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童稚无心(三)
潜渊宫的花开了。
说是花,其实也不知是哪里吹来的蒲公英种子,在角落肥沃的土里埋了种,不小心发了芽。
母后已半月不曾来过,这宫里实在太安静,静的人心慌,每个人看起来都阴阳怪气,我知道他们表面上对我恭敬,背地里却嗤笑我是妄想变成凤凰的山鸡。
近日的功课愈加难做,母后请的老师毫无怜悯之心,严肃刻板,极不讨喜。故午休时我常跑到蒲公英前,对着它倾诉苦恼,有时风吹过来,饱满的花就被带走一些,我看着那些种子随风飘走,不知道会飘去哪里。
某个深夜,我感觉到一双细嫩的手轻轻抚过我的眼眉,我睁开眼,看见了母后。
她冲我微笑,温柔如水,微弱的烛光模糊了她的凌厉,母后似乎比我上次见她时憔悴了许多,我心里一阵酸楚。
“近日可有听话?功课是否进步?武功参透了吗?”
母后抛出一连串的问题,我都一一答了,还背了一篇颇受老师赞扬的赋,母后应该是满意的,偶尔点头表示赞同。
“赵大人学识渊博,见解独到,你跟着他自不会错,但切忌模仿,对很多事,你都得有自己的想法。”
赵大人即是我的老师,也是一位早已退出朝堂的老先生,听母后说,他曾官至太傅,想来是极有能耐的。我于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母后揉了揉我的头发,今夜的她离奇的温柔。
“母后下次何时来看我?”我知道母后很忙,尽管大多数时候她也对我十分严苛,但我仍想多见见她。
母后纤细却英气的眉毛微微蹙起,这个问题像是为难了她。
“是我做的不好,让母后不开心了吗?”如果是这样,我会努力做的更好,更无可挑剔。
但母后没有给我答案,她给我掖好被角,俯身在我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淼淼,你知我为何给你取名为淼吗?水可柔,可刚,可载千舟,亦可覆江山。”母后的眼里有悲悯,像庙里怀着慈悲心俯瞰世人的菩萨,“你原有千万条路可走,但当你搬入这潜渊宫的时候,就注定了只剩一条路,终是我错了。”
我仍在云里雾里,猜不透母后的意思,她是厌弃我了,觉得我是个累赘了?
母后匆匆离开,最后一刻,我看见她眼里有泪。
两月之后,一个宫女慌慌忙忙的跌在我面前,她哽咽着,断断续续说,“皇后殡天了!”
皇后殡天,举国同哀,我顺理成章搬入凤宫,成了新的“皇后”。
我想起搬进潜渊宫的第一年,母后说,潜渊宫里只种青松翠柏,然后命人除了所有颜色鲜艳的花,她说,美丽的东西会引导人们走入歧途。
于是走的那天,我亲手将蒲公英连根拔起,揉碎,绿色的汁液在我手心上,触之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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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珬成功爬上裴思锦的床的第二天,也成功把自己折腾了个半死。
本就体弱多病的身子,淋了雨,又受了惊,裴思锦醒来时,就看见身边的小人脸蛋红扑扑的,眉头轻蹙,显然睡得并不安稳,她伸手在裴珬的额头上一探,果然是发烧了。
裴思锦也不禁跟着皱眉,却不是为裴珬的病情,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好心用错了地方,揽了个烫手山芋,抛也不是,只能捧着任自己烫破了皮。
大夫才到没多久,就有小厮来传话,家主要见她。
裴思锦虽然早猜到会有这么一遭,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在盛怒的裴复面前胆战心惊。
“我让你和小珬同住梅园,你不知是为什么吗。”裴复手上拿着鞭子质问,盛气凌人,裴思锦脊背挺直的跪着,双拳在身侧缓缓握紧。
“女儿不知。”她刻意把“女儿”二字咬的极重,强调着什么。
裴复不做理会,手腕一动,鞭子就落在裴思锦背上,发出一声脆响。
裴思锦咬着嘴唇,身形晃了晃,又挺直了,“请家主明示。”
裴复俯视着她,明明只是九岁的孩子,却坚韧的不输训练多年的杀手,他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惋惜。
“你当初有过平凡日子的机会,衣食无忧,每日在闺阁里绣绣花,等着嫁人便好。但你选择了认我为父,来到裴家,就注定了要承受这些。”
裴思锦唇色见红,竟是被她自己咬出了血,听着裴复的话,她有些恍惚,母亲跳井时溅起水花的声音仿佛又回到她耳边了。
“思锦明白。”
她叫思锦,的确姓裴,却并非裴复的女儿,既是为了报仇而来,又何必苛求“父亲”的关爱。
裴复见她已想明白,收了鞭子,挥一挥手,“去祠堂思过吧。”
裴思锦答一声“是”,恭敬退下,背上的鞭伤像火在烧,她却不去寻医,目光愈发坚定的向裴家祠堂去了。
裴珬躺在床上,眉头蹙着,做着一个不太好的梦。
梦里她还住在宜州的宅子里,裴青一个人在屋子里喝酒,她走进去叫“父亲”,醉醺醺的裴青却突然眼露凶光,冲过来就要掐她的脖子,她被吓得转身就跑。
裴青嘴里还嚷嚷着什么,但她听不清,只顾着跑,一边跑一边哭着叫乳娘,她看见乳娘就站在廊下冲她招手,可不管她多用力,也拉不近两人间的距离。
床上因高烧一直睡着的人突然哇一声哭出来,吓坏了守在边上的刘氏,好在刘氏有经验,知道裴珬大概是魇着了,于是镇定下来,去唤裴珬的名字。
裴珬睁开红肿酸涩的眼睛,模模糊糊看见面前的人身形与乳娘相像,鼻子一酸,又要哭出来。
“小小姐别怕,做梦呢,梦里都是假的。”
陌生的声音,陌生的称呼,裴珬及时止住了号啕大哭的情绪,渐渐看清面前的人。
“刘嫂?你不是回家去了吗?”
刘氏知道她是病糊涂了,笑了出来,“奴这一走小小姐就病了,无知无觉睡了两日,老爷着急呢。”
“两日?”裴珬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暴雨夜,还有一手持剑,一手秉烛的裴思锦,“仙女姐姐呢?”
“说起五小姐,您还得去老爷那儿给求求情才好,您病了两日,五小姐也被罚在祠堂跪了两日呢。”
裴珬愕然,心里愧疚更甚,于是顾不得病刚好,就劝不听的往外跑,愁煞了刘氏和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