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甲三日后甲三日 先庚三日后庚三日

《蛊》：“先甲三日，后甲三日。”郑注曰：“甲者，造作新令之日。甲前三日，取改过自新，故用辛也。甲后三日，取丁宁之义，故用丁也。”【见正义】王注曰：“甲者，创制之令也。创制不可责之以旧，故先之三日。后之三日，使令洽而后乃诛也。”又《巽》九五：“先庚三日，后庚三日，吉。”王注曰：“申命令谓之庚。夫以正齐物，不可卒也。民迷固久，直不可肆也。故先申三日，令著之；后复申三日，然后诛而无怨咎矣。甲、庚皆申命之谓也。”引之谨案：甲、庚乃十日之名，非命令之名。遍考书传，无以甲、庚为命令者。经若果言“命令”，则当言“先令三日”、“后令三日”文义始明，何为不言“命令”而但称“甲”与“庚”乎！王说诚未安矣。郑以“甲”为造作新令之日，差为近之。然创作新令，不闻当择日。且甲日始造新令，前此三日，天下犹未知有令也，何由化之而改过自新乎！今案：“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先庚三日，后庚三日”，皆行事之吉日也。《蛊》为有事之卦，《巽》为申命行事之卦。而事必诹日以行，故《蛊》用先后甲之辛与丁，《巽》用先后庚之丁与癸也。古人行事之日，多有用辛与丁、癸者。《郊特牲》曰：“郊之用辛也，周之始郊日以至。”《春秋》宣八年：“六月辛巳，有事于大庙”；昭二十五年：“秋七月，上辛大雩，季辛又雩。”《夏小正》曰：“二月丁亥，万用入学。”《召诰》曰：“丁巳，用牲于郊。”《少牢馈食礼》曰：“日用丁巳。”《春秋》隐三年：“冬十有二月癸未，葬宋穆公”；桓十七年：“秋八月癸巳，葬蔡桓侯”；庄二十二年：“春王正月癸丑，葬我小君文姜。”【古者葬必卜日】是辛也、丁也、癸也，皆行事之吉日也。“先庚三日，后庚三日，吉”，正谓用丁、癸则吉耳。先甲、后甲必系之《蛊》，先庚、后庚必系之《巽》者，《蛊》之互体有《震》【三至五互成《震》】，《震》主甲、乙，故言行事之日，而以近于甲者言之；《巽》之互体有《兑》【二至四互成《兑》】，《兑》主庚、辛，故言行事之日，而以近于庚者言之也。《蛊》之互体亦有《兑》【二至四互成《兑》】，而不言“先庚、后庚”者，《蛊》之义，终则有始，甲者，日之始也，癸者，日之终也，若用先庚三日、后庚三日，则由庚下推而至癸；上推至丁而不至甲，非“终则有始”之义矣，故不言“先庚三日，后庚三日”也。《巽》之互体又有《离》【三至五互成《离》】，《离》主丙、丁，而不言“先丙、后丙”者，《巽》之九五“无初有终”，甲者，日之初也，癸者，日之终也，若用先丙三日、后丙三日，则上推由乙而甲而癸，乙、癸之间已有甲，非“无初”之义矣；下推至己而不至癸，非“有终”之义矣，故不言“先丙三日，后丙三日”也。《巽》之二、三、四爻互成《兑》,《兑》主庚、辛，而“先庚、后庚”不言于二、三、四而言于九五者，《蛊》之六五变为九五则成《巽》，不变则用“先甲、后甲”；变则用“先庚、后庚”，故于九五言之也。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先庚三日、后庚三日，皆行事之吉日，故卦之行事者取焉。《汉书·武帝纪》：“诏曰：望见泰一，修天文。辛卯夜，若景光十有二明。《易》曰：‘先甲三日，后甲三日。’朕甚念年岁未咸登，饬躬斋戒。丁酉拜况于郊。”颜注曰：“辛夜有光，是先甲三日也；丁日拜况，是后甲三日也。”此辛与丁为吉日而择以行事之明证。西汉时占义犹未亡矣。

虞翻注“先甲三日，后甲三日”，曰：“谓初变成《乾》，《乾》为甲；至二成《离》，《离》为日，谓《乾》三爻在前，故先甲三日。变三至四体《离》，至五成《乾》，《乾》三爻在后，故后甲三日”；又注“先庚三日，后庚三日”，曰：“庚，《震》也，谓变初至二成《离》，至三成《震》，《震》主庚，《离》为日，《震》三爻往在前，故先庚三日。动四至五成《离》，终上成《震》，《震》三爻在后，故后庚三日也。《巽》究为躁卦；躁卦，谓《震》也。《乾》成于甲，《震》成于庚。”【并见《集解》】案：天有十日，甲与庚各居其一。若以《乾》为甲，《震》为庚，而分在前者为先甲、先庚，在后者为后甲、后庚，则是在先之日惟甲与庚，在后之日亦惟甲与庚，经当云“先甲一日、后甲一日，先庚一日、后庚一日”矣，安得有“三日”乎！其谬一也。“三日”之“日”，谓“岁时月日”之日。《离》为日之“日”，谓“日月星辰”之日。二者绝不相同，而据《离》为日以释《经》之“三日”，其谬二也。《蛊》初变成《乾》，犹未为《离》也，不可便谓之日。至二成《离》，已非复《乾》矣，何以仍谓之甲？《巽》变初至二成《离》，犹未为《震》也，不可便谓之庚。至三成《震》，已非复《离》矣，何以仍谓之日【其云“动四至五成《离》，终上成《震》，故后甲三日”，谬与此同】？其谬三也。《蛊》变三至四体《离》，至五成《乾》。《乾》三爻在后，故后甲三日。夫四爻居后三爻之始，而二爻、三爻则居前三爻之太半。去二爻、三爻言之，则《离》象不成，不可谓之日；连二爻、三爻言之，则又杂以前三爻之两爻，不可谓之后甲三日矣。其谬四也。初变成《乾》，则前三爻皆阳爻矣，而又云“变三至四体《离》”，则前三爻之弟三爻又变为阴爻而不得为《乾》，因之不得为甲矣。欲附会后甲之三日而不能，并所谓先甲者而亦失之，其谬五也。虞说殆不可从。

提要

甲、庚乃十日之名，非命令之名。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先庚三日、后庚三日，指辛日、丁日、癸日。是皆行事之吉日也，古人行事多用之。

讨论

《蛊》卦辞曰：“蛊，元亨，利涉大川。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巽》九五爻辞曰：“无初有终。先庚三日，后庚三日，吉。”《蛊》卦大旨在于制令以修事，《巽》卦大旨在于申命以行事，二卦大旨相通，“先甲三日，后甲三日”与“先庚三日，后庚三日”相互发明。对于“甲”字以及“庚”字的解释甚为分歧。王引之指出，郑玄解“甲”字作“造作新令之日”；王弼解“甲”字作“创制之令”，解“庚”字作“申命令”（然又谓“甲、庚皆申命之谓”，“甲”与前说相矛盾）。此外，《子夏易传》卷二曰：“甲者，制事之首也。夫立制者，必先究前弊之由，察其中，要其终，故先三日以原之，然后更之。今及其先，乃及其后，后甲三日之正，故能合其时而当于人心也。殷因于夏，周因于殷，故为之改命创制天下法也。”所谓制事之首，即“涉大川”（指逾越险阻）之初。而据《周易集解》卷五所引“子夏传”云“先甲三日者，辛壬癸也；后甲三日者，乙丙丁也”，其“涉大川”之初即谓甲日；“先甲三日”指辛、壬、癸三日，“后甲三日”指乙、丙、丁三日。马融曰：“甲在东方，艮在东北，故云先甲；巽在东南，故云后甲。所以十日之中唯称甲者，甲为十日之首，蛊为造事之端，故举初而明事始也，言所以三日者，不令而诛谓之暴，故令先后各三日，欲使百姓遍习行而不犯也。”（见《周易集解》卷五）说虽别出蹊径，然大意与子夏说可通。北宋司马光《温公易说》卷二曰：“甲者，生之始，为仁为德；庚者，杀之终，为义为刑。先之三日以谨其始，后之三日以慎其终。《蛊》以少阳在上而行令，故主仁；《巽》以少阴在上而行令，故主义。”其甲之生始、庚之杀终皆指事而非指日，且其指事为虚指。程颐《伊川易传》卷二曰：“甲，数之首，事之始也。治蛊之道，当思虑其先后。三日，盖推原先后、为救弊可久之道。先甲，谓先于此，究其所以然也；后甲，谓后于此，虑其将然也。一日二日至于三日，言虑之深、推之远也”；又曰：“庚者，变更之首。制作政教之类则云甲，举其首也；发号施令之事则云庚，庚犹更也，有所更变也。”其甲、庚亦皆指事而非指日，其说承继于温公而有所发挥。总之，诸家之说，或以甲、庚系于日，或以甲、庚系于令，或以甲、庚系于事。笔者案：诸说中，当以甲、庚指日者为允。当然，王引之之解卦义，与诸家颇有异。比如，王引之谓《巽》主“申命行事”，以之说“先庚”、“后庚”，即是也。不过，申命行事与他家变更号令的意思也非完全阻隔。

以甲、庚指日，“先甲三日，后甲三日”与“先庚三日，后庚三日”，其“三日”复有指复（共三日）与指单（惟一日）之异。王引之所举《蛊》之郑玄注为指单，而王弼注则为指复。南宋朱熹《原本周易本义》卷一曰：“先甲三日，辛也；后甲三日，丁也”；卷二曰：“先庚三日，丁也；后庚三日，癸也。丁者，所以丁宁于其变之前；癸者，所以揆度于其变之后。有所变更而得此占者，如是则其吉可知也。”是亦明言“三日”即第三日也。而南宋项安世《周易玩辞》卷四曰：“甲、庚之先后皆称三日，先后者上下卦也。三日者三爻也。先甲三日，《蛊》之下三爻，巽以行事也。后甲三日，《蛊》之上三爻，止而不行，又将复《蛊》也。”是则为指复，明言“三日”即三天也。总起来看，于“三日”之指复抑指单有明白表示者不多，多半没有明白表示。例如，北宋张载《横渠易说》卷一曰：“后甲三日，成前事之终；先甲三日，善后事之始也。刚上柔下，故可为之唱。先甲三日以蠲其法，后甲三日以重其初。明终而复始，通变不穷也。”卷二曰：“志不以正，则将有悔。先庚三日，让始也；后庚三日，存终也。”程颐《伊川易传》卷四曰：“先庚三日、后庚三日吉，出命更改之道，当如是也。甲者，事之端也；庚者，变更之始也。十干戊、己为中，过中则变，故谓之庚。事之改更，当原始要终，如先甲后甲之义，如是则吉也。”耿南仲《周易新讲义》卷三曰：“先甲三日者，原弊之所由以生也；后甲三日者，恐神奇之复化为臭腐也。”北宋张浚《紫岩易传》卷二曰：“先甲三日，要终而思其弊；后甲三日，图始而慎其行。终而复始，法天之健，可以致治。”卷六曰：“先三日盖善始而图其几，后三日盖思终而考其成。”南宋沈该《易小传》卷二下曰：“《蛊》言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巽》言先庚三日、后庚三日何也？盖十日始于甲，戊、己为中，过中则庚。庚，变也。甲者，事之始也；庚者，变之始也。甲、庚之相去凡六日，甲先于庚而制之，庚后于甲而变之。先甲后甲，先庚后庚，终则有始之义也。”李衡《周易义海撮要》卷六引刘牧曰：“《蛊》言先甲三日、《巽》言先庚三日，甲主仁、庚主刑也。夫齐之以刑，不若导之以德，故《蛊》为元亨、《巽》为小亨。”方闻一《大易粹言》卷十八引刘绚曰：“先甲三日，以穷其所以然而处其事；后甲三日，以究其将然而为之防。甲者，事之始也。”笔者案：若以“日”指复，则“先甲三日，后甲三日”与“先庚三日，后庚三日”各指六日；合本日甲、庚而计之，则各指七日。十日之内，涉及者凡七日，难成其理。王引之以甲、庚指日，“先甲三日”为辛日，“后甲三日”为丁日；“先庚三日”为丁日，“后庚三日”为癸日。参合而言，十日之内，涉及者惟三日而已。王引之又将之系于行事，旬而有吉日三，必是矣。其说实源于朱熹《原本周易本义》。是“三日”必以指单者为允。

何以先甲、后甲必系之《蛊》，先庚、后庚必系之《巽》？王引之以互卦解之。《蛊》卦作（《巽》下《艮》上），九三、六四、六五为互《震》，《震》为木，甲乙木，以近于甲者言之，故先甲、后甲系于《蛊》也。《巽》卦作（《巽》下《巽》上），九二、九三、六四为互《兑》,《兑》为金，庚辛金，以近于庚者言之，故先庚、后庚系于《巽》也。是王引之说皆成理而有据，胜于他说。其所列虞翻说之五谬，信矣。

至于何以先甲后甲、先庚后庚言“三日”？盖欲言其成终之于多日前、善始之于多日后，而通常措辞，欲见其多，则约之以“三”，是也。至于何以辛、丁、癸为吉日？盖取其造新、丁宁、揆度之义也。至于何以吉日适逢先甲后甲、先庚后庚之三日？盖似天机使然，非人智所可深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