贼可衷殪。

江西北连徽、池，东接衢、杭、常，以贼之窜入是虞，江西军务正在防堵。防堵之法不于境内，在于境外。其守御地方官军固无出境之理，亦不宜城居，当择地之要害而善者筑堡屯之，其援赴各军则营境外，居堡屯军之前，表里相顾，则军势厚实，使贼觇之，亦觉凛不可犯。防堵之军，常安而逸；转战之军，当险而劳。若将各军约以数月更换充役，既可节其劳逸，又得于防堵时更加练习其方员纵横之势、进退左右之方。日有教衍，如书生之时，习尤足以培养其锐，使得及锋而试。且用兵之道，必先有成谋而后乃致之。职无论崇卑任，无论攻守，皆当日图所以殄贼之策，不宜安坐而待功，衡论功过者亦不宜寸尺是求，但课其所谋而验其成败，总计其事功以权赏罚。今贼头目孔多，所据城郭不一，正官军所当并力之时，窃谓欲江西安枕，必江浙无事；欲江浙无事，必复江宁；欲复江宁，必先收徽、池诸府县。徽、池有党贼，犹敢顾望，不决意东向，不尽驱贼归上海等地，则成功未有期也。不能使江浙无事，则江西之防堵未知何时已也。

卑职本乡里书愚，平生服习，只在制科，初非于古今军政将略能洞悉于胸中，又非于孙吴等书能穷究其术，并非敢藉此拟议，希事干求，徒以区区之私愤贼不已，故抱此谬妄，敬抒上呈。卑职素未讲求，罔识体制，又无仕途戚友，足资问询缮写之处，定多违式，仰祈洪恩，统赐儆戒。若额外施仁，更加训示，则卑职尤幸甚。蠡见诚小，不足议大。卑职亦前却良久，不敢上干，终以积愤甘蹈冒昧。卑职诚不胜战栗惶恐上呈。

校：

〔1〕城：原文作成。

注释：

①沈中丞：沈葆桢，时任江西巡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