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4．情是何物——恒卦与咸卦

《易经》六十四卦排序，分上、下经，上经以乾、坤居首，至坎、离为止，阐述人类突破重重天险，终于缔造光辉灿烂的精神文明；下经以咸、恒为首，从男女的恋爱婚姻谈起，至既济、未济为止，检讨人生奋斗的终极成败。上经言天道，阐述自然演化的奥秘；下经重人事，探索人情人性的幽微，离合悲欢，爱恨情仇。

咸卦（）上兑下艮，兑为泽、为少女，艮为山、为少男。少男少女间的恋情，宛如山上之泽，清新无染，一汪碧水映照天光云影任徘徊。“咸”字加心为“感”，又有皆、全之意，表示青春之感人皆有之，全心全意，自然而然。少男在下，少女在上，又有曲意逢迎、猛烈追求之意。

恒卦（）上震下巽，震为雷、为长男，巽为风、为长女。长男长女一起生活，如雷风相激荡，难免摩擦而起冲突。咸无心，恒有心，随着年岁增长，妄念习气渐生，不再天真自然。“恒”字右边为亘古之亘，妄想天长地久、白首偕老，谈何容易？长男在上，长女在下，婚后形势逆转，也是夫妻间易起龃龉的原因。

旧版《易经》上的“恒”字很特殊，“亘”下少了一横，成了“”，亘古心成了一日心，这和避皇帝讳无关（汉文帝名刘恒，古经有避讳改字的体例），而是另有深意：若求此心亘古不变，悬义过高，其实只要一天二十四小时能做到就不错了。《易经》论阴阳，一昼夜已涵盖阴阳交替之义，今日如此，明日如此，持之以恒，便能日日如此。《大学》中勉励人：“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禅宗说：“日日是好日。”当下即是，刹那证永恒，就是这个意思。

无论如何，人情还是充满了弱点。由咸入恒，真经得起婚后平淡生活的长期考验而绝无抱怨的，恐怕很少。咸、恒之后为遁卦（），遁为逃离闪避，好不容易筑起的爱巢，又想从其中退出了。遁卦内卦为艮，艮为山所止，内部沟通有障碍，外卦为乾、为健行，所以天天往外头跑。其实，咸卦内卦也是艮，只是当时热恋情深，彼此都忽略了，后来经过恒卦日久天长地消磨，才浮现出来。

《易经》有卦中卦的理论，将中间四爻重新排列组合，即取二、三、四爻为下卦，三、四、五爻为上卦，又会构成一个新卦，藏在原卦中，发挥内在的影响力。以此观点看咸、恒二卦，其中分别藏有姤（）、夬（）之卦象。姤为不期而遇，夬为决绝。换句话说，每一桩正常恋爱都有外遇第三者的可能，每一桩婚姻都可能面临决裂！

若扩大卦中卦的理论，将初、上两爻亦纳入重编，取原卦中相邻的四或五爻重新排列组合，则一卦中藏有五个卦象，都会对本卦产生影响。例如，咸卦中又含遁卦，表示热恋时已有分手的可能，所以经过恒卦后就自然演变为遁卦。再看遁卦，中间四爻正好合成姤卦，既然热情消退，新的情缘遂趁虚而入，所以遁之后不久就碰到姤卦。

有首流行曲《凡人歌》唱道：“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多少男子汉，一怒为红颜；多少同林鸟，已成为飞燕；人生何其短，何必苦苦恋……”咸兮恒兮，遁兮姤兮，人生情事，真令人低回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