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现代民族”

（一）

关于“现代民族”问题，我国史学界在讨论汉民族形成问题时，也曾涉及。它也是我国民族理论战线发生过争论的问题之一。

列宁讲过：“在每一个现代民族中，都有两个现代民族。”因为每个民族都是由不同的阶级组成的，每个“现代民族”中，都有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不同的阶级有不同的物质利益，有不同的意识形态。所以列宁认为：在每一个“现代民族”中，实际上，都有两个“现代民族”，一个是资产阶级的“现代民族”，一个是无产阶级的“现代民族”。斯大林根据列宁的“现代民族”的理论，根据十月革命以后俄国民族问题的实际情况，又把“现代民族”区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资产阶级民族”，一种是“社会主义民族”。

由于各民族发展的不平衡，世界上还有一些民族不久以前还处于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或半封建社会。列宁和斯大林认为：这些民族还没有进入资本主义社会，还没有发展到“现代民族”的历史阶段，因此在列宁和斯大林的著作中，一般都称这些民族为“落后民族”，而不称“现代民族”。

“现代民族”并不单纯是一个名词问题，它代表了民族发展史上的一个新的阶段。

“现代民族”，是已经进入工业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的民族。这种民族的形成和发展过程，是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产生、民族运动的兴起、民族国家的建立分不开的。斯大林在苏联共产党（布）第十次代表大会上所作的政治报告中指出：“现代民族是一定时代——资本主义上升时代的产物。”

斯大林在《民族问题和列宁主义》一文中作过这样的论述：“世界上有各种不同的民族。有一些民族是在资本主义上升时代发展起来的，当时资产阶级打破封建主义和封建割据局面而把民族集合为一体并使它凝固起来了。这就是所谓 ‘现代’民族。……这种民族应该评定为资产阶级民族。例如法兰西、英吉利、意大利、北美利坚以及其他类似的民族就是这样的民族。”阐明了“现代民族”产生的历史背景。

过去我国有些同志认为：世界上的一切民族都是资本主义上升时代形成的。这是对斯大林的民族问题理论的一种误解。实际上，斯大林所说的在资本主义上升时代形成的民族，并不是指一切民族，而是指“现代民族”。

斯大林在《马克思主义和民族问题》一文中还指出：“现代民族”必须具备四个特征，即：共同语言、共同领土、共同经济生活和共同心理素质。四个特征中缺少任何一个，就不能称为“现代民族”。这四个特征，只有近代的工业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的民族（如法兰西、英吉利、意大利、北美利坚等民族）才能充分具备。资本主义以前的民族虽然不同程度地也有了这些因素，但是不可能充分具备这四个特征。“现代民族”的含义也有一个发展过程，在十月革命以前，列宁和斯大林讲的“现代民族”，仅仅指的是已经进入资本主义社会的民族，亦即“资产阶级民族”。十月革命以后，苏联共产党在民族问题领域面临着新的课题：在资产阶级的政权已被推翻，无产阶级专政已经建立的社会主义国家里面，能不能说苏联的各民族还是“资产阶级民族”呢？问题很显然，情况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当然不能这样说了。因为十月革命在国内民族问题方面同样开辟了一个历史的新纪元。旧的“现代民族”的含义，已经不能正确地反映十月革命以后国内民族问题方面所出现的新的情况。因此，斯大林在1929年写的《民族问题和列宁主义》一文中，对“现代民族”一词的含义，在理论上又作了新的阐述，提出了“社会主义民族”这个新的概念。

斯大林在这篇文章中说：“但是世界上也还有另一种民族。这就是新式民族，即苏维埃民族。这些民族是在俄国资本主义被推翻以后，在资产阶级及其民族主义政党被消灭以后，在苏维埃制度确立以后，在旧式民族即资产阶级民族基础上发展和形成的。……这种民族应该评定为社会主义民族。”这样，斯大林就把“现代民族”区分为不同的两种类型：一种类型是：“资产阶级民族”，即资本主义社会的“现代民族”；另一种类型是“社会主义民族”，即社会主义社会的“现代民族”，从此“现代民族”这一理论才发展到一个比较完整的高度。

（二）

探讨“现代民族”这一理论问题，如何联系我国的民族实际情况，这还是我国学术界没有彻底解决的问题，需要大家认真对待，继续研究。

过去争论的焦点，主要是两个问题：一个是关于我国“资产阶级民族”是否形成的问题，一个是关于我国“社会主义民族”是否形成的问题。

关于我国“资产阶级民族”是否形成问题，存在着如下的两种不同看法：一种看法认为鸦片战争以后，汉民族已形成为“资产阶级民族”；另一种看法认为汉民族始终没有形成为“资产阶级民族”。

我认为这个问题不是孤立的，它是和全国解放以前的中国社会性质问题互相联系的。因为“资产阶级民族”是已经进入工业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的民族。这种民族只有在资产阶级领导的民主主义革命获得成功，封建地主阶级的统治已被推翻，资产阶级专政建立以后，才有可能逐渐形成。所以斯大林认为像法兰西、英吉利、意大利、美利坚以及类似的民族，才是典型的“资产阶级民族”。我国解放以前还是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资本主义虽然有了一些发展，也已经产生了本国的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但是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的残暴统治之下，旧民主主义革命始终没有获得成功，民族资产阶级始终没有取得国家政权，自然经济始终占统治地位。在这种特定的社会形态下是不可能形成资产阶级民族的。这都是大家公认的事实。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之下，汉民族只能是一个“落后民族”，不可能转化成为“资产阶级民族”。如果认为全国解放以前汉民族已转化成为“资产阶级民族”，这就势必涉及解放前的中国社会性质问题，也就等于说，全国解放以前中国的旧民主主义革命早已成功，封建地主阶级的统治早已推翻，民族资产阶级早已取得国家政权，资本主义经济早已取代了自然经济，从而中国的社会早已不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而是资本主义社会了。这种看法显然不符合解放前我国历史的实际情况。

当然，斯大林也说过，“资产阶级民族”的四个特征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还在资本主义以前的时期逐渐形成的。由于鸦片战争以后我国的资本主义有了一定程度的发展，有了本国的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因而汉民族虽然没有转化成为“资产阶级民族”，但是“资产阶级民族”的因素不能说一点也没有。我国少数民族的情况也是相同的。除了解放以前还保存极其落后的农奴制、奴隶制和基本上还保存着原始公社制度的少数民族外，凡是发展水平和汉族接近的少数民族，也已经有了一定的“资产阶级民族”的因素，只是程度上有所不同而已。

（三）

关于我国“社会主义民族”是否已经形成问题，也同样存在两种不同的看法。一种看法认为：我国的“社会主义民族”开始形成于五四运动时期；另一种看法认为：我国的“社会主义民族”开始形成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立。

我认为这个问题也不是孤立的，同样和我国解放前后的社会性质的变化相联系。全国解放以前，我国还是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旧民主主义革命都还没有获得成功，因而就是发展水平较高的汉民族，也还没有转化成为“资产阶级民族”，那就更谈不上开始形成“社会主义民族”。我国少数民族的情况也不例外。由此可见，那种认为我国的“社会主义民族”在五四运动时期已经开始形成的论点，是不能成立的。

毛泽东同志指出：“1949年十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标志了新民主主义阶段的基本结束和社会主义革命阶段的开始。”这是我国历史的一个新纪元。中国无产阶级及其政党——中国共产党已经成为中国各族人民的领导核心，“社会主义民族”形成的条件开始具备。可不可以这样说：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同时，我国的“社会主义民族”也就开始了它的形成时期。

我认为是可以这样说的。因为我国已经胜利地完成了新民主主义革命，正在进行伟大的社会主义革命，已经建立了无产阶级专政，各族人民一致拥护共产党的领导，决心走社会主义道路，人压迫人、人剥削人的社会制度已被废除了，生产资料的全民所有制和集体所有制已经建立起来了，社会主义的工业、农业、文化教育和国防建设都有了巨大发展，所有这些事实充分说明，我们的国家毫无疑问是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在这样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里面的各民族，还能说他们不是“社会主义民族”，而是“资产阶级民族”吗？我认为是不能这样说的。

有人又问：斯大林说“社会主义民族”是由旧的“资产阶级民族”经过改造而形成的，你既然认为全国解放以前我国各民族都没有转化成为“资产阶级民族”，那么，请问全国解放以后我国的“社会主义民族”是在什么基础上产生的？

我认为斯大林讲的“社会主义民族”是在旧式民族，即“资产阶级民族”的基础上经过改造而形成的理论，是适用于资本主义国家的情况的。因为十月革命以前，俄国已发展成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国家，俄国的许多民族（如俄罗斯民族、乌克兰民族等）已发展成为“资产阶级民族”。斯大林根据十月革命以后的俄国情况，提出了把旧的“资产阶级民族”改造成为新的“社会主义民族”的理论，在当时俄国情况下，这是完全正确的。

我国在解放前还是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我国各民族（就连汉族在内）基本上还是列宁和斯大林所说的那种“落后民族”。这种“落后民族”在无产阶级领导的革命获得胜利，无产阶级夺取了国家政权以后，它可以不再经过“资产阶级民族”这个发展阶段，而由“落后民族”经过改造直接发展成为“社会主义民族”。这是列宁指出来的一条新的道路。

列宁在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上所作的《关于民族殖民地问题报告》中说：“问题是这样的，对于目前正在争取解放而战后已有了进步表现的落后民族，国民经济的资本主义发展阶段不可避免的说法究竟对不对？我们的答复是否定的。如果革命胜利了的无产阶级对他们进行系统的宣传，各国苏维埃政府尽自己的能力给他们帮助，那么说落后民族无法避免资本主义发展阶段就不对了。……而且共产国际还应该指出，还应该从理论上说明，在先进国家无产阶级的帮助下，落后国家可以不经过资本主义发展阶段而过渡到苏维埃制度，然后经过一定的发展阶段而过渡到共产主义。”这就是说，原先还没有进入资本主义的“落后民族”，在社会主义革命获得胜利以后，在共产党的领导之下，在先进民族的无产阶级帮助之下，可以不经过资本主义发展阶段，而是进行必要的民主改革和社会主义改造，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那么，这些“落后民族”就必然可以不经过“资产阶级民族”这个发展阶段，而直接改造成为“社会主义民族”，这是完全合乎逻辑的。全国解放以后，我国各民族在共产党的正确领导之下，从它们原来所处的不同的历史阶段出发，进行了必要的民主改革和社会主义改造，超越了一个甚至两三个历史发展阶段，直接向社会主义社会过渡，直接由“落后民族”开始形成为“社会主义民族”，完全证明了列宁的上述科学论断的正确性。

（《学术研究》196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