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庐诊录(卷一)

上舍黄叔颂令政验案
——详言产后服姜糖饮之害

(1887年12月)

黄叔颂令政产后服姜糖饮过多，渐变痉厥。医以其有寒热也，投以小茈胡汤，不愈。继而认为血少，改投当归补血汤，而热益甚。乃乞诊治。脉数，舌绛，长热不解，但渴而不能多饮，知为营液亏少所致。乃告之曰：此症以误服姜糖饮过剂，夫人而知矣。其始发寒热者，阳虚则寒，阴虚则热，内伤，非外感也。投补血汤而益热者，病当增液，不当补血，盖脉数而非{L-End} 也。归芪动火，安得不热！授以养液大剂，如二冬、二胶、杞地之类，调治旬日而愈，计服冬地各斤许。

吾乡恶俗：新产即投以生姜、砂糖，调饮温服。姜至四五斤或十馀斤，甚或至二十馀斤。妇媪相戒以为服姜不多，易致产后诸病。但平时片姜不能入口之人，产后虽食姜旬日，或得姜稍缓，即胃反不能纳食。故产家既相沿成俗，医者亦习为不察。其实检遍群书，屡询别省，无是法也。仆始亦相疑，而不得其故，近始得之。盖新产之人气血暴亏，内外皆虚，故能任受辛甘发散、温中去淤之品。迨服至数斤之后，则辛多甘少，砂糖之温中不敌生姜之耗气，于是中气渐就虚寒。若非辛开温热之品，自不能开胃进食。昧者以为非姜不解，岂知其实由食姜过多所致哉！

夫妇人足月而产，如瓜熟蒂落，花放水流，自然而然，自无他故。纵有停瘀别疾，只一味生化汤，随症加减进退足矣。数剂之后，自然畏姜如火，何劳取鸩止渴哉！盖服姜之害有二：偏阳者易致阴虚发痉，如此症是也，尚可以药急救之。偏阴之人则阳气无几，复投以辛散耗气之品，无不暗折其寿元。故我邑产妇，数胎之后，虽在壮年，亦同迈妇，可以知其故矣。呜呼！安得遒人之铎遍做聋聩，而使产家皆得免此大劫哉！

儒士贾楚玉尊政逆经结瘕奇症验案

(1878年5月)

永嘉贾楚玉尊政，黄漱兰先生令爱也，孕十四月而不产。永、瑞医者，日从事于养胎诸剂，而胎终不长不产，因乞予以卜产期。脉之两手均见浮洪，唯左寸关稍弱。审其胎前，并无弄胎、试月诸候，唯恶心至今未除，心颇疑之。因自勘曰：以为胎耶，何孕已逾年，屡服补剂，而胎终不长？以为病耶，岂有经停年馀，而起居食息、步履色泽毫无病状者？继而思之：孕二三月而呕吐恶心者，盖胚胎初结，血难骤下，故壅而上僭也。迨四五月，则血渐下行荫胎，而恶心愈矣。今十四月而此候尚在，血逆已甚，况脉又浮洪，于法当病倒经，问向有齿血、鼻劓否？皆答以无。忽忆喻江西治杨季登二女案，因再问曰：“比来身常得汗否？”曰：“汗虽常有，但不甚沾濡，不以为意也。”予作而起曰：得之矣。此病结瘕而患逆经，医不细察病情，故往往背谬。请竟其说以解众疑。

按《病源候论》称：“症瘕之病，不动者直名曰瘕。”即此病也，故虽十四月而不动不长。内病瘕而外无病状者，经自行也。凡妇人病，经犹未止，虽甚，可治。今经不行，非果经停也，经逆行旁溢，人自不察耳。盖汗出于心，而心实主血，汗血本属一家，故伤寒家每指血为红汗，若知平时所沁之汗即血，血即是经，则此病不过逆经结瘕，无他故也。盖妇人终身病瘕，而一切如常者比比皆是，又何独疑于此之经停十四月而无病状哉！方以木通二钱、莲子带心七枚、正阿胶钱八分、生白芍钱五分、白芨末八分、麻黄根七分、浮小麦钱五分，清心敛肺、养血止汗之品先收其汗，十剂而汗果止；继以当归钱二分、杞子三钱、阿胶二钱、龟胶二钱、生灵脂杵细八分、桃仁二钱、新绛七条，养肝滋肾、活血通经之剂以通其经，十五剂而月事果来。命将本方分半，守服二十剂，按期而经水又来，于是群疑始释。翌日，予制一破积消瘕之方，令其合丸守服。渠家见皆攻伐猛烈之品，畏不敢服，宁甘带病延年。盖血足经行，瘕已无几，故渠惧攻中止。仆尝谓认症之诀，当于反正，疑似处辨别明白，自解自难，久之自有一种真正道理横飞跃出，焕然于心目之间。特非多读书、多临症者，亦断不能有此境耳。吁！安得潜心医学者与之参究其间哉！

儒士林永馨吸烟致病，诊脉而知案验

(1878年6月)

林永馨，许小岳妻弟也。患胸膈胀痛，噫气不除，医治罔效，因介小岳求医。脉之，左关结而右寸促，馀皆弦细，予以病轻而脉异常，疑为过吸鸦片所致。然年少姣好，绝不类嗜烟者，果严询不承。予以病无指名，辞不写方。乃潜语予曰：“是诚有之，但人无知者，不识先生何以知之？”予曰：“常人呼吸和平，故藏腑无病。吸烟之人吸多呼少，手忙目眩，肝肺易以受病，吾验之屡矣！但微妙之间，可意会而不可以言传耳。”乃以百合一两，浸透，绞取浓汁；复取乌药，和汁，磨取一钱五分，微煎，取服三剂而愈。

阅二月，渠家知其吸烟成瘾，塞户令戒，驯变寒厥。始则得烟稍止，继则虽烟不愈。乃飞舟相请，至则牙关紧闭，肢厥微汗，六脉依稀欲绝，唯足趺阳尚见长滑。急炙其气海三十壮，目睛略动，乃投以陶先节庵回阳救急汤，六君加桂、附、干姜五味。而另以蜜制粟壳一两先煎代水。煎成，入麝香四厘冲服，随药而苏。复取原方，去麝香，守服二剂，而吸烟、食粥如常人矣。继以温补之剂，调理半月而愈。西医于寻常之症辄入鸦片少许以为引导，盖鸦片之性旁通曲达，无微不至，故取效视他药独捷。顾其法虽不可狃，然治吸烟成瘾之人亦当以此意消息其间也。

〔按〕卷一病例十则：一为“社友许小岳伤寒两感治验”丙子孟冬，二为“上舍黄叔颂令政验案——详言产后服姜汤饮之害”丁丑仲冬，三为“许芳荪直中厥阴证验，并明厥阴治法”丁丑仲冬，四为“儒士贾楚玉尊政逆经结瘕奇症验案”戊寅孟夏，五为“舅氏邱寿皋热症治案，因明酒客感病之理”戊寅孟夏，六是“儒士林永馨吸烟致病，诊脉而知案验”戊寅仲夏，七是“儒士项条甫尊阃伤署，误药垂死，奇验，因示用药之法”戊寅季夏，八是“友人蒋子渭尊政癫症治法”戊寅孟秋，九是“董田陈银浩饮症，变法治愈案”戊寅孟冬，十是“吴孝廉某误服石膏，停饮用药克制法”戊寅仲冬。现录三则，其馀从略。